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虚假面具
玄澜，萧思滢死在我的剑下，我还是违背了永不杀害人类的诺言。
跳进岩浆前，宁渊鬼使神差地回想到当初那张画像，重新从那片火焰的地狱中出来后，他成了那个少年成年后的模样。
他是个无耻的窃贼，盗走了一张本不属于自己的脸，盗走别人眼中最珍视的东西。他把自己的脸永远地藏在面具下，也不想愿意再提起萧玄澜给他的名字。
对于剑灵族来说，名字便是羁绊，赋予了姓与名，便是主。
面具戴久，连自己也模糊了真假，直到见到那个对自己笑着的人：“我是顺溪镇纠察一团团长，我叫温璟，我带你离开这里。”
宁渊终于自私一回，用人类的名字走进温璟的生活，冠冕堂皇地以保护之名陪在他身边，只因为第一眼见到温璟时，喜欢那沐浴在阳光中的笑容。
温璟发现自己失踪了吗？他喜欢自己也是因为这张脸吗？
每次温璟说好看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办法回应，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因为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已经在人类的世界品尝过快乐享受过阳光，不愿再被迫待在那边没有温度的荒凉土地。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好像再次变得弱小，没有反抗的能力。
如今这个境况，温璟要是真的过来，他俩都无法脱身。
又是期待，又是彷徨。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宁渊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玉潭山庄到此处的必经之路，直到凌哲按住自己的肩膀：“时间到了，兑现诺言吧。”
宁渊的腿基本已经能够行动，但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睁开眼。
凌哲抬起手，对着宁渊的胸口点了几个穴位，把他的灵力全部封住，用手臂从宁渊的膝弯处穿过，再次把他抱了起来。
看着宁渊不再挣扎，凌哲难得温柔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还有伤，先别乱动，我带你离开这里。”
陆源清这一路惨叫连连。
温璟拖着他向前狂奔，丝毫没有顾及他身上的伤口，把陆源清扔进空房间：“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陆源清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骂人了，心想这对狗男男简直天生绝配，今晚他被两人扔进去的后摔倒的姿势都一样。
温璟没法冷静，听到宁渊被凌哲带走的消息之后他的头皮就像炸开了一样，但还是竭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宁渊和凌哲的恩恩怨怨他是知道的，落在凌哲手里不死也得掉层皮，他自己宝贝着的人，好不容易追到手却被别人给抓走了！
陆源清这一晚被这两人实在被吓得不轻：“他误喝酒然后昏倒了，凌哲说萧宁渊长得像一个叫萧沐的人，把他带走了……就是从那边那个房间。”
然后温璟拽着陆源清的衣领把他拖到了新的房间，一眼就看见掉落在地上的落渊剑：“怎么回事？”
陆源清怕温璟揍他一顿，赶紧解释说：“他突然头痛，我把酒当成是水给他喝了……他是落渊？”
温璟狠狠地踹了两脚陆源清：“他要是出任何事情，我就弄死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
温璟冲到落渊剑的面前，凝视着躺在地上的长剑，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你知道你的主人去哪了吗？”
落渊剑突然噌的一声挺立在温璟的面前，银色的剑身周围笼罩着天青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初云挂坠也腾空而出，两件金阶武器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当初宁渊为了唤醒初云，使用大量自己的血液，此时他不在身边，身上全是他气息的温璟便也被辨认成落渊的主人之一。
温璟抓住窗框，没有任何一点犹豫地跳了出去。
“先帮我找个医师啊！””陆源清抱着肚子在地上哀嚎连声，衣服粘满地上的灰尘与血迹。
应该跑的还不远，来得及！
温璟催动全身的灵力，不停地使用空间瞬移术，终于追上了落渊剑。
他身后跟着三道人影，是提前埋伏在外的温家暗卫。
“家主大人！”为首的人大喊一声，“您不是说让我们等您信号进山庄，您去哪？”
“跟我一起去救人。”温璟此刻已经无法去想更多的事情，更考虑不到自己独自一人追出去有多危险。
“家主大人，得罪了，我们要以您的安全为第一位！”
四位手下冲上来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拦住了他。
