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偷偷摸头
夜色如同藏青色的帷幕，笼罩着万家灯火通明，冷风在城镇上方呼啸而过，卷走月光笼罩下的欢声笑语，徒留下与夜幕漠然相对的一片沉寂。
如果此时有联盟的其他人在，一定会震惊到话都无法出口，万人之上的白昱轩堂主竟然是曾经灵族君主！
白昱轩笑了笑，伸出勺子舀了一口汤。
桌上是标准的两素一荤一汤—番茄炒蛋、清炒荠菜、土豆炖牛腩以及松茸排骨汤。
宁渊从三道菜里各取出一点重新盛在一个新的碗里，往里面倒了一堆口味极重的调料。
他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吃咸和辣？白昱轩只是这样一想，也没有太过纠结宁渊口味发生的变化：“认识你到已有几百年，还不知道你竟然会做菜。”
宁渊怔住，回忆涌上心头。
当年，萧玄澜笑着对自己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做的饭这样好吃。”
“你不过就是我的契主，我们之前不相识。”他的语气非常冰冷，“何来竟然这一说法？”
萧玄澜愣住了，眼底闪过疾不可见的忧伤，可笑容很快又攀上嘴角：“那我以后可要多了解你。”
“不必了，我不知道为何会与你有契约。”
萧玄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伸手想去触碰他的头，却被一掌拍开了。
“不要碰我。”
当年之人，彻底被时间的洪流吞噬，而他却存活于世数百年。
白昱轩看宁渊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觉得他大概是有一些难言之隐，于是体贴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在顺溪镇这边当队员呢？”
宁渊反问道：“灵族君主不也成为了纠察堂堂主，对不，柏王？”
白昱轩无奈地笑着：“说到这个我还气着呢，别人的称号如此霸气，像君婉叫血谶，万泽叫迅影，你看你给我起了个什么？”
请高阶的灵族或前辈赐名是出于尊敬，所以很多君主级灵族在突破之后，会请原有的君主帮忙赐称号。
白昱轩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当年刚到君主级时，一次偶遇成名已久的宁渊。起初他也有点怕宁渊，可聊起来后发现这人其实非常随和。
两人都是主张和平一派的，就成了朋友。
白昱轩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宁渊起名废柴这一特质，请求他给自己赐称号。
结果这人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龙柏一族的就叫柏王吧。”
“落渊，我的名字叫做昱轩，你要不给我想个人类的名字？”那时的自己还不死心，偏偏想让面前的人给自己再想一个。
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听到一句让他吐血的话：“龙柏一族，就姓白吧，白昱轩。”
菜香从碗里一丝一丝飘出来，在空气里流转交汇，但是白昱轩却迟迟没有动筷子，他想到了一个疑点：“宁渊，秋暝目的性很强，他这次想杀温璟没杀成，不可能这么草率离开。我总觉得——”
“他是来找你的。”
宁渊看饭菜也不再冒热气，把筷子放到白昱轩的面前，示意他赶快吃：“秋暝究竟想做什么是千年未解之谜，想不明白很正常。”
白昱轩面上满是凝重：“即便是最擅长追踪的君主，也断然不可能在毫无消息的情况下找到这里。”
宁渊回想起抓到侯永的那个晚上，把当时的场景又过了一遍，他的灵术非常有用，绝对不可能暴露，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两人绝对不会想到，秋暝跟踪到此地，只是因为他的手下胡诌了几句。
“秋暝应该发现了我，他临走前对我说了一句话。”宁渊沉声说，“我很多年前对他说过类似的。”
白昱轩出言安慰：“你别太担心，我也只是猜测他来找你。他这种性格的人，肯定早就忘了你对他说过的话。”
“不，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宁渊若有所思地说，“我对他说这句话时，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图案。”
“你……不会是拿剑画的吧？”
宁渊轻轻点头：“嗯，一种非常可爱的动物。他花了三个多月才把自己的脸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白昱轩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秋暝对你做了什么吗，宁渊你要这样……”他知道秋暝爱脸如命，肯定当场暴怒了。
宁渊欲言又止，可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看他不太顺眼而已。”
白昱轩咽了一下口水，无论面前这位的外表变化得如何温润无害，内里的他依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落渊。
把秋暝这种桀骜不驯的人按在地上，还在脸上刻图案这种事情，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
“砰砰。”敲门声突然传来。
