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春会与来信
“兄长的意思,是要帮那海安郡王一个大忙?”
张家大宅内,昨日刚到的顾淑仪正与张哲同步而游。原本两人聊着几个妹妹的学业,不知不觉中,张哲便把话题引到了昭阳的事务上。
“请恕小妹不解,吴人那边拖着差事,是料定江南今年欠收,沱江一郡上下都要遭遇荒年。兄长说吴国如今最怕的就是民乱,所以为了不让流民入境,他们才会故意拖延。而兄长这边也拖着差事,怎么会与海安郡王牵扯起来?”
张哲对待妹妹,不比旁人,尤其是这位日后要嫁入王府的,他解释起来倒是极为耐心。
“诸王实封之后,便由东边的海安郡王与小弟家的昭阳处在对吴国的第一线上。本朝在江南的军力都将纷纷北移,之后几年本朝的重心都将在北方。吴国如今是苦于内斗和民乱,等他们缓过劲来,海安与昭阳的压力便会变得极重。”
顾淑仪认真的听着表兄的每一句话,这些政务上的谋划观念,对于她日后的王府生活极为的重要。
“吴国人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都在世家手里,而吴国朝廷是断然不会让世家们拿着粮食去沱江收拢奴仆、分割田地的。我料定吴国在收回沱江的时候,会把全郡土地人口一口气吃下。”
顾淑仪试着跟上张哲的思维。
“所以,吴国其实不能赈济即将遭遇灾荒的沱江上下?那海安郡王又。”
张哲笑了一笑:“陛下让诸王攻略六国,昭阳与海安的任务都是吴国。海安郡王就藩在海安,而海安往西五十里就是沱江地界。沱江是海安郡王必须优先攻略的所在。咱们这边拖着,就是为了给海安郡王一个机会,一个在沱江赈济郡民提前收拢人心的机会。”
见到顾淑仪还是一脸的困惑,张哲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若是沱江人心被海安郡王收拢,来日吴国缓过来,是先去攻击有着姻亲关系、且易守难攻的昭阳郡,还是优先去处理已经把手伸入了沱江郡的海安一线?沱江郡若真的被海安郡王攻略下来,吴国就将再次面临要在沱江沿岸遍布十几万大军的窘境。”
顾淑仪恍然,表兄故意拖着差事,竟然是打着让原赵王世子,如今的海安郡王替昭阳郡顶锅的主意。
她最近也做过吴国的功课,知道昭阳是吴国京城的西北门户,而沱江郡则是整个吴国北方水系的中枢。一旦海安郡王真的再次攻略了沱江北部的郡城和四县,整个吴国腹地都将暴露在郑国水军的攻击范围内。
吴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如同现在这样,在沱江沿岸遍布大军。
“沱江郡城南面临江,若我是吴人,必然利用吴人水战的优势和沱江水网的便利,先取沱江为上。而昭阳这边,水路狭窄单一,易守难攻。”
顾淑仪壮着胆子把话说完,便盯着张哲的脸,生怕自己说错。
“便是因为如此,小弟父子前来昭阳,须好生努力几年,将最根本的班底建起来先。我拖着这件事,让海安郡王能够对沱江人心趁虚而入,正是为了让吴人优先去对付东边。”
顾淑仪又问:“小妹听说这次大江沿岸会遭遇粮荒的郡县不少,海安怕是也在其中,海安郡王又哪里有那许多粮草可用?”
“所以八王爷的这个人情,便须由三妹妹替他做到底。”
“我?”顾淑仪吃惊的捂住了嘴。
“明日春会,除了本地的贤达士子之外,为兄还邀请了连阳县县尉的家人。这位郭县尉,却是原赵王良娣的庶弟。三妹妹只管将这话说与他娘子听,并告诉对方,海安没粮,可近在迟尺的蔡国却有粮。”
“海安距离蔡国确实不远,只是兄长如何确定蔡国会售卖粮食给海安郡王?”
