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落萧4：陨落之萧
萧洵笑了笑，用毛巾先给萧沐擦了下脸：“我大概明白萧润听到萧小润三个字的心情了。她和阿彬下个月准备成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好。”
“萧宁渊，安宁的宁，深渊的渊。”萧洵揉了揉萧沐柔软的发丝，“身处深渊，只求安宁。你觉得怎么样？”
萧宁渊。
他已在深渊中，安宁在何处？
落渊剑被悬挂在墙壁上，烛火照亮了银色的剑身，折射出蹭亮寒光，照在萧沐的脸上：“谢谢洵哥。”
萧洵把萧沐上衣脱下来一半后就看到他的绷带：“你果然还是受伤了，怎么回事？”
萧沐凑到他的耳边说：“洵哥，你把绷带拆了看看。”
萧洵低头一层一层地拆掉绷带，看到那条黑色的血线后整个人呆住了，抬头看着萧沐：“这是什么？”
萧沐的眼里似乎有压抑着的情绪，他轻声说了一句：“洵哥，我想你的。”
随后包裹着灵力的左手拳头砸在萧洵的脸上，把他打昏在地上。
贺兰璟在门外等了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就直接冲进去：“萧洵，你给他洗完了吗？”
用来装萧沐的箱子已经被移到了正中间，萧洵穿着他来时的大衣，撑着脑袋背对贺兰璟睡着了。
贺兰璟走上前按住萧洵的肩：“你——”
一记灵术直接对着他的太阳穴打过来，贺兰璟往后栽倒过去。他看到萧沐穿着萧洵的外套蹲在他的面前，轻声说：“谢谢璟哥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贺兰璟的脖子又一阵剧痛，他也陷入昏迷之中。
萧沐多年没有用过灵力，几乎是纯靠着一股蛮力打出的那几拳。
贺兰璟毕竟是守护灵，就算身体现在比较虚弱，也很快醒了过来。他被绑在椅子上，地上有一个法阵锁住他的灵力。
“阿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萧沐刚刚穿着萧洵的衣服把箱子送出去，看到贺兰璟醒来后，平静地对他说：“知道，这个法阵我研究一年多，用你的血和我的血画的，刚刚最后一点灵力就用在上面了。”
贺兰璟咬着牙说：“无论怎么跟你说，你都不会学乖！”
萧沐径直走到贺兰璟面前，蹲下来双臂放在他的腿上，笑着说：“璟哥。”
贺兰璟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自己的阿沐闭上眼睛吻过来，第一下即沾即离，第二下温柔舒缓。
贺兰璟因为太过震惊甚至忘了张开嘴唇，只是任由着萧沐在他的薄唇上舔。他反应过来后，很快回吻过去。
屋子里只剩下浑浊的喘息声。
“璟哥，我准备好死了。”萧沐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贺兰璟，用眼睛一点点描摹着他的脸庞，要把这张脸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我已经找到切断灵力连接的方法，至少可以保住你。”
贺兰璟看着萧沐，几乎说不出话来：“阿沐，为……什么？”
“我中毒了。”萧沐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那条距离心脏不到一公分的黑线，“我已经很尽力想要活下去，但现在看来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阿沐，你把我松开，我给你想办法，有办法救你……”说到后来，贺兰璟自己都劝说不了自己了，“你……好好活着，不必要为人类牺牲，他们背叛了致远城。”
萧沐全程平静地看着他，拿了一套白色的衣服背对着贺兰璟给自己慢慢换上：“璟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要穿白色吗？”
贺兰璟张开了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嘴唇已经因为干裂而流淌出血液。
“总见你穿白色。”萧沐强行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守护灵的寿命很长，若是人类有下一世，我就穿着你最喜欢的白色来见你。”
“阿沐，我这种人不需要你为我做牺牲。”贺兰璟的心像是被一柄利刃直接刺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故意拿走你的灵力让你依赖我，我没切下你的手臂保你命只是觉得那样不好看，我就是觊觎你才把你强行带到我地方……”
萧沐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轻声说：“璟哥，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再等我长大一次。到时候我没有记忆，可估计还是这样的性格，有什么想法都会藏在心里不说，你还得主动一点……”
贺兰璟吼了出来：“萧沐！你凭什么想救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大哥我当初能救却没救，你母亲是我杀的，你父亲的尸体是我烧的！你有本事就杀我！”
