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孙小荷拉着唐小茹进了堂屋，一桌子人都等着了，两人一坐下，好几双筷子已经冲着桌子中间的白菜炒腊肉伸过去。
说是堂屋，其实比起唐小茹的房间也大不了多少，是一个房间隔开的，后面一半是唐玉湖夫妻的卧室，前面这一半平日里就当堂屋用，吃饭待客都在这里。
不大的半截屋子，一个瘸了条腿的桌子放中间，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一大家子人挤挤挨挨坐在一起，每个人都笑眯眯的，吃的虽然是红薯多大米少的杂粮饭，但气氛却十分祥和。
唐小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上首坐着的是现在的父母唐来顺和孙小荷，紧挨着唐来顺的是大哥唐玉海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二哥唐玉河夫妻带着一双孩子坐在孙小荷下手，最下面是唐玉湖夫妻和她自己。
唐来顺夫妻一共生了六个孩子，除了一个幼年夭折以外，原身还有个大姐嫁到了隔壁的孙家岭，剩下的人就都在这里了。
这几年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四间房已经完全挤不下去，因此大哥唐玉海上半年已经分家另过，盖的房子就在后面不远，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
也就是今儿小年夜，大哥一家子才过来吃个晚饭，平常时候是自己开火的。
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笼罩下，唐小茹在心里把家庭成员情况捋了一遍，这顿饭也就吃的差不多了。
唐玉海夫妻带着孩子匆匆回自己家，唐小茹也站起来准备回房，结果孙小荷把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大碗不由分说塞到了她手里，推着她就出了门。
“还以为你晕了会不舒服，看样子没什么事。既然如此，赶紧的，趁着这会儿还看得见，把这碗菜送到知青点去。时楠那孩子也是倔，叫他来吃饭总不肯来，这会儿他肯定还没吃呢，你快点送过去，让他趁热多吃点。”
唐小茹稀里糊涂被推出门，走了几步脑门上突然后知后觉冒出个问号：时楠是谁，为什么要给他送菜？
这年代的农村，为了省点灯油，晚饭都吃的很早，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只是天空灰蒙蒙的，还有窸窸窣窣的雪花不知疲倦地飘落下来，给这四方天地带来一点朦胧的亮色。
唐小茹一边分辨往知青点去的路，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尽量不弄湿鞋子的落脚处，一边从原身的记忆里把顾时楠这个人的相关事迹找了出来。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肤色苍白，眼神淡漠，长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青年形象，唐小茹晃了晃头，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顾时楠是73年分到他们阳光大队来的知青，听说是京市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插队。反正在原身的印象里，这人一直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管见了谁，都没有好脸色，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能噎死人。以至于来了阳光大队近五年，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也就知青点里的几个知青，跟他有少少的交流。
在整个阳光大队，顾时楠唯一肯亲近几分的人家，大概就是唐家了。这还是因为当年他刚到阳光大队的时候，才16岁，年纪小，又从没干过农活，第一天跟着去田里，不只是什么都不会，手足无措之际还被蚂蟥咬了一口，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惊呆了，还是吓蒙了。
唐来顺人老实，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大男孩不落忍，手把手教了他做农活。虽说他当时没说什么，以后唐家有大事，他却总会偷偷地搭把手。
像原身和三嫂赵引娣去参加高考，大部分的复习资料都是他送过来的。
这么一个看上去性格古怪的知青，理论上下乡插队是没多少好日子过的，然而顾时楠偏偏有一手修理机械的好技术。
别说阳光大队，便是整个双旗公社加起来上万社员，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技术还好的。什么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那都不算什么，拖拉机打稻机等农用机械也不在话下，但凡他一出手，不管什么问题必定半天之内解决。这也就是他虽然不需要劳动，却依然活得十分滋润的原因。
唐小茹想到这里，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
这人是天赋型啊！
这样的人才，在现代就应该待在研究所里埋头搞高科技，脑子好，技术强，还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多合适！
唐小茹自己虽然也是顶级985毕业，但比起天才，那还是差得远了，这样想着，她突然楞了一下。
原身的记忆里，顾时楠也参加了去年年底的高考，为什么这么聪明的人，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知青点就在前面不远处，唐小茹紧赶了几步，已经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顾时楠，你到底怎么想的，说句话啊！”一个女声听起来十分焦急，“京市那么远，录取通知书都送过来了，怎么你的通知书不见影？”