“只须向蔡人提及郑吴两国的本次婚事即可,蔡人便会对海安郡王大开方便之门,这粮价还会便宜得吓人。”
“你想想,郑吴之战,蔡国才帮了吴国,结果吴国就与大郑议和结亲了。蔡国此刻怕是极为忧心。若是得知我郑国海安郡王要收拢吴国的沱江人心,蔡国当然愿意看到此事发生,最好是海安郡王直接与吴人打起来才妙!若我是蔡人,这粮食便是海安郡王一时付不起钱都不打紧。”
“嗯,小妹记住了!”
张哲来到昭阳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受人瞩目。
如此年轻的主官,也曾让部分人感到担心,生怕张信之年轻气盛来个大刀阔斧。可张哲却在做掉方家之后,除了春耕和开渠之外,就在与吴国的差事上忙碌。郡中的事务全部委给了下属,各县内政也的县丞与主簿合计着办理,甚有些无为而治的情态。
当顾府祖孙抵达秀山张家大宅之后,全郡上下的目光就盯在了张家大宅。
所以当张哲决定第一次召开文人春会后,全郡上下都积极响应了起来。张信之生平第一次主持召开的文会、会上还有张信之几个未有婚约的妹妹出现,只这两点便让争夺参会名额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
文会分为内外两处,内宅连顾淑仪在内一共有三十六位未出阁的姑娘,外院除去张哲、几个同僚和本地名流之外,一共邀请了七十二位适龄士子参与。
张家的大宅很大,上百人分做两处与会,却没有一点拥挤的感觉。
尤其是所谓的内外院,更是有趣。
分明是一个偌大的庭院,中间竖起了十余道纱屏,而顾淑仪为首的女子们都端坐在纱屏之后。
张哲在主位上笑容可掬,但一般并不说话,替他实际主持文会的却是一个面带风尘之色的四旬男子。此人姓刘名重,正是曾经向顾家也提过的亲刘家人。
这位刘重刘知世,暂代本郡学判衙门的左学司,为了春季府试的事这才把下方的诸县都跑了一遍,刚刚回到秀山来回报张哲,便被张哲抓来做了文会的主持。
张哲很看重这个刘家,只因为这个刘家已经传承了三代,而第一代主事人姓迟。
这位迟夫子出身世家,却破家而出开学授徒,传授的还不是一般的儒家经典,更兼传授世家的私学知识。第二代主事人姓许,是迟夫子的弟子,他将老师的事业发扬光大,收徒二十余,尽数传给了世家私学的知识。这位刘重是许夫子的弟子,也是女婿。许夫子没有把家业和经学典籍留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传给了自己的女婿。
三代人破除门户之见办学五十余年,遭到了本地士族的疯狂打压。仅刘重与其师就多次被迫流亡江北。大郑光复昭阳之后,刘重本来自荐去了学判衙门做了一个学官,可方朝礼为了方便自己操控府试,便将刘重迁到了府衙去整理昭阳地方志。
而张哲弄掉方家之后,便将学判衙门的事务都委给了刘重去办。
张哲很欣赏这种真正拥有正统的学术精神和崇高的教育理念的人。比如方家、吴家和刘家都曾向顾家提过亲。其中方家是纯粹为了攀附,吴家的求亲更多的是为了与方家作对,而刘家的求亲却是刘重为他的侄儿和一个弟子同时求的亲。
满郡的人都知道刘重的用意:眼馋张信之的学问!
其实,张哲也曾多次产生过将自己的学问传诸于世的想法,只不过他每次产生这种想法,都会遭到古板封建势力的残酷镇压。其中最出名的代表就是张家孟氏大娘子!
在孟氏小婉看来,自家夫君腹中的这些惊世之学,其中绝大部分只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屁孩能修习的。其他人若是敢于觊觎,统统都是要乱棍打死才行。
张哲其实也试图在学术理念上说服孟小婉,可孟娘子手段委实高明,往往把房门一关,最后被shui服的往往是张信之。
刘重的身边坐着两位少年人,大约在十三岁和十五岁,正是此人的侄儿和弟子。在刘重的对面,正巧坐的是吴怀和吴家的几个晚辈。
双方之间,在张哲无法目测的空气中,应该有闪电和雷霆在交汇。
顾家姐妹中,除了日后的世子妃顾淑仪,还有四妹妹涵仪和五妹妹沁怡一起出席。
在男女互动的环节时,正好顾淑仪有时离开,涵仪一时遭到了太多男子的询问。
虽然这些人都很有礼貌,但是十来个问题下来,一向内向的涵仪脸都红成了紫色。好在沁怡仗义的把后面的人都吓跑了。
随即,让张哲隐隐发笑的事情出现了!
