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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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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曼住在太阳村,陈艾没走多远就看到立牌,路标指向一条灯光彻明的道路。

    她有些恍惚,和深到骨子处的疲惫,人怔怔地静置在光亮中。

    “是陈艾吗?陈艾!我是陈你的表姐……”

    路的那头出现一名女生,利落的短发,穿着都市的职业装。

    陈艾先是检查眼自己的衣着,白t恤上擦着黄泥的痕迹。她把单肩包稍微挪到胸前,笑着喊声“曼姐”。

    邓曼性格开朗,上来就熟稔地拉住她的手,“怎么晚了?我做好饭想说给你打个电话,放心不下还是出来接应。”

    “我不熟路,才晚的。”陈艾没有说遇贼的事。

    “嗯,坐那么久车累了吧,行李给我,我帮拿一些。”

    陈艾推让不过,便把帆布袋给邓曼,也因此被她看到身上的污渍。

    “怎么弄成这样?”

    “绿化带旁有铺砖的地段,上面可能长了青苔,我不小心滑了下。”

    深市常下雨,那种砖路邓曼也走过,确实不稳妥。她点点头,没再追问,边走边介绍太阳村的环境。

    这处说是村子,但实际跟小区没差别,房屋罗列,一楼全是出租的门面。吃食应有尽有,还有贩时蔬和鲜肉的店,生活一站式便利。

    再要买其他的,就走十来分钟路,刚刚下车的地方全都有。

    她们沿着主路走,夜宵摊全都支楞起来,围坐了不少人,炊火缭绕的。

    “这边民房盖得好高啊!”大多超出七八层,陈艾疑惑到底得多庞大的家族居住。

    邓曼解释:“盖得高出租的套间就多,这边楼主都是房东,全托了周边工厂的福,日子过得可快活呢。”

    “哦,原来是供出租的。”

    “对呀!”

    在一片绿化树前,邓曼停了脚步,指着大楼门旁的牌号说,“16号楼,502室,记住啦。”

    陈艾回头看来时的路,默默记下。

    邓曼输大门密码,打开后,见陈艾还在望什么,便问:“怎么了?”

    陈艾摇摇头,跟在邓曼后面进去,再顺手关门。

    “栽满树的那条道路,是通往哪的?”

    “太阳村就一条主道,一进一出,都连接同条大马路。那边出去有我上班的地方,再往下是别的村落,不过位置更偏僻,和南嘉村一样普通的村落。”

    “嗯。”陈艾没再说什么。

    吃过算得上宵夜的晚饭,洗漱一番,陈艾躺在床上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手机是阮梅用淘汰下来的,待机性能极差,那会震个两三下,就彻底偃旗息鼓。

    陈艾在考虑要不要充上电,邓曼就擦着护肤品从阳台走进来,她说:“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工厂,你去填个简历表,人事会给你张条子,写明需要准备什么资料。资料一旦齐全,约摸周一下午就通知你办理入住宿舍的手续。”

    “恰好周末我陪你去体检,体检中心人多,两个人排队要快一点。剩余时间我再带你逛逛认路,这几日忙着核账做报表,搞得天天拖班,不然我能到公交车站接你了。”

    陈艾说没事,又诚恳地表达感谢。本来平白无故地叨扰,人家不是非必要帮这些忙。

    “还有啊,这边治安不太好,你的手提包千万不要放重要物品,钱手机的尽量揣兜里。其实为确保安全,包包也尽量不要带,飞车党生抢的……”

    邓曼声音越来越含混,很快睡着。

    陈艾最终也没给手机充电,反正也没人会找自己,除了那些质问的电话。

    她身体很累,但脑子仍在新环境和旧认知中切换,导致无法宁静,无法入眠。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不久前的抢劫,惊心,无望,悲伤,不得已的释然。

    和人生前十八年的心路轨迹,惊人地重叠一起,和那摊干净了又肮脏的衣服一样,她还得一件件去清洗,去摆脱。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个波澜过又覆于平静的插曲,使初来时对这个镇子生出的一丝好感里,夹杂着一重复杂。

