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吃鱼
这段时日以来,温楚兰也不是没有哭过的时候,但是她只是轻轻落泪,而这样放肆地大哭还是第一次。
时靖看着天都快黑了,这才把温楚兰带走。
此处附近正好有一座村庄,李瀚提前去村子里给他们寻了一处可以借宿的地方。
温楚兰哭过之后,浑身都是无力的,时靖扶着她进屋坐下。
“你想吃点什么?我让这家的女主人给你做一些来。”时靖问道。
温楚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泪水汪汪地看着时靖:“我想吃我娘给我做的红烧鱼。”
时靖真的是拿她没办法了,只好问她:“你娘做的没有,我做的可以吗?”
没想到温楚兰马上来了兴趣:“你会做?”
时靖本来就是一时嘴快,没想到却被她当了真,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被迫出去问女主人家里有没有鱼。
女主人心地善良,立刻捞起一条养在自家水缸里的鲤鱼给时靖,李瀚跟上去付钱女主人她还不愿意收。
只是,时靖真的不会做饭。
他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就算是他们全家下诏狱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用动手做饭。
他只知道怎么杀人,却不知道怎么杀鱼。
刚好这次平烟又没跟着他们来并州,温楚兰觉得并州危险,她不希望让平烟再跟着她受苦。于是平烟便留在了敦和镇,替他们照看敦和的百姓。
“哎哟,小伙子连杀鱼都不会呐?”女主人看他无所适从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道。
时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否定,尴尬得脖子都红了。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少爷吧。”女主人瞄了一眼李瀚,“这个小侍卫看起来倒是挺机灵的。”
但是既然已经对温楚兰夸下了海口,时靖就不能放弃。
于是他虚心道:“夫人,那麻烦你教教我吧。”
女主人一边拿过菜刀,一边笑着问他:“是做给你夫人吃的吧?你对你夫人可真好,看你们新婚不久的样子,这夫妻俩还甜蜜着呢。”
说着,她便向时靖示范怎么刮鱼鳞:“你要这样,很容易的,来,你自己试试。”
时靖从她手里接过菜刀,学着她的样子,很快就将鱼鳞刮干净了。
“学得挺快的。”女主人欣慰地看着他道,“如果你也能让你家夫人一辈子都不用学杀鱼就好了。”
时靖手上在专心地处理着那条大鱼,思绪却飘出了厨房之外。
他轻轻地开口道:“我会的,我今天才发过誓的。”
……
温楚兰也不相信时靖会下厨,于是便偷偷从房间溜到后厨偷看,果然就看见了时靖在有模有样地向女主人学习怎么杀鱼。
她没有过去打扰他们,而是默默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听见时靖那一句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直愣在了原地,时靖那边的谈话也停了下来,四周安静地只听得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了,世界上除了哥哥,已再无别人可以让她依靠的。或许从逃到雍州开始,她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复仇这一个信念,她却从未想过复仇之后她又将何去何从。
到时候温锦承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妻女,朋友们都会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时靖呢,时靖会得到属于他的天下,那他还会认他们的这桩婚事吗?
温楚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而焦虑起来。
“哎哟?夫人您站在这门口干嘛?”女主人出来接水,看见温楚兰站在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时靖,这才了然地笑了起来。
“哦,看你家相公给你做饭呢?”女主人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要为这一时的甜蜜而昏了头啊,得让他一辈子都愿意给你做饭才好。”
说完,女主人就笑着离开了。
留下温楚兰一人独自看着时靖魁梧的背影,一时乱了心神。
……
温楚兰没有在厨房等到时靖做完饭,而是先一步回到了房里候着。
时靖端着那一盘满满当当的红烧鱼回来时,温楚兰还在发呆。
“夫人!鱼来了,你快尝尝!”时靖迫不及待道,见她神色不对,又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还是不开心吗?”
