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隔雨
寻眉神色一黯,那一晚她的确走到窗边哭了一刻,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人在争吵,却不知道那一刻白舒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是我,心情不好和别人吵了一架。”自从那年哥哥和母亲死了,寻眉就很少会哭了,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眼泪要多了起来。
白舒向来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他更喜欢默默的站在别人身前,为别人遮风挡雨,扫平一切障碍。
可那都是建立在白舒拥有强大实力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现在的白舒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更不要去提帮助别人了。
后面这一段路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在回砂场之前,寻眉又劝了白舒一次,让他早日离开乌渠。
白舒嘴上应下,心里却知道自己的去留是陆静修说了算,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黄昏以过,白舒和寻眉回到了砂场,才发现砂场之中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好多人,都是木府的人。
四周张灯结彩,霓虹闪烁,不用细看白舒就清楚,是木府迎亲的队伍到了。
砂场中人都在翘首以盼寻眉的归来,期望着这些悲哀的事情能尽快过去。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喜欢和木府的人待在一起,寻眉早些离开,木府的这些人自然也会跟着离开。
只有齐老三不希望寻眉回来,他更希望寻眉离开乌渠,永远不要再回到天青色烟雨之中,这一片阑珊之地。
可寻眉还是回来了,牵着她的枣红色小马,带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道士,丝毫没有即将出嫁的觉悟。
木府中有一管事站了出来,努力扮作好脸色道:“夫人,您已经误了吉时,现在快跟着我们回府里去吧。”
那管事说这上前一步要扶寻眉的胳膊,寻眉却一甩袖子,打开了那管事手。
那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他是木春虎的得力手下,早年间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到现在安定下来,也没能抹去身上的悍匪习气。
被寻眉打了这么一下,那管事顿时有些火大,毕竟他在砂场等了寻眉半天,开口又是和颜悦色,好声好气。
当下那管事就沉下脸来道:“昨日聘礼送到,夫人家里也收下了聘,莫非才过了一日,就要反悔,把我们木府视作无物不成?”
寻眉狠狠的瞪着那管事道:“你们怎么不再心急一点儿,干脆早上就来接我算了,还等到现在干嘛!”
那管事正要发火,寻眉又继续道:“娶亲也没有你们这般着急的,大家都知道我在秋心院学舞,总不至于不叫人把这舞学成吧!”
那管事冷哼一声道:“您这三五日又学不完,莫非还要让我家老爷苦等不成。”
众人都当这是寻眉找的借口,却不想寻眉摇头道:“七天,我还有七天时间才能离开秋心院,到时候我就跟你们走。”
那管事有些诧异,脸色确是逐渐好看了起来,都在乌渠之中生活,尤其是寻眉日后到了木府之中,还不知道如何得宠,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好将事情弄的如此难看。
于是那管事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这…只怕我这回去不好和老爷交代。”
寻眉倒也不怕,直言道:“你就跟他说是我这么要求的,正好在这七天里面,你让他清清家里面的女人,我不习惯和其他女人生活在一起。”
寻眉常住秋心院,整天都泡在脂粉堆里,现在却说不习惯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显然是口不对心。
那管事自然也听出了寻眉的弦外之音,满口应下,最终带着人离开了。
白舒一直是冷眼旁观,到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要赞寻眉一句有担当。因为哪怕寻眉再不喜欢木春虎,再不愿意嫁给他,却不可能不管不顾自己的父亲,和砂场里面的这么多人,更不会牵连秋心院中的人。
所以寻眉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已经开始考虑进了木府之后,自己要怎么生活了。
寻眉是乌渠之中公认的最美貌的少女,自然有底气说出刚才那一番话。而木春虎也应该要明白,对待寻眉这种美人,一定要依着顺着。
随后人群散尽,寻眉牵着自己的枣红色小马,送回了秋心院马厩。这一夜淅淅沥沥的,又落起了雨来。
寻眉十六岁这天,比这秋雨还要凄苦。
一整晚白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还有隐约的雨声,外面还下着雨。
也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情,白舒这一宿并没有睡的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天也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周围的人都还在酣睡。