    次日天空落雨,天色灰沉,地面一坑坑水渍。

    陈艾打伞,和邓曼并行走在,她昨晚问询过的道路上。

    昨晚没仔细看,左边一排原来种的都是蒲桃树,花期早过了,绿叶中掩着小小的果实。而树木背后是一块草坡,可能近期修整过,面上铺着晒干枯的草叶。

    草坡再背后又是一片树林,依稀见矮房居。

    而右边有两家小超市,门口干干净净的,不像后半段路的饭店,门头难免熏着厚厚的油污。

    出到大马路,视野中几个厂房,占地面积宽广,盖着许多幢楼。

    厂房并不集中,稀稀落落,导致陈艾一边走一边疑惑。这里的公路修得跟高速一样,有时瞧着像在城里,可是一步一风景,有些地方又十分冷僻。

    总之,视觉很矛盾。

    邓曼第一次来也是这种感受,她说郊区就这样,有点像市区的城中村,感觉格格不入又仿佛协调。

    “陈艾,你看看前方的天桥,这条大道很少红绿灯,马路又宽,所以行人要到对面就得过天桥,算是这边的特色。”

    陈艾抬高伞,一眼望去天桥不少,隔段路就有一座,上面陆陆续续下来匆忙的行人。

    走了约十分钟,和着雨拍打伞面的枯燥声,邓曼说到了。

    陈艾向前的视线拐弯,先看到一个岗亭,两旁设置挡闸,刷卡才能进。保安站着维持上班高峰期的秩序,另一边远离人潮的地段排着队人。

    邓曼让陈艾去那里排队,再过半小时人事就会出来接人。

    陈艾点头,又听了几句嘱咐,排进队伍里。她对频频回头的邓曼招手,让放心。

    厂区很大,从门禁到主楼能有两个足球场宽,三层高的楼顶吊挂规整的蓝色字母——ym。

    听说这是间外企,中文名拗口,员工都直接称ym厂。

    没过多久有人接求职人员,一群人进到主楼里,把伞收起来放在固定区域。

    接人的女生暂时离开,现场响起轻微的议论。

    陈艾单独来的,还没混熟,就随意打量。

    从外观内,只看到一幢长长趴着的楼,楼中央是贯通的大厅,另一扇玻璃门外才是真正的厂区。

    里面空间很大,绿化灌木圈着道路,左拐右拐,看不尽的车间楼。据说最后面还有宿舍楼,足足九幢,现今在职员工三千多人。

    等候的时间比较长,真正办理起来很快,填完表格每人发一张条,让周一带齐资料过来。

    “你说我们会被分到哪个部门?”

    “不知道呢,我想挣钱,倒班工资多。”

    “我才不想上夜班,最好是长白班,不过这种部门少。”

    ……

    两个相伴的女生明显选择不同,陈艾撑伞走出她们的交谈声。

    中午了,天空还在崩漏不停,地面汇聚一层水流,缓缓地向着低洼处淌。

    路边有排水孔,地平微倾斜,雨水经此汇入下水道,这是它们不得已的奔途。

    但地面不会永远维持常态,它会受伤,会沉降,会形成坑洼,会留住那些途经的事物。

    雨越下越大,特别进太阳村的主道,地坑里的水成浑浊的黑色。

    陈艾低头看自己的帆布鞋,鞋面脏了半。到底还是留住了赶路的她,只能踮起脚尖缓慢地通过。

    到达十六号楼,陈艾站在密码门前。她跺跺脚,鞋底浸水潮了,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换拖鞋再出来吃饭。

    可转念觉得还是别折腾了,等会还要尽快晾干鞋子,毕竟她只有一双外出鞋。

    陈艾继续向饭店集中的路段走,伞顶噼里啪啦地砸,路面的泥水飞溅,怎么小心也无济于事。

    她加快速度,一心向前,视线同时也在搜索午餐的类别。

    这家是炒菜,那家写着砂锅粥,还有煲仔饭。她转头看另一排门面,终于找到了汤粉。

    脚底冰冷,手臂上的雨点已经结滴滑落,陈艾身体发冷,想喝热汤。

    她脚刚抬起,身后“轰轰哗啦”的声响连续,随之整片裤腿被溅湿。

    陈艾立刻扭头,皱着眉看两辆机车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水坑压得四溅,但倒霉的只有她。