这人来的倒是巧，两人刚巧聊完正事，连饭都还没怎么吃。宁渊用眼神示意白昱轩往里面坐一点，等他整个人缩到衣柜边上后，才打开了门。
“宁渊，我来找你了。”
明明已经结束一天的任务，温璟还是穿着藏青色的制服，在腰上加上了一条闪着金光的腰带，一看就很昂贵。
“好香。”温璟笑着说，“这么晚还在吃饭？”
“嗯。”宁渊的语气还是很敷衍，“有事？”
温璟换了个站姿，带着几分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百汇街夜晚巡逻，去不去？那边夜景很不错，我正好带你去逛一会。”
刚准备关门的宁渊被他一只手捏住了手腕，不得不说了一句：“不去了，我现在有事。”
温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连制服都没换，能有什么事。衣服好好穿，里面的衬衣拿出来，系到里面不觉得勒吗？”
宁渊：“……”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宁渊，嘴里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这件衣服好像不是很合身，唐熙妍给你拿错号码了吧？你多高啊，这个号码可能是有点偏大，也不对，是你太瘦了，上次看你吃饭也吃得很少。”
宁渊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谢谢关心，你若是闲着没事做，可以去照顾一下你的其他队员。”
白昱轩捂住自己的嘴，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平时他在下属面前总是需要保持威严，时常必须板着脸，但他其实是一个非常随性又很喜欢笑的人。
他可以想象宁渊的此刻的表情——满脸黑线，可能宁渊也是第一次遇到温璟这样性格磨人的人类吧。
“都问了呀，唐熙妍说洗了澡，黎映晚上要画一些符咒。符修什么都好，就这一点就是麻烦……我伤还没好，一个人去巡逻总感觉会再次遇到秋暝。”
提到“秋暝”时，温璟用余光瞥了一眼宁渊，特意加重了语气。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后宁渊妥协了：“等我三分钟。”
关门的一瞬间，温璟的目光穿过门缝落在桌面上，饭菜显然被动过一些，有两副用过的碗筷。
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人？
白昱轩用口型对他说：“宁渊你去吧，我直接用传送符咒离开这里。”
宁渊朝他点点头，走进厨房里盛了一碗汤，拿出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伤口，滴了几滴血进去，然后漠然看着伤口自行愈合。
白昱轩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一切，默默地笑了。
宁渊他们一族的血脉特性，伤口比一般的灵族恢复起来都要快很多，服用他们的血液也可以加快恢复速度。
“宁渊，你是要给温璟喝吗？”白昱轩用非常轻的声音问。
宁渊回过头来点了下头，把保温桶的盖子盖好走了出来：“你也想喝吗？”
白昱轩连连摆手推脱：“不用不用，你们一族的血很珍贵。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把你放在这我也能放心了。”
宁渊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相处不错？
确实啊，自己也就被他捆了五次，强行搂肩四次，贴在耳边说话三次，强行拖走两次，撕开衣服一次。
相处的真是相当不错——
他离开雪原之地之前确实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但绝对不是留在联盟被一个人类反复摆弄。
百汇街的夜晚很是热闹，周边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会点上古色古香的油灯，韵味犹存。
比起白天，道路两旁的小商贩更多，他们招呼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五色光芒映在他们脸上，勾勒出一张张明明不相同却有着相同气质的面庞。
他们属于这方天地，同一世间，尽管有着不同的经历与个性，未来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所有人都能与这热闹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和自己不一样。
宁渊跟在温璟身后走在街道中央，两人靠得非常近，以防其中一位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卷进去。
“你手上拿着什么？”温璟扭过头发现宁渊漫不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怀中好像抱着一个蓝色的水壶。
宁渊把怀中的东西举高，递到了温璟的鼻子前：“给你的，保温桶，装了热汤。”
温璟心里美滋滋的，可面上却故意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我们来这边巡逻，就不要带这些吃的了。”
“回去记得喝，里面放了治疗伤口的灵药。”宁渊发现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神，“不要？”