“滚开！”温璟怒了，这一晚上净是一堆糟心事，他也不想再和暗卫纠缠下去，“他死了你们负责吗？”
站在最中间的是暗卫首领，唤作老安，擅长感知类的灵术：“家主大人，我们一切以您的安全优先，前方我能感觉到的就有至少四位君主级的灵族，您可以先等支援的人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璟的拳头就已经先到了。
三人给了彼此一个眼神，同时行动起来。
温璟从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架，在学院也进行过系统的格斗训练，此时因为焦虑而且面对的是人类，出手并没有下狠手，被三个人同时控制，短时间内落入下风。
突然他看到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力地靠坐在那儿，心情满是欣喜——宁渊应该没事。可随后看到另外一个人把宁渊抵在树干上，俯身下去像是在亲吻。
“凌哲，不要动我的人！”
凌哲他竟然敢！
老安突然绕到温璟的背后，一脚把分神的他踹翻在了地上。三个暗卫见状一拥而上，把温璟按倒，用膝盖抵住他的腰部和背部。
宁渊没有挣扎，是受伤了吗？不要走，等我……
老安对着温璟的脖子狠狠一记肘击：“家主大人，得罪了。”
温璟痛得厉害，却强撑着自己没有昏倒，因陆源清和凌哲行为的狂怒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本不想攻击自己人，此刻再也压抑不住，背手对着暗卫：“空间切割术！”
老安的肩膀被割下一大块皮肉，面色如常地又在温璟脖子上补了一招，这回才让他彻底昏倒过去。
旁边两位暗卫面面相觑，见老安把温璟扶起来之后问：“老安，家主醒来会不会怪罪我们？”
“若有怪罪，我一人承担。”老安淡淡地回答，“家主之前为了隐藏那个灵族，不让我们跟随，所以才把自己屡次陷入险境。不必在意，那个灵族只是被自己的同伴带回去罢了。”
其中一人帮老安扶住温璟，一同往玉潭山庄的方向走去：“老安，我是有些后悔，我们应该听家主的命令。”
“在不损害温家利益的情况下，我们全部遵守家主的命令。”老安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家主近来做得如此多任性的行为，包括让我们埋伏王盟主之事，都是在毁败温家百年声誉！”
“我本想着家主是个懂分寸的人，没想到啊……”
几人回去的路上迎面撞上赶来的黎映和唐熙妍。
两人没有落渊剑指引，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了过来——几乎要昏厥的陆源清被两人摇醒打了一顿后再次指路。
黎映看着昏迷的温璟和身着黑衣的三人，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唐熙妍以为暗卫是灵族：“你们是谁？”
老安冷哼了一声，把温璟直接推给黎映：“无可奉告。”
三人一同使用传送符咒后，黎映伸手探了探温璟的鼻息，发现只是昏迷后松了一口气：“老大？”
唐熙妍跑到躺在地上的落渊剑旁，捡了起来，目光不由地看向远处，突然瞳孔瑟缩了一下。
那边有三个人，因为距离适中大约能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动作，其中一个穿着紫袍的长发男人和她对视着，伸手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四周是枯木与寒鸦，一片死寂。
颤抖的人群彼此紧靠在一起，脸上全是恐惧的神色，他们面前站着一群面无表情的灵族，是他们的曾经的同伴也是即将杀害他们的刽子手。
凌哲的灵力全被封住，无法再维持成年人的体型，为了保留最后一些颜面，勉强化作少年模样。
绿色的双眼成了黑夜里最幽深的一盏灯，他的眼神中满是恨意。
“我们真的要和人类认输了？”
“不然呢？新任君主杀了绯嫣大人，还控制君婉大人，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一个灵族愤恨地说，“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物，气死老子了。”
他身边的人在地上狠狠吐了口痰在凌哲的脚边：“妈的，这回输的太彻底了，现在还在商议要休战多少年！”
凌哲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口痰，恶心到想吐，可双手和双腿都被绑住，无法动弹。
真的恶心极了！
影魂王凌崖在人类中烧杀掠夺，作恶多端，所以人类在协议里提出了一条：必须杀光所有影魂狼一族的成员，尤其是凌崖的子嗣嫡亲之类的，交由灵族自己动手！
即便是灵族这样残忍而没有什么同族观念的种族，面对这样的要求也觉得难以下手，毕竟这个要求完全是为了侮辱他们以及发泄人类一方的怒火。
“这小子是谁？”吐痰的那人用鞋子挑起凌哲的下巴，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凌崖有这么小的孩子？”