    即使机车在前面不远停下,她也无法做什么。点一碗猪肉汤粉,她不进店,就站外面借老板的炉火暖暖身体。

    等待中,陈艾看见机车开进一家网吧。

    “靓女,快煮好了,进来找位置坐,我这就端过去。”

    “哦。”陈艾进店随意坐下,汤粉上桌便先舀起来喝。

    几口暖汤下肚,胃热热的,四肢渐而舒坦。在她眼里再糟的事,都得等吃饱再烦。

    一筷粉刚放进嘴里,店门口走进来三个人。也就迟疑了两秒,陈艾心无旁骛地继续进食。

    他们在门边另一排座坐下,视线能全面地看清整个店面。包括埋头苦吃的陈艾,包括她并拢的膝盖下,那截又脏又湿的裤腿。

    “咁啱嘅!真係……”梁三发猛收声,把那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吞下去。

    龟公促狭地看梁三发,“人细妹仔都识讲白话,你都算有良心,唔好背地论人。”

    “丢!”梁三发嗤声,“良心有乜用,又唔顶饱!”

    梁有不停扯动身上湿透的t恤,脸跟天色一样阴沉。

    龟公见状问:“要唔要换衫?车里有我以前放的外套。”

    梁有给个眼神,他立马接收到,冒雨跑去拿干衣服。

    衣服拿来,梁有当场脱掉上衣,换上略显小的外套。拉链还没拉,便听到一声压低的咳嗽。

    三人齐齐望向一个方向。

    就见女孩半垂着脸,手揪紧胸口的衣料,憋咳憋到脸涨红,耳尖一个色。

    人小姑娘害羞,把自己呛到了。梁三发和龟公偷笑,梁有神色平常。

    恰好这时汤粉上桌,台面有三个辣椒瓶,梁三发给自己挖勺辣椒酱,再给龟公一勺。

    龟公挡开,“我最近热气啊,唔食辣椒。”

    梁三发又把小勺子丢进辣椒瓶,把装酸椒的瓶推到梁有面前。

    这次梁有没吃酸椒,反而就梁三发放下的那勺辣椒酱,全倒汤粉里,搅拌开,红艳艳一通。

    龟公看着就觉得口腔溃疡更疼,边吃边嘀咕:“还是得饮凉茶……”

    “叫梁仪佩带杯廿四味给你,她说下午回来。”

    梁三发说着,又转向梁有,“阿有,你的酒给我,反正场子放工了,也没机会饮。”

    梁有放下筷子,掏出酒壶放台面,“拿去。”

    梁三发打开盖一闻,果真是米酒,“这雨落得,夏天里冻人,喝点米酒暖身子。”

    “喂!你少饮点,还要开车,米酒后劲大。”

    龟公多讲句,梁三发不以为然,仰头灌。

    梁有低头吃粉,余光里女孩站起身,拿齐包包雨伞走过身旁。

    “老板,多少钱?”

    “五块……刚刚好啊,慢走……”

    面前一碗红汤,胃中起了灼烧感,梁有彻底没食欲,扔下筷子。

    “怎么?胃又唔舒服啊?以后食清淡点。”

    梁有没回梁三发,靠进椅子里,仰脖子看天花板。

    龟公匆匆扒完最后两口粉,踢一脚梁三发,“走啦!底裤都湿完了,回家换衣服。”

    梁三发下意识看眼梁有,“那走吧!”

    梁有迅速起身,走出店外,又被风卷进来的雨水逼退两步。他眉头紧了紧,下瞬把外套帽子戴好,冲进雨幕。

    龟公给梁三发散烟,“最近收工没定数,这场雨原本能躲开,等了两个钟,最后还是湿一身。”

    梁三发抽烟往雨里走,语气阴恻恻,“南边场子嚣张不了太久,迟早治治他们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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