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见江太平
“还有一事。”萧淇说,“太平醒了。陛下可要去瞧瞧?”
“……”赵忱手下的动作一顿,却没说话。
“陛下总该解决的。就像对微臣一样,陛下也该和太平结束这件事。”萧淇说。
赵忱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萧淇说的没错,他现在能躲着这事,但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是该去解决这事了。“走吧,去瞧瞧他。”
赵忱回宫后,萧淇便将江太平送回了宫内,如今他依旧是呆在从前住的屋子。江太平的屋子在赵忱寝殿偏殿殿后,二人从前关系好,倒是开创了太监住在皇帝寝宫后殿的先例。这里的一切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但他们之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萧淇推开了后殿的门,赵忱犹豫了半秒还是抬腿迈了进去。他瞧着榻上的太平,许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江太平的脸色大不如从前,透着些病态。江太平听见声响转了头,却看见赵忱进了屋子,他大惊,挣扎着坐起了身,想要下床跪拜,然而长时间的昏迷让他浑身无力,动作有些大了又牵扯了伤口让他痛得呲牙咧嘴。
“免礼吧。”赵忱坐在了桌旁的高凳上,偏了目光,看着屋内的陈设。
“陛下来了怎得也无人通报,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江太平嘟囔了两句,赵忱的目光瞬间就投了过来,他有些心虚的垂下了头。赵忱淡声道,“从前这活儿,是你干的。”
江太平怔愣在原处,收紧了手指,有些无措地道,“都是奴才的错。”他的声音沾上了些哽咽,“幸好陛下还是赢了…奴才、奴才如今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你确实是该无地自容的。因着你,陛下受了多少苦?江太平,陛下多信任你啊,你怎么忍心!”萧淇厉声道。
“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的,我只是、只是以为你可以护得住陛下的…”江太平垂着头,泪珠啪嗒啪嗒一颗颗连着落在被褥上。他抬起手,用手背猛地擦了几下双眼,微红着眼角道,“那时候太疼了…真的太疼了……陛下,我、我…”
“太平,朕不怪你,你有让自己活下去的权力。但是,朕也不能再留着你。”赵忱的声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
“是、是,是该这样的。奴才也再无颜面面对陛下了。”江太平露出个有些难看的笑,“陛下能放奴才一命,已是极大的恩赐。”
赵忱看了看他,江太平的泪好像止不住了一般,赵忱的思绪随着飘回了十几年以前,如今居然已经过了这般之久。他遇到江太平时,江太平不过是小孩儿一般,就算是被人殴打,江太平也从来不哭,但那天跟着赵忱回宫后,江太平哭了。
就像现在一般。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落过泪,直到现在。赵忱心想,当真是有始有终了。
“太平,朕只是在想,那毒药,真的就能将你与朕的关系全全斩断吗。”赵忱苦笑道,“朕从没想过你是因为这样的事而背叛朕。怕疼…”赵忱撇了撇嘴,“朕最初认识的江太平,他不怕疼。”
这一言,似乎也叫江太平回到了过去的日子。赵忱将他从几个宫人脚下扶起的那日,是啊,从前的他哪会因为一点痛苦就放弃抵抗呢。是赵忱让他过得太好了,然而他亲手将赵忱的善意转变成了刺向赵忱的尖刀,他怎么能这样的啊!
“朕并非怪你,只是…”赵忱抬手指了指心口,“朕也很疼…”
江太平抬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溢出,他的哭声被压抑在了胸膛,能被人听见的唯有一句接着一句闷声的“对不起”。赵忱轻轻吸了吸鼻子,“可你最后还是没能狠得下心,你知道的,那杯茶,若是你不拦着,朕丝毫不会起疑心的。”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泛着颤抖,“奴才不能的啊!奴才怎能害了陛下的命…是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将那杯毒药送到了陛下眼前,可…陛下、陛下怎能殒命于此啊…”
赵忱能回答江太平的唯有苦笑,“你我之间情分已尽,那日你替朕挡下那一箭,也便再不欠朕什么了。江太平,病好了后,便走吧。”
江太平的身子霎时定住,半晌才僵硬的将头埋在了被褥之上,这才从被褥的空隙里传出个极小声又克制的字,“是…”随即便听得赵忱站起了身,“朕走了。太平,各自珍重。”江太平没有回答,也毫无动作。直到听见大门轻启的声音,他才撕裂般的嚎啕大哭。
被褥被他揉作一团搂在怀中,他以一个跪坐的姿势依旧紧紧埋在被褥之间。整间屋子留下的,唯有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陛下说的不对,我不是因为有了这名字才太平的…我是因为陛下啊……”他沙哑着嗓子,攥紧了被褥,微微抬了抬头,眼睛已经有些红肿,“陛下,还请允许太平最后再自私一次…太平不走,只想永远能留在这儿!”