温楚兰不想扫了他的兴,赶紧摇了摇头,主动拾起筷子。
这鱼还冒着热气,颜色也是金黄可口的样子,卖相上就能知道时靖真的是很努力地在准备这道菜了。
只是那筷尖儿刚要触碰到鱼尾之时,时靖突然将碟转了一个方向。
“鱼尾刺多,夫人还是吃鱼腹吧,鱼腹的肉细腻入味。”时靖道。
温楚兰便捻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嘴里细细品尝,可以感觉出,火候虽然不够,但各香料的调配却是到位的。
时靖期待地看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窥知一二关于这道红烧鱼的看法。
“怎么样?味道如何?”
温楚兰心生一计,面上立刻把嘴一撇,故作不满道:“不是我母亲做的味道。”
时靖一听她的话,满腔热情的热情犹如被浇上了一盆冷冰,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最后自暴自弃地将筷子扔下,对温楚兰道:“不好吃,你别吃了,我还是叫这家的夫人重新给你做一份吧,可能也和你母亲做的味道不一样,但是好歹比我做的好吃。”
说完,他就示意李瀚将这一盘子的鱼撤下去。
“等等。”温楚兰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不知道是这道红烧鱼热气蒸腾的原因,还是因为心里的暖意刺激了眼睛,温楚兰的眼里又蓄起了一汪泪水。
虽然时靖很喜欢看温楚兰失态的表情,但是他只想看她高兴时的失态。
他对温楚兰的眼泪感到难过、害怕、愤怒,恨不得替她将那一群蒙面的杀手和大兴朝廷里陷害她温家的人通通赶下地狱。
“你有话好好说,别哭啊,你说你要什么,我给你找去。”时靖这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但是温楚兰只是叫了他一声:“夫君。”
时靖便定在了原地。
“这鱼不用撤,它虽不是我娘的味道,但是它是你的味道,我想……我想多吃一点,我要记住这个味道,我怕,我怕我以后吃不到了。”温楚兰哽咽道。
时靖听完了她的话,顿时放下心来:“我还只当你嫌弃我做的鱼不好吃,吓死我了。你以后怎么会吃不到呢?只要你想吃,我一定给你做。”
温楚兰抬眸,无辜地问他:“一辈子吗?”
时靖不假思索:“一辈子!”
可未曾想,温楚兰听了他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脸上立马笑了起来,若不是她眼里的泪花还是亮晶晶的,还真以为她刚刚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那就说好了!”温楚兰笑得一脸狡黠。
时靖这才发现他又入了温楚兰的套。
他渐渐敛起了所有的神情,深沉地盯着温楚兰,盯着她因为嫁给了他才盘起来的乌黑发髻,盯着她挂着精致耳坠的柔软耳垂,盯着她逐渐惊慌起来的漂亮杏眼,盯着她小巧可爱的红唇……
他几乎是失控地凑上去,想要用自己最柔软的唇去触碰她。
可是温楚兰躲开了。
然后她逃走了。
只不过她逃走的模样很狼狈,差点就绊倒了自己。
时靖回味无穷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终于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样的温楚兰了。
……
第二天他们就启程回了云中,临走前,温楚兰又去祭拜了一次父母家人。
这一次她没有哭、没有失态,而是安安静静地上了香磕了头。
“爹、娘,保佑女儿和哥哥能顺利为你们报仇吧。”
温楚兰闭着眼,双手合十放在面前,诚恳道。
时靖扶着她起来,道:“一定会的。”
温楚兰对他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们刚回到云中第二天,温锦承带着一个盒子来寻温楚兰了。
“楚兰,你看看,这是什么?”温锦承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都是些地契、票据等纸张。
温楚兰突然想起温锦承之前说过父亲早就在为他们做准备,于是她翻阅着这些东西,不可思议道:“这是哪里来的?”
温锦承笑着看向时靖,一把揽过他的肩道:“这个啊,还得感谢你的好夫君!是他在云中的时候重新找到了父母的遗骨,那处地方人烟稀少的,连野兽都没有,所以尸首虽然腐败了些,但衣物什么的倒是保存完好。”
“这些东西并没有放在我们家里,而是被父亲寄放在了信得过的故友身上,所以独明司抄家的时候并没有查到。当得知我们要被流放时,故友借着探监的名义将这些东西还给了父亲,流放路上那些士兵查得也不严,所以一直被父亲藏在包袱当中,没有损失。”
温楚兰仔细地瞧了瞧,这些产业虽不多,但都在蜀中地区,蜀中离京城甚远,朝廷的人难以查探不说,而且……
“我记得,蜀中现在好像也是起义不断是吗?”温楚兰问道。
“对,现在蜀中的巡抚刘鹜已经起兵了,他们自称白刀军,现在整个蜀中都是白刀军的。”时靖告诉她。
温楚兰担心道:“那这样的话,这些地契还算数吗?”
