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Sevati
序:【美丽是即近疯狂的,是可以不要命的。世俗成为他余生的画框,囚禁着盛开的烈焰玫瑰。】
桑引添就是生长在这荆棘丛里的一朵白玫瑰。美丽,骄傲,把手里的调色板变成了园丁的镰锄,打碎了禁锢着白鸽的双面镜。
他于某个雨夜睁开眼,成为了自己的烈焰玫瑰。只是,他用玫瑰作画,可玫瑰不救他。
溪城凌晨2点,年度艺术画展在规定的时间正式闭馆,前来参观的人站在路边久久不肯离开,眼底埋着不舍的依恋。
刚刚下了几个小时的雨。展馆外的那棵雪松,已经彻底蒙上了一层被白雾渲染的薄纱。
艺术馆二楼的走廊很空,墙上每隔几米就会挂着一副油画。其中有一副,画里的女孩左手捏着一束玫瑰,右手手心里紧紧握着的,是被撕碎的花瓣,她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仰着头,任由白鸽亲吻着她的额头。白色的长裙末端点缀着蓝色满天星。
她光着脚站在一片沙滩,身后是大海,和满天星辰。
这是画出来的,而在这幅画的右下角,写着一串英文字母。
[sevati]
大概专修艺术的人内心深处都是浪漫的,油画右下角的字母“s”,尾笔被拉的很长,长到多余的黑色颜料彻底粘在了画框边上。虽然有些凌乱,但却真正地藏进了这幅画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桑引添的画。一个把自己跟艺术彻底融为一体的年轻画家。
此时此刻,桑引添却单手拖着木凳往前不停地走,哪怕身后的地板上已经多了两条白色的划痕,他却依旧没在意。只是最后侧着身子倚靠在了面前的玻璃窗上。桑引添打开了窗,展馆里浓重的颜料味被吹淡了许多。
“引添哥,今天的艺术画展已经结束了,我们参观也参观完了,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助理小涵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盯着眼前之人的背影看得出神。
好像从很久之前,她看到的就永远是这么熟悉孤独的背影。
“嗯。”桑引添只是低了低头,轻声回应了一句。
当时刚满17岁的桑引添,为了追寻自己内心的艺术殿堂,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绘画天赋和极致的创作能力考进了罗马美术学院。
别人每每问起的时候,他总会笑,用手里沾满颜料的玫瑰花点在了偌大的画板上。他说,他以后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要陪着家人一起去很多国外的地方,看遍每座城市的灯火,再把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留在自己的画里。
星辰和玫瑰永远是自由的,17岁的桑引添也是。
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持续多久,桑引添最终还是回了国,孤身一人来了溪城,开起了自己的小画室。
这一年,桑引添刚满20岁。
小涵其实并非艺术出身,但她从小就对美好的艺术作品报着憧憬之心,甚至不顾家人反对,主动来桑引添的小画室应聘助理。她提前做了万全准备,但都没能派到用场。因为桑引添当时只对她提了三个要求。
“我画画的时候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不要对我的画作提出任何意见,哪怕它真的是一件非常恶劣的失败品。”
“最后一点,不要过分关心我的私生活,我习惯一个人。”桑引添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画笔,抬了抬眼,“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就让你留下来。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画画,也可以带你去看更多的画展。”
小涵愣在了原地,明明眼前的人长得好看,眉目温柔,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雨后森林里望不见尽头的涓涓溪水,深情到让人光是看他一眼,就难以挪开视线。
小涵还没见过桑引添的画,就真的留在了画室。她冲面前的男生点了点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叫桑引添。”
“谢谢桑……引添。”小涵像是得到了珍宝,捡起了掉落在桑引添脚边的一枝白色玫瑰花。
新开的画室着实没什么名气,两周时间过去,前来参观的人寥寥无几。小涵看着桑引添把自己关在画室好几天,不吃不喝,最后搞得满身狼藉。
她觉得这一点都不浪漫。
但桑引添终于还是创作出了一幅属于自己的画。
那天,桑引添打开了画室的门。画室的窗帘是拉着的,白色的墙壁上早就溅满了各种颜色的颜料,他的白衬衫也被染成了浅绿色。
桌上的白玫瑰是小涵按照他的要求订好的,桑引添没把这束花送给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点燃全部的玫瑰花瓣,眼睁睁看着它们失了水分,变得枯萎,最后全部被他砸扔在了身后的画板上。
谁说浪漫总是温柔的。桑引添骨子里就藏着一种狠,狠到任何人不敢靠近。
画室的窗台上放置着一个透明的圆形鱼缸,可里面的金鱼早就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桑引添往里面丢了几枝玫瑰。
他的脸上沾着颜料,从眼角逐渐滴落到了锁骨。小涵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神话故事,鲛人的眼泪,落地就能变成珍珠。但她从桑引添的眼睛里,看到了数不清的碎片。
那里记录着他全部的喜怒哀乐。
“帮我拍下来。”桑引添的声音很低,依旧紧闭着双眼。
“好。”小涵打开了相机摄像头,犹豫了几秒转换到了录制视频。