江太平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抬手想要去拿床边的绾发的翠玉簪子,另一只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好像有什么压得他无法呼吸。终于是握住了那根簪子,江太平露出个惨淡的笑,缓缓将那支玉簪抵在了颈侧,尖利的玉簪几乎要将他白嫩的脖颈压出血来。江太平合上了双眼,轻轻说道,“陛下,来生太平定不会再负你——”
“你若真有良心,就不该去寻死。江太平,你到死都是这般自私。”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江太平瞬间瞪大了双目,手中的玉簪应声掉落在床上,又顺着滚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这才看清了角落里站着的萧淇,后殿门未关,想来是赵忱走了以后萧淇还想要同他讲一些什么,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江太平依旧紧紧压着胸口,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萧淇,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的罪孽就该这般赎。我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倘若那时我没有卑躬屈膝朝青凌王求解药,那夜便再没有江太平此人了。萧淇,放我去死吧…求你……”
“以死赎罪,亏你能大言不惭说出口。陛下需要的是你的命吗?你明知道不是,你明知道陛下不会想看到你死的,可你还是这般选择了。江太平,你到底有没有心,由着你的愧疚感,便想要陛下记你一辈子是吗?!”
“我……”江太平无法反驳,因为萧淇说的很对。他明明知道就算他们之间已是这般境地,但他死后赵忱的心也一定不会好过,可他却又故意忽略了这点。
“你就是怂,江太平,你从来都是怂货。”萧淇也是被江太平气的头昏脑胀,他只是想留下来和江太平说几句道别的话,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这让萧淇如何能不生气,“狗屁的向陛下赎罪,你就是不敢面对陛下,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江太平,我瞧不起你。”
江太平垂着头,抬手紧紧抓着自己两侧的发丝,他已是哭不出来,双眼空洞无神,“可,萧淇,陛下已经不要我了。呆在这世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靠什么活下去,靠后悔?还是靠愧疚?”
“你清醒一点!”萧淇走了几步上前,抬手抓住他的头发强迫江太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有些凶恶的说,“江太平,若是你到死都在让陛下伤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就该做好了背负一切活下去的准备。在这儿去死,你到死也还想再折磨陛下一次吗?!”萧淇看着江太平那副模样,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也微红了眼眶。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离开这。是陛下将我捡了回来,我这辈子都——”话没说完,萧淇的拳头便落在了江太平的脸颊。他的嘴角落下了些些的鲜血,面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感让江太平的泪一下子便又溢了出来。他头被打得一歪,怔愣在原处久久没有反应。
萧淇松了抓着他发丝的手,直直站在江太平的床边,冷冷道,“你不该是这样的,这一拳希望你能把曾经的太平还回来。你自己去想一想方才的话,你怎敢这般自私的。
“你不想离开这儿,所以便要死在这,你就想要这里的人一辈子都记得你是吗。陛下将你捡回来,没求你以命相报,他将你我当作兄弟,亦是朋友,可你呢,你心安理得享受能在陛下面前毫无顾忌的权利,伤了他的心还想自己一走了之。
“江太平,我告诉你,你若是真想赎罪,就该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亲眼瞧瞧,陛下是如何更好地过往后的日子。若你当真觉得对不起陛下,就活该背着这份罪恶活下去,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你休想自己解脱,把所有的一切独独留给陛下!”
萧淇的话说完,江太平也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他重重地眨了下眼睛,抬手在满是泪水的脸上抹了一把,“你说的没错,我是很自私。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我现在也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会走的,等这病好了,我一定会走的。但是,萧淇,你也要知道,我会一直悄悄看着你,你可一定要好好对陛下,不能欺负了陛下。”
萧淇抿了抿唇,“这不需要你提醒。江太平,即使不能留在陛下身边,但陛下心里始终还留有你的位置,你自己保重。”说完萧淇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玉簪,紧紧攥在掌心,转身离去。
江太平坐在床上,轻轻合了眼,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陛下身边这样的人有我一个足矣。往后有你陪着陛下,我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