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阴曹地府
月明如水。冬日里的月光清寒冷冽,洒在地上如雪一般明净。夜深人静,整座城市陷入无尽的浩渺星盘之下。灯火璀璨,倒与深邃的长空相映成趣。肖禾站在楼顶边缘,凭栏远眺,喃喃叹道:“清风如水月如梭,秋蝶比翼岁蹉跎,千载相思何处觅,昙花一现为韦陀。”
我缩着脖子蹲坐在石栏下,哆里哆嗦道:“肖公子,你可真是好兴致,你不冷啊?”
诸良恩在一旁道:“陆老师,瞧您这话说的,您跟余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冷么?心头指不定多热乎呢。咱们肖公子吟个诗,祭奠一下死去的爱情,还怕这点妖风。”
我皱眉道:“诸良恩,你小子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老在他跟前有事没事提这个,他没事也要出事了。”
诸良恩道:“老师您就别发慈悲了。你看肖禾哪里还像是个正常人,这陈落兰一去,把肖公子的魂儿也给带走了,真是一尸两命人间悲剧。”
我叹了口气,看看肖禾,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果然不为所动。诸良恩过去拍拍他肩膀,道:“你能静下来么?”
肖禾回头淡然一笑,道:“嗯,我这心里,前所未有的清净。”
诸良恩点点头,道:“好,那你入定吧。”
随即又回头道:“陆老师,您先别担心别人,白天教您的那几句词儿,背熟了么?”
我道:“差不多了,你老师我多聪明,夏诗盈说的。”
诸良恩切了一声,道:“这您也信。行了,您先念着吧。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叫我?”
我道:“我靠。诸良恩你说的是人话啊,都睡着了还怎么叫你。再说了,咱们大半夜在这顶楼上吹着北风太冷了,这哪儿睡得着啊?”
诸良恩盘膝坐在我身前:道:“陆老师,您能不能坐直,缩手缩脚,看着太猥琐了。”
说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渐渐轻了下来。口中默念咒语。我挺直身子坐好,学着诸良恩肖禾的样子,闭目打坐,默念静心咒。不多时,只觉风力渐小,寒气消退,心中渐渐安宁。紧接着困意袭来,只是耳边诸良恩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我眼皮越来越重,心中却愈发明静。正昏昏沉沉,诸良恩忽然顿住,我不由心里随之一沉。陡然间觉得胳膊被人一抓,心中惊讶,就听诸良恩沉声道:“走。”
我只觉得身子腾空而起,惊讶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是身在楼下了,我抬起头看看眼前顶天立地的大楼,瞠目结舌道:“诸良恩……我……是从上面……飞……飞下来的?”
诸良恩抬头看看,嘿嘿笑了笑,却没有说话。肖禾罕见地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打量了自己一番,又看看四周,只见阴云阵阵,寒风惨惨。回头对诸良恩惊讶道:“良恩,你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了?”
诸良恩摇摇头,嘿嘿笑道:“旁门左道,我偶尔学到的。”
我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这是飞行术还是轻功啊?”
诸良恩摆摆手,道:“别打听,跟我走。”
说完昂然走在前面,又走进大楼。我和肖禾随即跟上。到了楼梯口,诸良恩却不上楼,只是紧盯着楼梯默念咒语,猛然抬手化出一道黄符纸,伸手向前一指,喝声:“开”。就见黄符纸陡然火焰冲天,不多时火焰尽散,我看了看楼梯后面,就觉得浑身冷汗直冒,一道股寒气从脚脖子升起,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见楼梯后面,赫然一道通往下层的楼梯口伫立眼前——可这座楼我知道,分明没有地下层啊。
肖禾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随即纵身一跃,跳进那下行楼梯,眨眼不见了,里面似如虚空一片,黑暗地死气沉沉。我只觉得心口发紧,牙齿忍不住打颤,问诸良恩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诸良恩哈哈大笑:“好去处,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话音未落,诸良恩一把捏住我的肩膀,道:“走”。轻轻一提,我心中惊恐不安,只觉得身子轻飘飘毫无知觉,直挺挺地落进那黑暗之中。半晌身子一顿,我慌忙道:“诸良恩,是不是你?”
旁边诸良恩道:“陆老师,是我,你看下面。”
我低头一看,就看见下面黑暗如烟雾般散去,清朗明亮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映出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苍茫无垠的大地平坦坦一去千里,无边无际,地上如被刀劈般一分为二,半边雪白,半边乌黑,在月光下更显得泾渭分明,各自泛着光彩。黑白两道上人影绰绰,竟是数不尽的各色人物。只不过在黑色这边皆是向着我们面对的方向走去,而白色一边的人影,却都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肖禾飘立在我们下方,满脸震撼,只是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要走哪条路。诸良恩道:“阴阳路,咱们自阳间而来,走黑色阴间路。记住,不论如何都不要过界。否则出阳间路转世投胎,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说完,拉着我稍稍一沉身子,伸手拽着肖禾,竟凌空飞快地向前飞去。我只觉得身子轻飘飘无可着力,几乎都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却不由自主跟着诸良恩飞翔。几人速度极快,脚下直是如穿城过县一般,眼前却是一成不变的遥遥无际。我心中震撼,诸良恩迎着风大声道:“瞧瞧这阵仗,这才叫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
又飞了许久,诸良恩似乎累极,渐渐慢了下来,停住身形气喘吁吁。肖禾皱眉道:“怎么了,良恩?”
