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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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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北海的雪

    那天, 林望舒正和同学在图书馆,叶均秋过来了,低声说:“冯秀荷他们都来了, 说是今天想找你吃饭,我们请你。”

    林望舒这才想起这一茬来,便笑着和旁边的胡杨道:“我以前学生过来找我,要一起吃饭,我先出去了,中午不和大家伙一起吃了。”

    胡杨:“好, 那你去吧!”

    两个人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还是飘着小雪, 绿柱红瓦都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白,冯秀荷陈爱国和另外几个都来了,大家拎着一大兜子东西。

    陈爱国很高兴:“小林老师,他们说不用, 我还特意给你放了一块五花肉!”

    林望舒一听,笑都压不住:“我又让你们破费了,其实我现在不缺这个。”

    冯秀荷:“小林老师, 今天我们要一起请你吃饭,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请教你呢!”

    林望舒:“今天中午, 一定要我请客,不然我会生气!”

    大家还要说什么,林望舒已经道:“你们小林师公上电视了, 这种大事, 必须庆祝, 当然是我请你们!”

    大家听这个都兴奋起来, 冯秀荷:“我看到小林师公了!在我们学校电视上看到的!”

    当下大家伙都兴高采烈的, 林望舒便说起吃什么,食堂当然是不愿意的,便干脆去长征食堂好了,那边的菜其实还不错,一个菜便宜的不到一块,最贵的也就两三块钱,经济实惠,适合学生请客。

    一伙人闹哄哄地过去了,林望舒一口气要了十个菜,有荤有素的,豁出去了,大家吃个痛快。

    这么说话间,便提起来大家都想出国的事,其实现在各大高校的学生都蠢蠢欲动,不过当然也得看自己的情况。

    陈爱国不想出去,冯秀荷有想法,但又觉得自己学校不好,最后大家都问林望舒和叶均秋。

    陈爱国:“均秋,你不是之前一直琢磨着想出去吗?现在可算是逮住机会了吧!”

    叶均秋:“暂时有这个想法,不过也在想,毕竟有利有弊,没想清楚。”

    林望舒一听:“你要均衡好利弊,去了的话,北大这一年并不白学,但是你失去了拿到北大文凭的机会,这里面需要考虑得太多了。”

    提起这个,她其实自己也有些纠结,陆殿卿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她也在考虑。

    要不要去,北大毕业后去,还是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去?

    叶均秋蹙眉道:“有点舍不得,不过现在——”

    他略犹豫了下,道:“我爸平反后,被赔了一些钱,倒是不用愁这个。”

    林望舒见此,便道:“我以前听说一个swot分析法,我们可以分析下现在出国和以后出国的优劣性,先说你的情况吧。”

    大家一听,也是疑惑:“swot?”

    林望舒没有详细解释,便开始给大家讲:“先让均秋说吧,比如,你对自己将来的打算,你本科读完肯定要读研究生的吧?你想读什么专业?我们得分析,这个专业中国的发展情况。”

    她道:“其实但就物理来说,目前中国的发展水平比起国外并不差,但是也要细分,光学,力学,统计物理学,电磁学,声学,固体物理,原子分子,原子核,就看你想从事哪个方向。”

    一时大家伙都听得茫然:“还要想这么多?”

    林望舒:“那是当然了,这些都要考虑,不同的专业方向,国内外情况不同。比如就目前中国物理的基础发展情况,以及北大这块响当当的牌子,北大的人文气质,急匆匆地去美国,而放弃北大的学历,放弃北大未来几年的大学生活,这多少有些可惜。”

    “当然了,我们国内相对来说还是封闭,有一些国外已经在研究的,国内因为各种原因比较封闭,比如国内物理现在局限于层子模型,但是在国外的文献中,规范场理论已经非常被重视了。”

    旁边冯秀荷都傻眼了:“小林老师,规范场理论是什么?”

    林望舒:“这个说来就复杂了,你们知道杨振宁老师在前几年的一个演讲,就提到了两点比较重要,一个是规范场理论,一个是可解的统计力学,这两个目前国外都在发展,但是我们国内目前还没有开始搞。这些,也只有走出去,了解了,才知道,不然视野只能受限于国内了。”

    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就听着林望舒讲,听得大开眼界。

    这时候,菜上来了,林望舒边吃边给大家讲,最后道:“总之,我们都要开阔视野,这样才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才知道我们和人家的差距。”

    冯秀荷好奇起来:“小林老师,你的打算呢?你如果出去,也得考虑你爱人,还有孩子吧?”