另一个女声若有所思：“确实，我觉得很没道理。如果说双旗公社只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的话，那肯定是顾时楠啊，你这么聪明，对吧？那李成功，不是我说他不行，但他从前读书的时候，听说成绩不怎么样啊！”
顾时楠不搭腔，前一个女声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喂我说你到现在怎么还能看下去书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一点也不急吗？”
一个男声嗤了一声：“你们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你们操的什么心！”
“闭嘴吧谭松！”女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道，“你就不想回城吗？你家里也指望不上，难道不知道高考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们中间最厉害的顾时楠都考不上，那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她说到后面，突然哽咽了两声，接着崩溃大哭。
男声不服气：“顾时楠怎么就是最厉害的了？我不也没考上，我说什么了？”
没人理他，知青点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那绝望的哭声清晰地回荡。
而被人不断提起的顾时楠，始终没有出声。
唐小茹站在背风处，一直到哭声渐渐小下去，才轻轻敲门，走了进去。
她像是完全没听见之前屋子里有过的争执，也对靠墙坐着的女生脸上的泪痕视而不见，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打开，将犹带着温热气息的白菜炒腊肉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对顾时楠道：“我妈让我给你送点菜来，今儿小年夜，不管有什么事，别亏了自己的肚子。”
顾时楠正坐在桌前看书，闻言连头都没抬，只轻轻点了点头。
知青点看上去十分冷清，这四间土砖房已经建了十多年，有点不太结实了。从前这里热闹得很，每年都有知青离开，也有更多的知青过来，最多的时候每个房间要住四五个人。
但现在，大部分知青都想办法招工回城了，还有一些家里离得不远的，回家准备高考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们四个，除了顾时楠，还有一个男生谭松，两个女生郑怡和李艳，郑怡就是崩溃大哭的那个。
送完了菜，把人跟名字对上了号，天色也彻底黑了，唐小茹就准备告辞回家。
刚刚走到门口，她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冲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看她一眼的顾时楠道：“顾时楠同志，第一次没考上大学，没关系的。你这么聪明，下一次肯定可以考上。我去年也考得不好，不知道以后可不可以过来跟你一块儿学习，争取一起进步，互相激励着走出唐子山？”
屋子里四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她，就连顾时楠都不例外。
其他三个人都很惊讶，顾时楠在双旗公社是出了名的冷漠，说话也难听，几乎从不跟他人来往，因此虽然人人都知道他聪明绝顶，但想要跟他一起学习的，却一个都没有。
包括知青点里其他三名知青在内。
果然，顾时楠摇了摇头，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以。”
空气静默了片刻，另一位男知青谭松冷笑了一声：“唐同志不要痴心妄想啦，咱们顾知青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谁都不爱搭理。你想跟他一起学习进步，这辈子是别指望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李艳也笑：“你想考大学，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可以请教？李成功以前三五不时就跑你家去，怎么，现在不去了？”
又是李成功！
剧情里面确实提到过，李成功在考上大学之前，对原身是有那么点意思，不然后来李家倒台，蒋红英也不会刚好就把原身介绍给了他。
但这个家暴男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提起，唐小茹只觉得腹中翻滚，隔夜菜都要吐出来了。
“李成功，呵。”她冷笑两声，“这个垃圾，给……给顾时楠提鞋都不配！”
她其实就是刚好看到顾时楠，所以脱口拿他做了对比，但突然被cue到的顾时楠：“？”
郑怡和李艳的脸色都是一言难尽，谭松更是受不了：“李成功考上的可是燕京大学，你说他给顾时楠提鞋都不配？你疯了吧，你知道燕京大学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唐小茹撇了撇嘴，“顾时楠下次肯定考得比他好。”
顾时楠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到唐小茹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迷惘不解。
他跟唐家的交往比起其他社员是要多一些，但也就十天半个月才见上一次，跟眼前的少女更是几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现在她开口闭口给自己戴高帽子，什么意思？
谭松似乎明白过来，嗤笑道：“你可别以为说几句好话，人家就愿意跟你一起学习了。我们的顾知青啊，那是油盐不进，你别白费工夫啦！”
唐小茹不理他，冲顾时楠点了点头：“我不只想和顾同志一起学习，我还想拜师呢！师父，你现在不答应没关系，我明天再来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