萧沐系纽扣的动作停滞一瞬，等到完全穿戴整齐之后，他走回贺兰璟面前。
贺兰璟愣住了。
历经磨难依旧坚韧的萧沐眼睛里完全没有光彩，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就像是一摊死水，没有半点涟漪。
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贺兰璟，既然你这么对不起我，就活着帮我保住这座城吧。”
萧沐把手腕上的玉石和贺兰璟手上的碰撞一下，那清脆的声音却让贺兰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不是所有的擦肩都可以走向相识，也并非所有的感情都会刻骨，但有的会融入血液，刻入灵魂，渗透进每一次呼吸。
“阿沐，你给我活着——”
萧沐此刻的心情非常平静，是一滩没有任何波澜的井水，狂风吹不乱，月光照不进。经过田小薇的房间门口，他推门就闻到一股尸臭味。
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房间里多了一条灵魂。
“几天没看你，你就选择好了结局。”他把那条白绫解下来，抱着那具身体放在床上轻声说，“我也选择好了。”
萧沐关上门，一步一步朝着城门走去。经过被绑在城墙上的江永新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江永新低着头：“阿沐，我对不起你们。”
萧沐没有回答，走到塔楼的背后，把落渊剑取出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嘴里传出一句喃喃声：“落渊剑，好像只有你会陪我走到最后了。”
亲人相继离世，他毒素侵体，如今陪伴在身边的只有这把冰凉的宝剑。
萧沐本想着用第三种方式，获得的力量少很多，但可以把灵魂保留住。灵族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人类没有援军，而他也是一个心死之人，所以可以考虑第二种方法。
江永新努力转过身子，看到萧沐的动作以为他要自杀，痛哭起来：“阿沐，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吧，你还年轻！”
萧沐把落渊剑抛到空中，剑身直接散发出天青色的光芒，悬挂于半空之中，有一种庄严肃穆之感。陆天相接之处出现了第一抹霞光，与剑光辉映在一起。
“落渊剑，吾愿以吾魂化为灵献祭于您，魂飞魄散在所不辞！”
是献祭！江永新瞪大双睛，他听说过这种禁术，将灵魂献祭给武器，燃烧生命力来获得强大的力量，结局只有灵魂消散和灵魂禁锢两种可能性！
“萧沐——”
落渊剑周身染上金色的光芒，照映在萧沐黑色的瞳孔里，是那样的神圣，充沛的力量笼罩整座城墙。
你突破金阶了，落渊剑！
萧沐身上的契约断开了，随后力量充满全身，右手臂的疼痛也感觉不到。这不同于源远流长的灵力，而是瞬发却没有后劲的强大力量。
远处传来嘶吼声，一大批黑压压的灵族军队正在接近。留守的灵术师们打开城门冲了出去，他们用远少于对方的人数，冲出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进行一场飞蛾扑火的战斗。
“铿！”
契武碰撞后，一剑封喉，一枪穿胸，一刀断魂！
灵术相接后，火光乍现，尘土飞扬，血染天穹！
萧沐静静地听着那些声响，不为所动。等到厮杀声被哀嚎和痛哭声逐渐取代时，周围的金色光芒才尽收于体内。
他用左手握着剑走到江永新的身边蹲下来。
江永新不敢看他的脸，只是垂下头等待命运的审判，手中却突然被塞了一张传送符咒。
萧沐的话在江永新耳畔响起，和往常一样，没有恨意：“你的家人在城外等你，我的家人在城里等我。”
城墙下已经堆满如同小山般的尸体，多数是人类的，少部分是灵族的，唯一的共同特点是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断了手和断了腿的身上一定还有其他致命伤，头颅被割下的死前也是保持攻击的姿势。
没有援军了，没有人会来。
萧沐大概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这么快败于灵族之手，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在算计同伴。
他的牺牲，萧家的牺牲都没有意义，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
萧沐的目光凝聚在近在咫尺的灵族大军身上。
为首的三个人其中一人墨发绿瞳，带着黑色面具，身上笼罩着一层红色与黑色夹杂的血气——是第四君主影魂王凌崖。
一人红卷发，脸上有一道伤疤，身上扛着一柄大刀，正满脸狞笑地看着族人在残杀人类——是第九君主刀灵狂龙。
一人面色严肃，褐发中间有一只角，背后出现了五条虚影——是第三君主狰王。
萧沐辨认出了这些人后，毅然决然纵身跃下城墙，全身灵力汇聚在左手的剑上，借着冲势直接朝狂龙袭去。