    林望舒苦笑:“那当然了,我要考虑得太多了。”

    她当下便提起自己的打算:“我就是要做光学,做激光,其实激光这个领域,在几年前,我们国家发展得还不错,”

    她在给自己整理思路,也给大家讲:“我们国家的光学,是在旧社会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过解放后,王大珩先生建了我们国家第一所光学精密仪器研究所,十六年前,红宝石激光器也研制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有

    些无奈:“可以这么说,在十年前,我们国家的发展还是处于这个世界最先进的行列,基础还是很好的。只不过这几年,好像停滞了,国外用红宝石激光对人造卫星测距已经做了,我们国内还没做,还有红宝石激光雷达,也没影子,片状激光器方面也落后于国外。”

    她叹道:“我如果想从事这个专业,去不去国外,真不是太关键,我们国内就能得到很不错的机会。当然了,总体来说,我们还是应该去国外深造,感受下国外的氛围。就我目前来说,我可能更多还是考虑我爱人的事业发展问题。”

    说到这里,她突然醒悟了,心想她可以先考虑他,既然对自己来说,本来就是很难抉择的,为什么不迁就他呢?

    叶均秋听着,问:“你会先考虑爱人的事业?”

    林望舒深吸口气,下定决心:“对。”

    叶均秋看着她:“如果他现在就要去国外呢,你放弃北大的生活,北大的学分,就这么走?”

    林望舒笑了:“未尝不可,如果直接去国外读,也行,我觉得自己各方面条件具备。”

    她想如果真去的话,凭着自己现在的一些资历以及他的资源,他应该能帮自己找到国外名校来读吧。

    本身这就是艰难的抉择,那么干脆交给他的事业来决定,也是一个办法。

    大家听着也不懂,不过冯秀荷道:“你们还要带着两个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很难照顾吧?而且是不是需要很多钱?”

    陈爱国:“小林师公家境好,肯定不需要考虑这个吧!”

    旁边叶均秋道:“那是当然了,小林师公家里不缺钱吧。”

    林望舒点头:“确实还行,这方面不需要考虑,再说还可以申请奖学金呢。”

    当这么想的时候,她真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人生可以多很多选择,不必受金钱的制约,不必因为缺少最基础的物质条件而忍受不想去忍受的,可以最可着自己心思来规划自己的人生。

    她想起那些被保卫组抓住了逼着写检查的同学,其实谁愿意过那种日子,还不是没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生就是这样。

    她再一次无比感激,幸好陆殿卿家境良好,他们一家可以过得更从容轻松。

    不然,只怕她正在两个孩子的尿布堆里挣扎奋斗,哪有功夫读书,哪有功夫和同学分析人生前途。

    也只有在这种摆脱了底层经济束缚之后,人的思维才能最大地开阔起来,才能更好地去考虑一些形而上的追求。

    她又想起陆殿卿说的话,他给出的各种选择,每一条选择他都想得妥帖,想好了将来的路。

    这是他的包容,也是他的宽厚,是他给的自由。

    当享有这种充分的自由选择下,她才陡然想起来,其实她可以把选择权交还给他。

    陆殿卿去美国时是随着私人飞机前去的,不过因为他和同事又回到美国料理一些善后,这次便是自己带着同事乘坐飞机回来的。

    本来他想从香港转机,顺便看望一下母亲,可同行的几个同事遇到一些麻烦,他也出于别的考虑,便陪着一起从巴黎转机回国。

    巴黎转机时因为飞机延误,又耽误了十个小时,于是等回到家,已经在路上折腾了三十多个小时了。

    下了飞机后,有单位公车来接,一群同事各自回家,他也直奔新街口家中,到了家后,先看了看孩子。

    差不多一个多月没见,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比刚出月子那会儿又大了一些,看着白白胖胖的。

    他坐在婴儿床旁边,逗着两个孩子玩。

    这次回国,他给孩子买了一些玩具,其中有香蕉牙刷,可以给小婴儿当牙刷,也可以当磨牙棒,他便拿来给孩子咬着玩。

    不过孩子太小,好像还不太会咬,他们张着小嘴巴咿呀呀来够的样子很好玩。

    两个孩子如今出落得水灵可爱,五官确实都和他很相似,不过眼睛却不同,陆执葵是乌黑水亮的眼睛,像极了小时候的林望舒,而陆守倞却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他。

    他就这么看着两个孩子,心里便说不出的异样。

    还是会觉得神奇,这个世上多了两个生灵,是他和林望舒的。

    他便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想着她那贪吃又顽皮的样子,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一起孕育血脉,生出一个眼睛像她,但是五官却像自己的孩子。

    他又忍不住多看了看陆执葵,不免有些叹息。

    孩子刚生下来,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暂时没想太多,现在却开始觉得,如果陆执葵是个女儿就好了。

    最好长得和林望舒一样的女儿,白白软软的,抱在怀里。

    他这么想着,轻叹了口气。

    既然是儿子,也没办法,反正这辈子是不能指望女儿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理解了母亲小时候看到林望舒便想逗她的心情。也许在某一刻,他也曾经被期待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吧。

    他甚至想起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三四岁的时候,隐约记得家里是有一条公主裙的。

    可能那就是父母为他们的“女儿”准备的,结果等生下来显然

    意外了。

    而父亲对于龙凤胎变成两个儿子的事情,显然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淡淡惆怅感,仿佛一种命运的轮回。