旁边的人看到凌哲无比凶狠的表情，大笑起泡网：“他，凌崖的其中一个儿子吧，灵力修为不行，才打了这么几下就维持不住成年的体型，再打几下，怕是连狼身都会出来。”
凌哲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用眼神把他们的面部轮廓全部印在脑海里。
这就是灵族间寡淡的情谊，同胞受难没有及时救助，只顾自己的生命，甚至还落井下石，肆意嘲讽。
那人抡起拳头，给了凌哲脸上一拳，把他直接打翻出去：“臭小子，这什么眼神？”
以前狼族狂妄到极点，如今皆已成为阶下囚，凭什么还露出这样不甘的神色？
凌哲的背重重地砸在了树干上，吐出了一口鲜血，却又听见那俩人说：“新任君主叫什么来着？怎么到现在都不来？”
“叫落渊。”那人踩着凌哲的胸口，几乎要把他的肋骨踩断，“不管了，先杀了吧，他就算来了也会是这个命令。”
凌哲看向面前自己的族人们，那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思，呆愣着等待着死亡到来。
他对这些所谓的族人们没有任何的感情，因为自己灵力修为缓慢，以前不少人还嘲笑过自己，可一同赴死之时，竟然多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吐痰的人说：“我看灵族想要复兴，怕是先得把那个落渊给弄死，瞧他那副护着人类的模样，真是丢脸到极点。”
凌哲想起自己族内的一个传言，这位落渊在大战之中确实是一直站在人类那边的，他和人类领袖萧玄澜签订契约，在击败灵族的战斗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杀死落渊……灵族就能复兴吗？
他恨战斗，甚至痛恨父亲凌崖，因为他唯一的朋友萧沐就死在父亲手上！
随后便是冲天的血光、男人女人绝望的尖叫声刺耳，他们血流淌进脚下的土地中，让土地变得肮脏又泥泞不堪。
凌哲因这一脚被遗忘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族间的残杀，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滴进他的嘴里。他看着一把刀刺入了族人的胸膛，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
真咸啊。
这时一道白衣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那人右手持剑，姿态与当初的萧沐竟然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可那高大的身形、笃定的步伐和冰冷的金色瞳孔却与萧沐毫无相似之处。
这是他第一次见落渊，那张印着花纹的白色面具留在他的记忆中，成为永不消弭的痕迹。
站着的人全部跪了下来：“落渊大人！”
那人的声音没有情绪，与萧沐柔和的声音也不同：“为什么自作主张？”
跪下来的人连忙磕头，刚才趾高气昂的样子全然不见：“落渊大人，这是人类的条件，我们只是实施。”
落渊只是重复了一句：“为什么自作主张？”
“这……反正杀都杀了，您也不用去重新谈条件。”
“你们……”那人用金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跪下的人们，看向在一旁还喘着气的凌哲，不知为何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另外一个人狞笑着拿刀砍向凌哲时，那把银色的长剑才挡在凌哲面前：“只剩一个，留着吧。”
“不行！”一个人大吼一声，“这小子记仇，我们已经把他们的族人全部杀光了，他以后会报复我们的！”
落渊看着凌哲：“你想杀他们吗？”
凌哲不懂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不想。”
“放了。”
“不行！”那人刚拒绝就被那柄锋利的长剑直接砍掉了脑袋。
落渊又勒住另外一人的咽喉：“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那灵族被面前的场景吓得双腿发颤：“我……听您的，别杀我。”
落渊听到这话，把人放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凌哲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残忍又愚蠢，后来每次回想到这个场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此人好像有点好骗，无论大家说什么他都会信。
自己说不想杀那个人落渊信了，那个人一求饶也信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凌哲才打听到，那个时候的落渊化形刚满五年，按剑灵族年龄计算，连幼生期都没过。没有是非观，一切行为皆凭本能。
饶自己一命不是可怜自己，只是最初的想法是不杀，恰好自己也说了“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