第17章 chapter17
李清嘉走后,桑榆便百无聊赖地瘫在软榻上看书。
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青釉瓶,是她昨晚拿回来的那支玉兰,她让长舟将花插在了瓶里。纵然过了一日,里头的玉兰依然绽放着花姿,淡淡馨香,沁人心脾。
桑榆时而看看花,时而看看书,终于等到外头二更鼓响。
她扔下书,一骨碌从榻上翻起来,把正在准备给她点安神香的长舟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香炉扔出去。
好在桑榆一惊一乍不是第一次了,长舟也早已习惯了,定了定心神,她看向桑榆,“郡主怎得忽然起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忘了?”
“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桑榆边说边开始穿鞋。
“啊?”长舟一时没反应过来,“都二更天了。”
在这宫里,若是没有必要的事夜里还是少出去的好。
“没事儿,我悄悄出去,不会惊动别人的,也不惹事儿。”在梳妆台前整了整自己的发髻,桑榆揣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拍了拍长舟的肩膀,“你在殿里乖乖等着,不许跟来哈!”
说完,她便信步出了琼玉殿。
长舟看着那抹消失的倩影,一时搞不清状况。不过看桑榆这样子,像是要去赴什么人的约。
但桑榆是个不怎么识路的。
长舟想了想,终是跟了上去。
她好歹有些功夫在身上,再加上天又黑,桑榆一时也没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但显然,长舟这次是想多了,昨日昨日那人送桑榆回来的时候,她就仔细地记过路了。
凭着记忆一顿七绕八绕,桑榆总算在迷路之前,找到了那日的那片湖。
澄澈的湖水,在夜里更显静谧,偶尔有飞虫越过,泛起片片涟漪。桑榆站在湖边,脖子都仰痛了,可在浓稠的枝叶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究竟在不在。
“喂,你在吗?”为避免时间长了脖子抽筋,桑榆只得开口询问。
“在就应一声。”
话落,桑榆等了会儿,可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她什么都没听到。
难道真的不在?桑榆开始怀疑。
可那人明明说他是暗卫来着。暗卫大半夜的出现在这儿,不就说明这一片都是他负责,怎么会轻易离岗。
或许是换班还没到?
来都来了,桑榆没打算轻易就走。而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必须找个人唠唠。
将油纸包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桑榆坐上去,放眼看向这似牢笼般的皇城。
夜晚的皇城,白日里的威严之气尽数被黑暗笼罩,点点灯火,忽明忽暗间,在添了几分烟火气息中,更多了几分温柔与善意。
就像是一只猛兽,在夜色中敛去了他锋利的爪牙和光芒陷入了沉睡,哪怕知道它内里任是血腥与暴力,但至少表面是难得的温顺与安宁。
桑榆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感觉,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于尘世中寻一种静寂,虽不超脱,却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她这样的喜欢,自入了这皇城,便成了一种奢侈。哪怕是夜晚,她也不能,因为她不知道,在她的琼玉殿周围,有多少人的眼线。而这其中又有多少阴谋,她也不敢细想。
想起这些,桑榆心里不免烦躁。
夏日里,这湖边蚊子也多得吓人,在再一次拍死了一只试图吸血的蚊子的时候,她打算等人的耐心也总算告罄。
“明明说好同一时间在这儿见的,死骗子。”桑榆嘟囔着站起身,理了理被她坐皱了的裙摆。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古今中外都一个样儿。”
“郡主这话说的未免有失公允……”
蓦然有声音响起,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桑榆拉裙子的手一抖,随即才反应过来是那人来了。
而在不远处等着桑榆的长舟,在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后,有片刻的错愕。
她怎么也没想到,桑榆等的人,居然是督主。她更想不通,督主明明今日出了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思忖的片刻,薛谦已然发现了她的存在。
他向来不喜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属下。长臂一挥,一片叶子带着疾劲的力量,险险地擦过了长舟的脸颊,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长舟知道,这是在提醒她。
捂着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脏,长舟朝那边堪堪行了个礼,隐身在夜色中。
好似有风吹过。
桑榆整理完衣服,才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哪里有失公允?”