桑引添将所有的玫瑰花丢进了旁边的画桶里,他有些颓败,全身无力地瘫靠在白色的木梯上。他抱着透明的鱼缸,在里面的液体晃过两圈后,桑引添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小涵看着镜头里的人,呆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接触过绘画,看不懂艺术,但她知道,镜头里的桑引添是破碎的,绝望的,是难以用笔画下来的风景。
这幅画跟其他普通油画不同,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一组照片外加一个短视频。照片里的他赤裸着上半身,胸口的位置混着蓝白色的颜料,那是一朵盛开在胸膛的白玫瑰,花瓣上点缀着黑色,随后又用鲜红的颜料衬托着整个玫瑰。他的眼神迷离,唇上沾满了白色的颜料。
拍摄完整条视频之后,桑引添扭头进了隔壁的浴室。这间小画室其实最开始是没有准备浴室的,只是桑引添的作画方式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每次都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小涵趁桑引添不在的时候,专门准备了一间浴室给他。
“在想什么?”桑引添的声音打断了她。
“啊,没……”小涵吸了吸鼻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了,刚刚拍下来的视频后期稍微处理一下,效果会更好,完全可以当成我们画室的宣传片。”
“宣传片?”可桑引添除了会画画,他什么都不懂。
“对,做成宣传片发布到网上,让大家……不,让整个世界都看到你的画。”小涵低头拉着视频的进度条,将不符合桑引添身上那种残缺美的片段全部删除。
“随便吧。”桑引添擦了擦头发,“我不懂这些,你自己看着来就好。今天我回家住,未来几天大概也不会过来,画室就先交给你了。”
桑引添离开画室的时候,还是回头补充了一句。
“刚刚那组画,我想给他们起个名字……就叫、烈焰玫瑰。”桑引添突然扯动着嘴角,“一朵……存活在烈焰之下生生不息的白玫瑰。”
与“烈焰玫瑰”相关的视频和油画照片发布到网上的当天,各大平台转发量破了百万。很多大v相继转发,他们在这条视频的底下留言,说:“在这个肮脏到腐烂发臭的世界里,桑引添自己变成了唯一的白。”
照片发布出去的第24个小时,桑引添的微博粉丝数量直接爆到了390万。
在这虚无缥缈充满虚假的网络世界里,桑引添的名字却跟“烈焰玫瑰”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就像照片里的他一样,玫瑰花藤与他赤裸的身体交缠,他们相爱着。
再后来,小画室不再是小画室,桑引添也不是原来的桑引添了。这里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参观者,他们欣赏桑引添的才华,想用更高的价格把他创作出来的画带回家。
可桑引添拒绝了,他说:“你之所以能在花店里买到一枝心仪的玫瑰,是因为有人提前为你摘去了他身上所有的刺。”
可桑引添身上的刺,没人替他摘。
桑引添从年度艺术展馆出来,站在路边替小涵打了车,然后一个人回家。他家在靠近海边的某个高档小区里,沿着海滨小路再往东南方向步行十分钟,就能看到海。能住在这里的人,要么家里有钱,要么跟他一样,都有着能随时为了艺术而牺牲的灵魂,桑引添恰好介于这两种人之间。
他坐在桌前,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凌晨时分的房间里,安静极了。
不,又或许不止是凌晨。无论什么时候,家里都很安静。
桑引添打开了电脑,登陆了画室的微博。在无数绘制的油画中找到了三年前拍摄的“烈焰玫瑰”。家里二楼的卧室内也单独隔出来了一间小画室,只不过,桑引添已经很久没推开那扇门了。
他盯着墙上的西式挂钟,突然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等一次日出,这是他以前从没做过的事。虽然有些疯狂。
桑引添带着速写本出了门,夜风袭来,他的左手下意识揣进了兜,指腹轻轻蹭着那根铅笔。很快,便沾上了墨。
凌晨4点的海滩,出奇的静。礁石成就了漆黑的夜,把繁星当成了他的点缀。桑引添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了铅笔。
搬来新家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来这里看海。海浪卷着细沙,荧光色的海藻逐渐荡到了更远的地方。
“呼……”桑引添突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咸涩的海风里,混着他身上的颜料味。
直到速写本上出现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海平面时,桑引添才忽然发觉,原来左手边的礁石上,竟然还斜躺着一个人。
他被吓了一跳。
他以为自己是别人口中的疯子,没能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其他的疯子。
“喂。”桑引添放下了手里的画本,起身慢慢地靠近了过去。
这里很黑,仅存的光源只有他身后很远处的暗色路灯。桑引添看不清礁石上的人,但他听清了急促的呼吸声。
“你没事吧?”
“啊,没……”
看来,是个男生。
桑引添没太在意,只是原地坐了下来。他的手不自觉往旁边摸了摸,直到触碰到了男生的手腕,和缠了一圈的纱布。桑引添又将手指凑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
是血的味道。
桑引添的指尖都跟着颤了一下。可是一个画家的手,不该抖的。
“你……受伤了?”
这次男生没再回答,只是往更远的地方挪了过去。桑引添能感觉到他在躲避,像只刺猬,遇到陌生的人,就喜欢把全身的刺都露出来。但桑引添不怕,他本身也带着刺。
“喂。”
“……”男生依旧没吭声,但还是主动停了下来。
“我是来画画的。”桑引添说,“你呢?”
“……”
“你是来看海的?还是来等日出的?”桑引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根,偏过了头。“还是说,这其实是你的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