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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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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望殊收回抚在小虞脸上的手,而后缓缓地伸出两根手指,有些用力地捏住她的下颔。

    他微微垂眼,睥睨着她,神色傲然如上位者,“既是一只宠物,便该听话才是。”

    漆黑的眸底愈加深沉,他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冰冷、不容冒犯的威严,小虞的心顿时被一种莫名的畏惧裹挟。

    尽管猜不透他为何会被触怒,但她很清楚,桓望殊现下显然是动了真怒。

    道尊之怒,凛凛如雪虐风饕,沉沉若不测之渊。

    脊背上升起一阵令她止不住发抖的寒意,身后的衣衫很快便被涔涔冷汗打湿,小虞极力克制住想要向后退缩的身体本能,执拗地挺直僵劲的脊背。

    她坚持原先的想法,说自己必须回荆芜泽去,“桓望殊,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我真的会死!”

    “小虞。”

    最后一点耐性终于消耗殆尽,桓望殊勾了勾诱人的薄唇,眸中却没有出现丝毫笑意,“我以为,上回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近来,三清界内多有异变,不让你回荆芜泽,是为了你好。”

    “若当真是为了我好……”

    小虞偏过头,用力地挣开桓望殊捏着她下颔的手指,倔强地睁大眼睛,反驳道:“理应放我回去才是。”

    “小虞。”

    桓望殊再次伸出手,以两指强硬地钳住了小虞的下颔,这一回,无论她再怎么使劲转头,也挣脱不开了,“你以为,你是如何能活到今日的?”

    “以你这般绝艳的姿色,生在荆芜泽那等不毛之地,又无足以护身的灵力,”

    他缓缓开口,用最悦耳的声音,说出最无情的话,“若非我将你带回仙府,予你庇护,你早便被心术不端的修士掠去当炉鼎,作践得尸骨无存了。”

    “如今更是加之这一身可入药的骨血,没有我的庇护,你离开玄都玉京,不出半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在他眼中,她能活到今日,全靠他的施舍——

    从生命到这一身可以入药的血肉,甚至是从她鼻端呼出的气息,她的一切都来自他的施舍,她连人带物都属于他。

    是啊,如果没有他大慈大悲的施舍,她早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妄论能全须全尾地躺在这里,同他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如此大恩大德,她自当要做一只乖巧的宠物,本本分分地待在这个巨大的牢笼中,日日冲他摇尾乞怜,不是吗?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小虞紧紧地攥着双手,任由指尖刺破软嫩的手心,她的面色一阵发白。

    胸腔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双大手,正在无情地撕扯她的心脏,可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疼痛,她已经感受过太多、太多了,如今,除却长久的麻木和无助的绝望,她已经不再对身上的痛楚有任何感知了。

    脊背上冰凉一片,她闭了闭眼,咬着颤抖的后牙,虚弱地说道:“桓望殊,我要回荆芜泽。”

    死无葬身之地很可怕,可若是继续留在这个牢笼中,只会比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可怕,还要痛苦。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虞深吸一口气,抖动着双肩,重申道:“便是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也要回荆芜泽。”

    她的声音依然轻浅且虚弱,可话语间透出的意思却很坚定,仿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能够阻止她了。

    见小虞固执己见、一意孤行,桓望殊顿时气涌如山,他垂首看她,眸光越发冰冷、晦暗。

    这些年来,他当真是太纵容她了。

    由她到外边去吃些苦头,长长教训也好。

    鼻端逸出一声轻嗤,桓望殊不动声色地收起眸中的怒意,又敛了面上的神色,“呵。”

    他松开钳着小虞下颔的手指,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无比凉薄的笑,说道:“若你执意如此,那便去罢。”

    伴随着这几声话语轻悄落地,床榻内外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瞬息间荡然无存,便是从卧房外吹入的习习冷风,也倏然和缓了下来。

    方才还寸步不让,如今怎么就应允了?

    他当真应允她了?该不会是什么缓兵之计吧?

    大悲之后迎来大喜,小虞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正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之上,连人带脚都轻飘飘的。

    实在有些不敢置信,她猛地抬起头,觑了觑桓望殊,清亮的眼眸中写满了狐疑,“真的吗?”