    这时候,旁边陆守倞张开小嘴儿,哭了,旁边陆执葵也就哭了。

    两个孩子哭起来不一样,陆执葵是踢着腿儿挥舞小拳头哇哇哇地哭,摆开架势,手舞足蹈,似乎要哭一个天崩地裂,而陆守倞则是“嗷嗷嗷”地哭,看着文静多了。

    陆殿卿和保姆一起给孩子喂了奶,之后和保姆一人一个抱着哄。

    他抱的是陆执葵,陆执葵并不好伺候,瘪着小嘴儿,鼓着腮帮子,仿佛受了多大的小委屈。

    他轻叹,想着小时候的林望舒,可是很难哄的骄纵性子,陆执葵倒是像林望舒。

    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道怎么,又想起那天父亲说的话。

    他便看向旁边已经睡着的陆守倞,很安分乖巧的样子。

    他想自己小时候一定是这样的了,很好哄。

    等好不容易哄着陆执葵睡着了,他便见到外面下雪了,这个时候已经入了春,谁想到又下雪了,白絮划过朱红色窗棂,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他便问了田姐,听那意思,林望舒都会学到天晃黑才回来。

    田姐:“也不知道带伞没,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好。”

    陆殿卿听着,便有些担心,也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保姆们也都忙自己的去了,外面下雪了。

    一切都很安静。

    而在这种雪落无声的安静中,万物静谧,杂绪退去,人的思念便会恣意滋生。

    他拿了伞,想了想,又多带了一件外套,便出门,想着可以去接她。

    自从她怀孕后,先是孕育,之后是生产,养孩子,他一直在外面忙,两个人好像都没正经在外面吃过饭,也没有带她出去玩。

    现在一桩大事尘埃落定,他总算可以松弛下来,也可以多陪陪她了。

    到了北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过去了她们系里,恰好遇上了她们班的同学,有一个是她们宿舍的,他记得叫冒箐箐。

    冒箐箐看到他,也是惊讶,笑道:“陆同志,你回来了,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陆殿卿:“望舒呢,在图书馆?”

    冒箐箐微撩了下头发,道:“出去吃饭了,不过还没回来。”

    陆殿卿:“还没回来?”

    冒箐箐这才道:“对,十一点多她在图书馆,后来我看和叶均秋一起出去了,听那意思他们要出去吃饭。”

    陆殿卿神情略顿,之后道:“请问你知道去哪里吃了吗?”

    他解释了下:“这个时候,吃饭也该回来了。”

    冒箐箐摇头:“不知道,估计长征食堂吧,我也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不清楚,不过上午她说要去北图,估计他们吃完饭一起去北图了吧?他们两个都挺爱去北图的。”

    说着,她望着陆殿卿,问道:“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们宿舍其它同学,下着大雪,你可以去我们图书馆里等一会?”

    陆殿卿淡声道:“不用了,小叶是她曾经学生,过年时候我们还见过几次,有他在也没什么担心的,我还有事,先不等了。”

    他认真看了一眼冒箐箐:“之前你们宿舍同学帮了她不少,我听她说,你们还帮她抄了这一段的课堂笔记,让她不至于落下什么功课。”

    冒箐箐忙道:“这个都是举手之劳,我们是同学,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陆殿卿温和一笑:“望舒怀孕期间,也劳烦你们照顾她,我一直很过意不去,麻烦你和舍友说一下,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们吃饭,看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

    冒箐箐看着陆殿卿的笑。

    这个男人五官深刻而炫目,明明是异于常人的耀眼,但是他笑起来却可以这么浅淡温柔,像是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自书卷中蓦然抬首间,只觉惊艳的沁凉落在心尖。

    她低下头,声音竟然有些嗫嚅:“那我和舍友商量下……”

    陆殿卿微颔首,告别了冒箐箐,提着伞,径自过去了长征食堂。

    这个时候,长征食堂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里面只有三两桌,陆殿卿站在风雪中,透过模糊的窗户往里面看,并没有林望舒。

    他站在雪中沉默了一会,到底是过去了北海。

    即使下着雪,北京图书馆里人也很多。

    以前林望舒想多借书,便以他的名义办了借书证,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带,只能站在外面借书区看看。

    这边人很多,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寻寻觅觅。

    他站在那里,视线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却一直没看到林望舒。

    这个时候,最理智的行为自然是回家,回家等着她,天晚了后,她一定会回家的,而他在三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后,完全可以躺在温暖的床上,舒服地睡一觉。

    只是向来理智的他,现在却有些控制不住了,会控制不住地往一个并不好的方向去想。

    这件事甚至和信任并没有关系,这就是一粒沙放在被褥下,并不疼,但确实咯人,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坐卧不安。

    他静默地站在北京图书馆前,看着女学生模样的举

    着伞出来,也看到有男女并肩走出来,踩着雪说笑。

    最后他终于迈步,过去了北海。

    雪下大了,雪中的北海空旷寂寥,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白塔更是若隐若现,犹如山水画中浅淡的一抹痕迹。

    他怔怔地看着绵绵白雪飘洒落下,过了好久,觉得身上太冷了,这才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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