温锦承:“算吧,怎么能不算,现下只是政权变更罢了,地契仍在我们手上就仍是我们的。”
时靖也宽慰她:“你别担心,以后总会和刘鹜交涉的,到时候再和他们谈一谈。”
温楚兰也心知现在着急没用,只好先放下焦虑。
“好了,要不要和哥去军营里看看?”温锦承道。
温楚兰问:“我去军营干嘛?”
“林慕让我去的,现在他们都在军营里呢,并州一战虽然顺利,但是却也有不少的伤病,都还集中在一处医治呢,林慕会医术,便叫我们去帮忙。”温锦承解释道。
温楚兰看向了时靖,这才拉住他道:“行了,时大少爷,这可是你的兵,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
不去不知道,一进那处被用来当作临时安置伤员的平房,就听见一片的哀嚎,血腥味和药苦味混在一起,充斥着鼻腔。
林慕在给伤员一个接一个诊治,明令茹和时黎在帮忙煎药和上药,明则连和时翊则是在一旁打下手出苦力。
温锦承一来就立马加入了他们,冲到林慕旁边问她要做什么。
林慕给他指了一份差事儿,他便快速地干活去了。
温楚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四周,时靖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先说好,补贴我会出,家眷也已经安排妥当,你可觉得哪里还有不妥当的地方?”时靖说。
温楚兰倒是被他这表现逗笑了:“你这是在邀功吗?可是这本来就是你的份内之事啊。”
时靖知道自己说不过,便直白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太过操劳这些事情,既然你都说了是我的兵,那我自然会安排妥当的。”
温楚兰继续笑话他:“不错嘛,长大了,时靖哥哥?”
说着她便往前走了,又把时靖说得愣在了原地。
温楚兰见他没跟上来,回头对他道:“走了,好歹去慰问一下吧?”
伤兵们见时靖和温楚兰亲自来探望他们,都纷纷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迎接,时靖见状立马阻止了。但他们一路走,一路都有士兵热情地向他们问好,最后倒是让温楚兰觉得不太好意思了。
“走吧,去后面看看吧,我们在这走来走去的,你的兵也不好意思只躺着。”温楚兰将时靖拉出了房内,来到了后院的厨房,“我们就别打扰他们养伤了,这一起一卧的,牵动了伤口可不好。”
时靖嘟哝道:“这不是你说要慰问的吗?怪我作甚?”
温楚兰回嘴:“我何时说过怪你了?”
他们俩丝毫未发觉自己的行为就像那小孩子拌嘴,正要向煎药房里走去,就又听见了一阵吵闹。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吵闹。
“哎呀!这药材不需要这么多!”
“天呐!这个锅要盖上!”
“快快快!火太大了!要用扇子扇!”
“别弄那个了!那边水都开了!”
时靖和温楚兰站在门外,可以看见里面是明令茹和时翊在忙活着煎药的事情。明令茹正忙前忙后,时翊就像个木头呆子似地跟在她身后,蹭了一鼻子的灰。
“看来你们兄弟二人对于厨房之事,都不太机灵啊。”温楚兰评价道。
时靖也不甘示弱:“那是谁前日晚上哭着鼻子求我给她做一辈子的红烧鱼啊?这么嫌弃,我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
温楚兰也故作不知道的样子:“对啊?谁啊?我也不知道。”
时靖哼了一声:“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温楚兰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往外走,时靖也笑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跟上了她。
而这边的明令茹和时翊终于煎完了这一批药,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同时直起腰看向对方。明令茹看见时翊那一头一脸的灰,突然就笑了起来,时翊不明所以。
明令茹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给他擦了擦脸。时翊这才知道自己脸上沾上了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