刘重最心爱的那个十三岁弟子,似乎对直爽的沁怡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不懂就问自己的老师,拿这些问题来问我一个女儿家作甚?”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姑娘的回答,陈某很是期待,也是想看与家师所言有何不同。”
“合着,你就当本姑娘是个乐子?”
“应说是姑娘乐于助人。”
“本姑娘不爱助人!”
“陈某便劝姑娘改之~!”
“吾乃张信之之妹,何须汝来口舌!?”
“想必尊兄爱之太切,不忍重教,小子直言相劝,还请海涵。”
“呜呜呜呜呜,表兄,他欺负人~!”
“呵呵呵呵呵,大人,小子失礼了。”
张哲不理顾沁怡,低头拿起一张文会文稿开始认真的审阅,状似极为投入。
那陈姓小子忽然对着张哲一拱手。
“大人,您手中的文稿似乎拿反了。”
张哲一怔,又看了刘重一眼。咦,这个姓刘的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是饱含希望的看着张哲。这师徒俩的眼神,是要搞事情啊!
“少年年岁几何?”
陈特不卑不亢的回答:“小子今岁十三!进学已有九载。”
“原来还是个孩子?”
听到这话,这个少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了一句:“听闻大人少年时,走马乡间,恣意快活,倒不爱进学。”
张哲也不生气:“是啊,那时我教育人喜欢用拳头。”
“大人如今官居高位,持掌一郡,也不是少年时了。”陈特觉得有些危险,先转弯捧了对方一句,但是转头下一句又自夸了起来,“大人进学不久便有如此成就,而小子不才进学九年,不过才堪堪知晓立身之学。敢请教?”
“少年人要请教我?还知晓了立身之学,言外之意便是要本官把你当个大人来看。也罢,来人,给这个少年来一杯酒,看看他的成色先,”张哲对着耿良看了一眼。
耿良会意,忍住笑取了一个酒盏到了角落里,将自己酒囊中的五十二度二锅头烈酒倒了一满杯,然后送到了陈特的面前。
张哲微微一笑,举起酒盏将米酒度数的酒液一饮而尽。
“请!”少年陈特不甘示弱,举起足有四两的酒盏也是大口吞下。
“来个咳嗽~~!”纱屏后的顾沁怡忽然出声。
陈特闻声就一脸通红的剧烈咳嗽了起来,根本不会停的那种。
顾沁怡高兴的鼓起掌来:“五四三二一,倒也~~!”
少年人软乎乎的栽倒在地。
刘重皱眉:“大人,用蒙汗药便过了些吧?!”
张哲笑而不语,耿良将自己的酒囊递给了刘重。
刘重接过酒囊,只闻了一下,当即双目发出了光来:“如此好酒!”
这家伙抬手就要给自己灌,幸亏在第二口的时候被耿良抢了回来。
“如火如刃,暴烈如斯,好酒,好酒!”
张哲正要将被刘某人歪掉的文会楼给纠正过来,身后却响起了属于顾淑仪的脚步声。
“兄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
“王爷与世子暂时不来封地了,”顾淑仪压低了声音,“贵妃娘娘要留他们到了五月底,娘娘过了寿才让他们出京。”
张哲不以为意:“大约是贵妃娘娘猜到昭阳这个夏收不好过,所以不愿意他们过来招惹这些麻烦事。五月底出京,到这里也该七月入秋了。”
顾淑仪将杨尚央写给自己的信,松开又攥紧,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张哲一个消息。
“他说陛下在开农节的那天,正与他说话,忽然不知怎么的就自顾自的睡着了,三四个人轮番叫了半刻钟都不醒,最后还叫了太医。信上还说,还说。”
张哲勐的站了起来:“小弟还说了什么?”
“太子连夜回了长安,陛下休养了几日见好了,太子才离的京。太子的来去并未公开,似乎很多人都不知道。”
张哲听完这个消息,一时皱眉不展,也不知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