“那我勉为其难地收下，明天洗好后拿给你。”温璟一把接过那个蓝色的保温桶，也学着宁渊刚刚的样子揣在怀里，“你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巡逻百汇街吗？”
他们已经穿过商贩最密集的中心区域，两人也就可以并排前行了。
宁渊没有直接回答：“张副堂主不会批准你出来的。”
“周副堂主批准了，老张因为我独自一人追捕秋暝这事，罚了我几天禁闭。下午白堂主过来，好不容易放了我半天出来，迟早有一天我得憋死在禁闭室里面。”温璟用力捏了捏肩膀，“我都快生锈了，你快帮我捶捶背。”
宁渊直接忽视他最后一句话：“你真的该听张副堂主的话，老老实实地待着。”
温璟恰巧经过一棵树，正有被压弯的枝丫，他顺手扯了一片叶子下来，趁宁渊不注意时放在了他的头顶，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头发。
摸起来应该会很软，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下意识地摸了上去。
宁渊以为是商铺有东西掉了下来，一伸手却碰到了温璟的手：“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温璟咳了一声，拿起那片叶子：“掉了点东西。那个，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巡逻吗？”
“因为前段时间顺溪镇这边的灵石矿脉被盗了。”
温璟见他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松了口气：“你在一团待了一段时间，总算越来越聪明了，这样一批高质量的管制灵石可以换不少钱。”
“选择百汇街作为勘察对象，最容易找到相关的线索。”宁渊说，“但我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要穿着制服，这样目标不是会更大吗？”
温璟轻笑一声：“这是在给他们心理暗示，让这些人长时间看到我们纠察堂的人，神经时刻紧绷。哪天突然发现我们见了，他们才会更加放心地把灵石出手。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知道，结果连这个都没想明白？”
宁渊听出他调侃的语气，微微一挑眉：“全知道不至于，但至少知道比你多。”
毕竟活的比你久。
他感觉自己逐渐从紧绷的精神状态中缓和了过来，最近这段时间，和一团相处也更加轻松自在。
温璟眼底是捉摸不透的深意：“这么厉害。”
宁渊看着温璟那如夜色般漆黑的眼眸：“距离灵族完全解放也就是转瞬间的事，他们得提前多年开始筹备灵石这种必要的物资。人类几乎控制全部矿脉，这无疑给他们的复出增加难度。”
六百年时光说上去漫长，可也就是转瞬即逝。
温璟深以为然：“我现在担心的其实是部分人类会因为利益和祈愿教达成协议。如果联盟这边的高层有被灵族渗透，也是一个危险的先兆。”
宁渊心里微微咯噔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总部里有灵族的人……”
温璟连连摆手：“这是最坏的可能性，也只是直觉罢了。灵族近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们做事也愈发有恃无恐，若不是当年的休战协议制约，他们早就倾巢而动。”
两人微微驻足，拿着花灯蹦蹦跳跳的孩童欢笑着掠过他们身旁。周围还有手牵手漫步的情侣、带着慈祥笑容的老年人，远处则是吆喝着的小摊贩。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吧？宁渊思绪短暂地飘远了一瞬，他总觉得自己曾经漫步过这样的街头，吃过上面各种摊位的食物。
“给他来十个。”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宁渊转过头问温璟：“你说什么？”
温璟还是那副散漫而悠闲的模样，朝他一挑眉：“我刚刚啥也没说。”
“你说……”宁渊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晃神了，“可能是我听错了。”
温璟笑道：“本来想给你讲讲我上上个月的任务，不过我和你说话你还能分心，那我就不说了。”
“那就别说吧。”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宁渊几乎把温璟说话做事的风格摸得很透彻，他这话一出口，温璟便郑重地回答起来：“上上个月，我们在长信和丹霞分区交界的无名山脉那边发现有大批灵族的身影，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地在山脉聚集。”
灵族名义上的栖居地是噬魂渊，但有一部分居住在人类领土的深山老林里，若是不惹事生非，联盟一般也不会去处置他们。
温璟继续说：“当时纠察堂怀疑他们是发现了什么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宝贝，也有可能是聚集商议对付人类的措施，所以联合了好几个镇的纠察堂和执法堂的人。没想到我们还没来得及追查这件事，这些人都消失了。”
宁渊确实对此事感了兴趣，追问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