    她生着一双极好看的凤眼,眼尾向上翘起,却不显半点凌厉,眸子如秋水般明亮,透着一汪如稚童般的天真,也带着些许娇娆、妩媚的秾丽。

    他初初在荆芜泽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中还只有天真和稚气,正如一张纯白无暇的生宣,如今她身上所具有的那些娇娆和妩媚,都是为他而生的。

    注视着小虞的眼睛,桓望殊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身上萦绕着的冷肃威仪亦渐渐散去了,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抚了抚她的眼尾。

    触手清凉,竟是一点半干的泪。

    眸底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他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水,微微颔首,肯定地答道:“自然是真的。”

    桓望殊的指腹无知无觉地在小虞的眼边摩挲,很快便触到了她的眼睫,她感觉有些奇怪,遂眨了眨眼睛。

    她一面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一面张了张唇,问道:“那我今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眼睫扫过指间,带来些许痒意,桓望殊如梦初醒,猛地收回了手。

    “任何时候。”

    他很快便回答了她的问题,说话的语气和语调都是淡淡的。

    “好。”

    小虞推开桓望殊的手,一把掀开衾被,自玉榻上坐起来,她好似生怕他食言,语速极快地说道:“那我现在就要回去。”

    “嗯。”

    桓望殊微微颔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麟鸿玉璧,给府兆尹孟闻珏传讯,“孟卿,速至抱月阁,即刻送夫人回荆芜泽。”

    须臾之后,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自他手中的麟鸿玉璧内传出,“是,道尊。”

    回荆芜泽的行程便尘埃落定了。

    终于如愿以偿,小虞心下喜不自胜,一时便有些忘乎所以。

    她向来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如今感知到桓望殊待她的态度很是平和、温存,顿时便忽略了过往所受到的那些冷落和漠视。

    尽管心底始终还存着些许发麻的刺痛和悲凉,可那远远及不上当前的喜悦,于是乎,不过在短短的顷刻间,那些痛楚与悲凉也尽数被她抛到了身后。

    冁然而笑,小虞一边起身下榻,一边同桓望殊商量起她的归期来,“我回荆芜泽后,你不要催我,等我自己想回来了再回来,可以吗?”

    “莫要多想。”

    桓望殊牵动唇角,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我不会催。”

    他的笑声向来动听,可不知为何,飘入空中,扩散至她的耳畔后,却变得有些刺耳了。

    她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竟同他说不要催她回来?

    他连她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不顾,又怎会在意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说出这样的话,她当真是太可笑了!

    现下,他的心中,想必也正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吧。

    浑身一个激灵,小虞瞬间从犯傻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抬起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唇边浮现一抹自嘲的哂笑,她从侧边行至榻尾,绕过整张雕花嵌珠紫檀香木玉榻,而后,站在榻边,垂着眼眸,有些干巴巴地同桓望殊告别,“好,那我走了。”

    “嗯。”

    桓望殊刚刚走下玉榻,正抬手抚着衣袖上的细褶,听闻小虞的辞别,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象征性地瞥她一眼,而后,淡淡地说道:“不送。”

    “好……”

    终于能离开这个令她喘不过气的牢笼了,小虞的心中却莫名地又浮现出些许难过来,她微皱鼻头,猛地吸了一口气。

    眼眶止不住地胀痛,鼻端亦有些酸涩,她极力抑制着双眼中的泪水,转过身,迈步往前走。

    一走出卧房的正门,她眼中的热泪便再抑制不住,如汩汩泉水般涌出来、直往下掉,她一面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一面慌忙抬起手,用衣袖擦拭眼泪。

    虽说要掩面拭泪,但足下的步伐却不曾停歇,她迈步朝庭院南侧的洞门前行,步履匆忙,好似只要慢上那么一步,便有可能会改变主意,不走了。

    小虞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前桓望殊不应允让她回荆芜泽的时候,她感到痛苦和绝望,如今他松口应允了,她却又觉得心下很难过。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将她的心脏攥在掌中,一面不紧不慢地揉搓着,一面又毫不松懈地压迫着,叫她始终喘不上气,感受着隐隐发作的钝痛,片刻不得安歇。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好地强行压下了自己想要停下脚步的念头,一路前行,一气呵成地穿过大半个庭院,直至步入长长的复道,也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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