白舒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任何睡意,干脆起来披着衣服往外面走去,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离着矿房洞口越近,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越发的清晰。
在白舒眼里,这雨下的很有感觉,白舒还记得凌问儿去世的那一个黄昏,小村子里面也下了这么一场雨。
天色才是蒙蒙发亮,青黑色的乌云被水滴晕开,颜色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乌渠阴翳的天空之中。
砂场中的碎石子被雨水洗的发亮,头天晚上挂上的红灯笼和丝带,都被雨水打成了近乎于青色的暗红色,于是乌渠之中依旧还是这个色调,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除了远远的另一个矿洞门口,站着的那个扎两个长长辫子,一身红裙子的小姑娘。
两个人几乎隔了整个砂场的空地,目光却穿过层层的雨帘,在黎明时分的惆怅之中相遇,触在了一起,又在片刻之后仓皇的躲闪了开来。
白舒隐隐约约感觉寻眉才刚刚哭过,却由于隔了太远,在雨水模糊视线的情况之下,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世上从不缺少像董色这般惹人怜惜的小姑娘,却永远不可能每个人身边都守着一个奋不顾身的白舒,每个人都能获得一份金风玉露的感情。
这几天以来寻眉哭过三次,第一次是秋心院白舒被打破鼻子那一晚,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还有一次是头一天下午,两人去山子家之前,说也巧了,寻眉这三次哭正好都被白舒撞见。
白舒不是寻眉心里面的那个模样,但此时此刻零落在秋雨中的寻眉,因为见到了那个同样早早起来看雨的少年,而不会显得那么孤零零的。
雨还在下着,天气冷的厉害,白舒的呼吸甚至呵出了白气,他紧了紧衣服,想用最后一点点余温,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湿冷,却不过是徒劳,只能任由寒冰从脚底,一直冻到了心口。
雨幕深处的红衣姑娘真是好看,仿佛是被焚烧了个干净的森林,唯独剩下的那一朵开的绚烂的花朵,散发人迷人的芬芳和魅力。
但可惜的是,这朵花招摇不了几天,就也要枯萎和凋零。
白舒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比寻眉要多,出来的比寻眉要晚。自己都冷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对面那个穿着裙子的姑娘,到底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站在洞口看这秋雨呢。
于是白舒喊了一句:“寻眉姑娘,天气冷快回去吧!”
由于两人隔着厚厚的雨幕,这句话寻眉听到了一点,却一点也听不清楚。
白舒从寻眉微微一晃的身影之中判断出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之前寻眉站在洞口,仿佛生了根的梅花,一动也不曾动过。
于是白舒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次,寻眉却还没有听清,反而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白舒便亲眼看见了,秋雨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寻眉的秀发之中,那种感觉想起来,都让白舒觉得浑身陡然一寒。
白舒便也向前一步走进了雨中,远远的对寻眉做着手势,示意寻眉赶紧回去。
寻眉却没有理解白舒的意思,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都走进了冷雨之中。
她蓬松的红裙被雨水压了下去,露出了青涩稚嫩的身段儿,那艳丽的红色也随之变暗,很快变成了和那些被雨水泡了一整晚而显得黯然失色的红灯笼一样的色彩。
于是白舒眼看着乌渠之中唯一一抹亮色被压灭直至消失,他一阵窒息,仿佛天地之间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白舒哗啦啦踩着一地的碎石子向寻眉跑了过去,冰凉的雨水顺着白舒的脖子流进了衣服里面,将心口那最后一点余温冻结。
有那么一瞬间白舒抬眼看去,却看不见寻眉的身影,只看到青色、灰色和黑色。
寻眉也向白舒跑了过去,她跑的不比白舒慢,却跑掉了自己的鞋子,也懒得去管,更不在乎碎石子扎在脚上有多么的疼。
她白嫩的脚心早就结冰,只有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才会吃痛的叫出声来。
两个人最终在砂场中央的空地上相遇,白舒跑丢了外衣,寻眉跑掉了鞋子。
白舒最开始是想劝寻眉回去的,却因为这一句话的误会,让两个人都淋了一场寒冷入骨的秋雨。
相遇之后再没有那种隔雨相望的朦胧美感,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乌渠的雨再美,也美不过一只跑丢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