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南欢从宋暮手中抽出自己的寝衣,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抱着衣服转过身一件件叠好,放在一旁的摆件上, 深吸一口气, 浑身却仍然很僵硬,耳后还在发热。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慢慢连呼吸也放轻了,苦思着自己该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虽然已经成婚了,但真正单独与宋暮相处。
她还是很难自如的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丈夫。
明明之前想着, 世上男儿这样多,左右嫁谁又有什么分别。
真正临了要跟人同住在一起, 却又是慌。
别说宋暮, 她都有几分瞧不上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一番想法转过,南欢的表情微沉,眼中闪过一线对自己的厌弃。
宋暮看着南欢的背影, 他心下懊恼。
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却一对上她又管不住嘴, 话说得如同登徒子一般。
想起母亲的告诫, 他咳嗽了一声, “你今天这身衣服很好看。”
宋暮先开口, 南欢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她的神色恢复如常,目光凝视着他,口吻恭敬而柔顺, “我想明日就穿这一身与殿下一起去长公主的寿宴。殿下看合适吗?”
时下已经是盛夏, 京中贵女为消暑, 多轻纱薄衣。
宋暮的目光落在南欢面上,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她在请示他的意见,这种恭敬而柔顺的口吻,无形之间好像将两个人的关系化为了主人与仆从。
这不是真实的她,只是她在用这种态度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他笑着说道:“你怎么挑出这样好看的一身衣服?你现在太漂亮,我都不敢看你了。”
南欢面色微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唇角却不自觉微勾,“殿下又拿我开玩笑。”
宋暮笑着看着她,声音轻柔,“不是玩笑。你一直很漂亮。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女孩好漂亮。不过当时我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南欢眼底闪过一线错愕,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错误。
她已经忘记了跟宋暮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场景,但她仍能记起年少时,他们的见面总是伴随着宋暮的挑衅,兄妹二人的争吵。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像是一只得意的孔雀精,”南欢的话音微顿,复述出了宋暮当时的评价,“招摇又可笑。”
宋暮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神态难得隐约有些提起以前做错事的惭愧。
这话他的确说过。
那是太后的寿辰,太后素来最宠宋灵,特意在宴席上让宋灵就此作一首诗,意图让宋灵展示一番学识,也在群臣面前涨些脸面。
宋灵的诗一看便是早准备好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父皇毫不吝啬夸赞,群臣跟着拍马屁,却遇上某个没有眼色的大臣追问诗中一句典故的化用是否恰当。
他那宝贝妹妹真是他亲妹妹,被问的答不上来,直接将球踢到了他这里。
他根本没有半点准备,哪里搞得懂那用的是什么典故,又合不合适,当众被人叫起来答题只能大眼瞪小眼。
答不上来,还是南欢起身几言揭过,重新博得太后一笑,满堂称赞。
当初那个少女就像是天空上的皎月,世家教养出的贵女,一身的才气,简直就是照着书里的才女长出来的。
身上颇有几分骄傲却但一点都不任性,也不至于招人讨厌。
她颇有天赋,触类旁通,一点就透,学什么都很快。
明明比他还要小,又是柔弱的女孩子,但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让她这么个世家贵女一比,他简直成了臭茅坑的石头。
太多人在称赞她,父皇多有称赞,太后也怜惜她。
老六天天跟着她阿谀奉承,动不动跑去宋灵那里演什么兄妹情深。
他是个混账,他不想跟老六一样做什么狗腿,他用不屑一顾来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
她的光芒越夺目,他越要跟她势不两立。
就跟脑子进了水一样,一门心思的跟她作对。
直到一朝,他在宋灵身畔再见不到那个柔弱美丽的身影,方才发觉出些许慌乱。
几年的相处,早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习惯跟随她。
他从出生起就是皇子,天横贵胄,没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任性妄为惯了。
可在他发觉自己的心意太晚,发觉时已经做过许多的错事。
那时南欢离开皇宫是为了回家待嫁,南氏与魏氏已经订婚,事情已成定局。
他无力改变。
万幸,阴差阳错,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
只是这些年她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楚,想到这里,宋暮心头没来由的抽疼了一下。