“所谓约定,乃是郡主一人所定,在下可并未答应。”薛谦说。
天知道他是那根筋不对,忙碌了一天,累的要死,明明都打算早点歇息的,却在换了衣服后又反悔,跑来这里和她说废话。
“可你也没拒绝呀。”桑榆吐了吐舌头,娇俏一笑,“不拒绝,那不就是默许吗。”
男人被她的神逻辑整得一阵无语,堪堪忍住才没番白眼。
不过对比昨日,今日的她看着似乎才比较顺眼。
“你今日看着,似乎心情不错?”薛谦问。
她跟清嘉公主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殿下想接着清嘉公主,打听三殿下的情况,而他让她去接近清嘉,也算是推波助澜了。
想来今日的礼仪训练应该也很顺利,才让她没像昨日一样拿湖里的鱼撒气。
果然,小丫头开始在下面絮絮叨叨,“你昨日说,让我多与清嘉公主接触。今日,她自己来寻我了。”
桑榆沉静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哎,说实话,她虽然是个公主,但我却点同情她。像个金丝雀一样被人豢养起来,五谷不分也就罢了,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的人,将来有一天,要寄托着国家的兴亡,去联姻,去和亲。”
“你说,两个国家之间的斗争,嫁一个女子过去,就真的能平息吗?”
“虽不能平息,但可以延缓。”薛谦说。
“那能延缓多久呢?”桑榆问,“遇到问题首先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通过拖延来推卸问题。可问题就在哪儿,不是说你延缓了它就不存在了。那下一次问题爆发呢,再派另一个公主去?如此这般,难道不会助长敌人的气焰,让其更嚣张?”
“……”薛谦没有说话。
桑榆的话很对,如此这般下去,确实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纵观历史,有那个国家最终是靠和亲解决了争端呢。
“道理谁都懂,可关系到家国天下,能用一个女子暂时平息的事情,没有谁愿意大动干戈。”薛谦说。
皇室公主,有着最尊贵的身份,也有着最无奈的命运。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
薛谦的话让桑榆无言以对。
是啊,这是战争遍地的古代,一个女子的分量,比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孰轻孰重,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也是自己长久生活在和平的现代,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良久的沉默,让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顾盼回眸间,桑榆瞅见了自己拿来的东西。
摒弃这个沉重的话题,桑榆拿起的油纸包,向上举了举,“这是我做的玫瑰花饼和玫瑰酥,做的不多,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给你尝尝。”
听着里面还有玫瑰花饼,薛谦挑了挑眉,想起李云宸的那几块玫瑰酥,一时心情有些奇异。
“谢谢。”他说。
桑榆其实说了这话后心里也是忐忑的很,毕竟这人是暗卫,一般来说,暗卫是不大会接受别的的东西的。尤其还是这种入口的东西。
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桑榆一时呆愣住,痴傻的表情看得树上的男人一阵失笑。
很难想象就这样一个呆呆傻傻的人,能够说出刚才的那番义愤填膺,正气凛然的话来。
“笑什么?”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男人还嘲笑他,桑榆脸颊一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将油纸包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想之后把它扔了,那你就别勉为其难的收了。”桑榆佯装蛮狠地说。小脸鼓鼓的,像个小河豚。
“不会。”薛谦说。随即又加了句,“我喜欢吃甜食。”
“嗯?”桑榆顿觉神奇,“你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吃甜食?”
“大男人就不能吃甜食吗?”薛谦觉得他这是歧视,妥妥的歧视。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又斗了会儿嘴,末了,薛谦说:“我这两日会出任务,这里,你暂时可以不用来了。”
“出任务?”桑榆抬起头来,冲着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会有危险吗?”
“会吧!”薛谦说。能让他亲自出马的,自然不会是安全的事情。
朝堂斗争波诡云谲,哪有不死人的。身处其中,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脑袋就搬家了。
“那你要安全回来啊,我在这儿等你。”桑榆说。虽然素未谋面,但经过两日的相处,桑榆已然把他当做朋友了。
而且,一个喜欢吃甜食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等你。
多么美好的字眼。
从小到大,似乎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回来。
没有任何原因和目的,只因为是你。
薛谦眨了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树下娇小的倩影。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那么郑重,那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