“万刃天殇——”落渊剑在空中分裂出无数黑色的虚影，以雷电般的速度朝着狂龙的心口扎去。快要接近到他的时候，虚影汇集在一起，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咆哮而来，势不可挡。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狂龙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剑意传来，他直接腾空而起，拿起手上的狂龙刃与之迎击。
“砰！”两个顶级武器碰撞在一起，激荡起的刀剑气直接爆炸开来，把旁边的几个灵族掀飞出去。
狂龙咬着牙看着面前突然攻击自己的人，发现这只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类后，甚至还有些出神。
萧沐的碎发被剑气直接吹得四处飘散，嘴角和虎口开始冒出黑红的鲜血，手臂几乎痛得没有知觉，有一股疯狂的力量在乱窜，要将他的心脏直接击碎。
他不能松手，他不能放弃！
刀刃上出现了一条裂缝，狂龙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在这么一个年轻的人手里，他引以为傲的刀客之魂输给了那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剑意。
“啪啦！”狂龙刃应声而碎，化作碎片散落在地，而狂龙瞪大双眼，倒地吐血不止，很快便没了呼吸。
逆流的血气直接从萧沐心口涌上口腔，又一口鲜血喷在了洁白的雪地上，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身体的疼痛感也开始麻木起来，只能依稀感觉到灵术和武器击打在自己身上。
凌崖怒吼道：“都给我杀了他！”
腹部被击穿，右手被砍下一半，脖子也传来一阵剧痛。萧沐闭上眼睛，凭着记忆扭转剑身朝着左后方的凌崖劈下去，等到剑尖传来一股明显的阻力，把最后的力量传输过去，将其点燃引爆。
“无痕。”他没能念出这两个字，一柄长箫洞穿他的心脏，又迅速抽离，随后一掌把他拍了飞了出去。
“不！阿沐！”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灵族的队伍里，那会是谁呢？
凌崖艰难捂住胸口，满脸愤恨地拍出一掌。而凌哲眼中只剩怒火，那滔天的杀意对着自己的父亲。
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痛感，萧沐听见皮肉撕裂和骨骼断裂的声音，他的身体只有表皮相连，随着这一击直接散架。
我快死了吗？但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说他没有誓死守卫苍生这种伟大而飘渺的理想，亦没有救死扶伤的使命感，甚至连孩童想象着自己未来某一天成为史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思绪都不曾有过。一直以来被所有人推着前行。
那些使命，责任与担当被强行融入他的血，刻进他的骨髓里，连自己都模糊了真假。
何为真？何为虚？他没有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容自己任性一场，把命送在家的门口。
原本确实料想过自己的死亡，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快，即将陷入永恒的长眠，不会拥有再次苏醒重新开启人生的那一天。
身后尽是白茫茫的冰冷的雪，尽是还留存着体温的血，两者交融在一起。萧沐用仅剩的力气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张开五指对着那飘雪的天空。
这卑微又渺小的生命也算是发挥了最后一点作用，从今往后他就彻底自由了。
“阿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中方向传来。
萧沐的视线早已迷糊，他微微侧过头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雪和碎成两半的落渊剑。
“阿沐，我喜欢你。”
这一份深刻的缘分却没能长久，却早已深入骨髓，或者在两年前，他应该回应那真挚的告白，那是他这一辈子距离光最近的时刻。
此刻的他伸手却只能碰到虚空。
染血的泪水落下，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徒留下一朵凄美的红花。
“璟哥，我也喜欢你。”
回忆篇（终）
史书记载，1744年冬，致远城沦陷。人类方，守护灵因城池破灭死亡，城主江永新投河自尽，萧洵萧玄澜大师重伤后悲愤离开；灵族方，第九君主狂龙因本体毁灭而死亡，第四君主凌崖重伤，于一年后不治身亡。
万千生命，皆化为纸上的寥寥数语，而有些微不足道的生命，连姓名都无法留下，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化作风永远消逝在珑川大陆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