他没有办法改变过去,但他能够在现在做一些什么,创造一个好的未来。
“三姑娘,”宋暮转回视线看着南欢,“以前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我一直想要对你道歉。那时的我太不成熟,太幼稚,也很不懂事。”
这些话是他已经想过很多次的。
正是因为那些年少不经事的混账与任性,才会让他在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又悲哀的发觉,他连跟魏玉竞争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的确,就他做出的那些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姑娘的身上恐怕都会讨厌他。
南欢听到宋暮的话一怔。
她眉心微蹙,沉默了半响,眼神却忍不住上上下下的看宋暮,好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她一直以来都是很擅长遗忘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不喜欢的人就努力忽略去遗忘那些曾经受到的伤害,那些不开心。
只要牢牢记住一点开心的事情,然后反复回味就好了。
在宫中的记忆,大多数有关于宋暮都是模糊的,只有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想起一些碎片。
那些碎片与有关宋灵的美好记忆掺杂在一起,偶尔想起桀骜不驯的少年对她们投来愤愤的目光,被一句话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他的生气,一般是伴随着她们的欢笑与快乐,与此相对,大概他也会因宋灵与她的失态而快乐。
小孩子之间的互不相容,争锋相对。
其实比起等待魏玉这五年的遭遇,历经了这般多的波折,见了太多的人情冷眼。
再回想皇宫中少年的故意针对,孩子气的为难,最低级的捉弄取笑完全不值一提,甚至还有引发了些许她对于年少时光的眷恋。
那时宋暮如果做的稍微过分一点,圣人也会惩罚他,宋灵会护着她。就算私下里撞上,她那时的性子也有些未经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会对他的奚落反唇相讥。
另外她作为宋灵的伴读还帮着宋灵出谋划策,阴过他很多次,没让他占到过什么便宜。
实际上宋暮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面对这位尊贵的皇子,她一直多少有些不开心和厌烦而已。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他们两个是彼此讨厌。
当他向她表露心意时,才会让她那么震惊。
当然,他此刻会对她道歉。
她也觉得非常、非常、非常震惊,难以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宋暮口中说出来。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曾经年少时如同不讲道理的烈焰一般稍微靠近就要小心被喷溅的火星子灼伤的存在也会被时间变成这般彬彬有礼的青年。
好像灼烫无比的铁石经过无数次锻打,变成了一把冰冷的软剑。
温度冷却,危险却成倍提升,必要时也可以稍微弯曲。
最重要的是,他与她的相处跟年少时相比,好像一直比较和平。
在他面前,不用再时刻紧张和提防。
她愈发的好奇,这几年他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才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宋暮被她盯着,不自觉捏紧袖子,表情仍很沉稳,低声说道:“别一直看着我,有什么话你开口,生气骂我两句也行。”
视线交错,南欢淡淡一笑,“以前的事情我都差不多忘记了。过去只是过去,我不再是小孩子,殿下也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真是奇妙,我与殿下今日能成为夫妻。恐怕是当初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昨日已去,殿下无需挂怀。”
她双手提壶倒了一杯茶,端到宋暮面前,“明日赴宴,殿下可要给我几分面子。”
宋暮接过茶水,开口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他咽下了嘴边的话,扬声道:“进来。”
全安推开门,饭菜的香味跟着空气涌入房间。
一道道饭菜摆满了桌子,却一应全是些清淡的药膳。
这边南欢在王府吃饭时,另一边顾安也在吃饭。
日头正高,他雇来的马夫心疼马匹说什么也不肯走,两个人只能坐在树下啃干粮。
顾安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干涩到划嗓子的食物。
这几日的风雨兼程,他连梳洗都没有法子,一日又一日的坐在狭窄的马车里,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硬生生的忍着这一路的奔波辛苦。
一心就为了早些回到京城,他只想见到南欢最后一面。
顾安一面食不知味的咀嚼着嘴里的干粮,一面忍不住往京城的方向远眺。
烈日当头,万里无云,金辉撒遍山野。
马夫开口道:“公子。你莫看了,不远咧。我这马快得很,再走一走。明日咱们就到京城了。”
顾安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神色稍微松弛了些,一双桃花眼里却仍是挥之不去的悲伤,“多谢你。”
马夫是个健谈的汉子,他大口吃着干粮,还不忘与他攀谈,“公子。你这么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