诸良恩喘口气,道:“跑了这么远,累得跟孙子似的,什么都没见到,虽然人间天天时时都在死人,可这阴阳路和路上亡魂也不能无穷无尽啊。嗯?不对劲。”
我和肖禾还未应答,诸良恩撒开我们,瞅准下面人影空子,急速落了下去,抬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变,随即喜道:“原来如此,够狠。随后仰头对我们道:你们俩下来吧,该练练腿了。”
我动了动,发现身子像是失重一样无从借力,正要问怎么下去,一旁肖禾在我头顶上一拍,我身子不稳,一下子掉了下来,诸良恩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的衣袖将我拽到他旁边,肖禾随即身形一闪,也落了下来。我抬头向前一看,顿时大惊,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高高拱起的大桥山岳般矗立眼前,桥上建着城门一样的牌楼,漆黑油亮的匾额上红灿灿三个大字:“奈何桥。”
肖禾道:“好厉害的障眼法。”
诸良恩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障眼法,这才是实打实的鬼打墙。凡天下生灵亡灵,既上阴阳路,便一体待之,像咱们那种以法术横行不走寻常路的,鬼打墙能把咱们活活困死。”
我啧啧称奇,道:“这地狱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嘛。”
诸良恩道:“天地人三界本无善恶高下之分,只是职属有异,才各成特色。这地府原本就是灵魂归处,又无凶煞怨气,自然平和。你所说的恐怖,只有十八层地狱,那算是地府的监狱,对那些邪恶亡魂刑罚拷打,自然悲惨异常。话说回来,你看人间那些监狱,不正和这阴间十八层地狱一样?”
我和肖禾默默点头。诸良恩踮起脚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忽然指着右前方道:“那里就是阴山了。”
我知道诸良恩肖禾都是目力极佳,我努力看看,只隐隐约约看到那里似乎另有歧路,将汹汹人潮分流。诸良恩不由分说,拉着我们斜着向前移动,引得周围人影不住叫骂,诸良恩不耐烦,道:“都死了的人,还一个个神气什么,看不出来老子是大罗金仙么,都给老子规规矩矩排队,否则让你们形神俱灭,这辈子都别想投胎了。”
周围人影顿时安静下来,我忍不住道:“诸良恩你挺横啊,自己插队还理直气壮。”
诸良恩翻个白眼,道:“陆老师,您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你看肖禾就不会吐槽我。”
肖禾呼吸急促,似乎并没有听我们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抬头四处看看,猛然注意到奈何桥上情景,那桥面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是到跟前分出许多可容二人并行的通道,就好像过飞机的安检一样,每个人影到了桥上牌楼下进入通道,两旁便伸出一支细长针管,给每个人影注射一剂。我好奇道:“诸良恩,那是干嘛?进地府还得打疫苗啊?”
诸良恩抬眼看看,叹口气道:“陆老师,您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聪明么?这都猜不到?”
肖禾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奈何桥方向一眼,道:“那就是孟婆汤吧。”
诸良恩点点头,我吃惊道:“啊?孟婆汤不是喝的么?”
诸良恩道:“高科技谁不喜欢。这孟婆汤改自动注射,既方便省事,又免却有人贿赂鬼差,逃避轮回定则,如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放过一个好人。这才叫公平正义比太阳更光辉懂不懂。”
我无语道:“行了行了,怎么那么贫呢,咱们还要走多久?”
诸良恩摊开手,道:“不知道,我也是头回来啊。哎,肖禾,你怎么了?”
我转眼去看,肖禾紧抿着嘴唇,满脸沉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子还不住地瑟瑟发抖。听见诸良恩询问,抬起头,唯诺道:“良恩,咱们真的去看落兰?”
诸良恩皱了皱眉,失笑道:“这不是废话么,你都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么。”
肖禾支吾道:“我……”
诸良恩皱眉道:“肖公子,你不会现在告诉我你打退堂鼓了吧。”
肖禾默然不语,我叹道:“肖禾,来都来了,看看何妨。你想她,或许她也在想你。看一眼,说说话,两个人都会好受点。”
肖禾摇摇头,道:“万一她过得凄惨,怎么办?”
诸良恩怒道:“你不去看怎么知道。再说了,她过得不好,难道你不看她就会好了?真看不出来你肖公子竟然也这么怂,跟陆老师一个样儿。”
我大怒:“关我什么事,你少扯上我。”
肖禾沉思片刻,抬起头坚定道:“那就继续找吧。”
三人继续向前,走了许久,身边原本拥促前行的人影大潮渐渐稀少,前方却依然是无边无际。我觉得有些累,不由道:“诸良恩,还要走多久啊,咱们不是去阴山背后么?你看这连山的影子都看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诸良恩顿住,喘了口气,道:“咱们已经进入阴山背后了。你们回头看看。”
我和肖禾回头一看,顿时大惊。身后不远处,一道绵延不断的苍山横亘千里,巍峨嶙峋,上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