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刺刀
时黎叫来了下人在暖阁里铺设了被褥,把地上那些醉鬼全都安置在暖阁里。平烟也拿来了大氅,给温锦承和李瀚都穿上。
温楚兰将其中一件递给时翊,时翊说了一句“谢谢大嫂”。
温楚兰愣了一下,将剩下的一件亲自给时靖穿上,时靖看着她的纤指灵巧地绕着绳索在他身前打了个结,
时靖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可温楚兰却不动声色:“翊儿平时不言语,可一开口就吓着我了。外面天寒,大少爷又喝了酒,还是穿得暖和些的好。”
那边时翊听了,莫名其妙道:“我叫得不对吗?”
温楚兰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对对,你叫得没错。”时黎终于处理好了那些人,又走过来扶起温锦承,“好了你们夫妻俩洞房去吧,温锦承和李瀚就交给我和翊儿了。”
时靖看向他俩,见时翊对他点了点头,便和温楚兰一起回屋了。
……
两人并肩走在府里的回廊里,今夜虽是晴夜,却没有月亮,只有被下人扫过的雪堆在地上,闪烁着晶莹的光,与天上的繁星相映。
“也不知道我哥是不是真的藏了那把刀…”温楚兰边走边思索道。
时靖想起了什么,和她道:“赶紧回屋吧,我有话和你说。”
结果他们走到屋门口时,瞧见钱氏带着罗嬷嬷在他们门外悄悄摸摸地听着。
“娘?这么晚您还不睡?”时靖说。
钱氏没想到他们偷听半天一丝动静都没有,她还以为这新婚夫妇又吵了起来,结果是洞房花烛夜跑出去散步,倒是有闲情逸致。
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他俩之间本就有隔阂,也没想着新婚这晚就能共赴云雨。这散散步总好过吵架吧,还能慢慢培养感情。
于是她边笑边往后撤:“没什么,没事,你们继续啊。”
时靖就知道他母亲肯定误会了些什么,但是他此时也不好解释,只得和温楚兰一同进了屋内,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她。
温楚兰打开读完了上面的字。
“这…”温楚兰呢喃道,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把你那天在梦里看到的刀的样式画了下来,前段时日正好北上巡查,我就想法子求证了一下我军在北朔的暗探,果不其然,这就是北朔造的刀。”时靖说。
“不对。”温楚兰反驳道,“这刀不对,雍军和北朔交战那么多次,你不可能不认识北朔的兵器,怎么还要去向暗探求证呢?”
时靖打量了她一下,才答道:“你也觉得不对了,北朔擅长制造兵器,他们的兵器也是千变万化的,不同的军队用的可能是不一样的兵器。我的的确确不认识你所说的这把刀,但是看样式却像是北朔的,所以我才去询问了暗探。”
温楚兰追问道:“暗探怎么说?”
时靖顿了一下,道:“暗探说,这个样式的刀是北朔大王子白察贴身的将士才用的,别人都无法做出这么好的刀。”
“如此看来,杀我族人的凶手是北朔?”温楚兰道,“不可能,并州并非大兴与北朔的交界,他们怎么知道我家会流放到并州?如果是北朔想借一个由头和大兴挑起战争,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跑到并州去杀一个已经被流放了的温家啊。”
“你父母被治的是什么罪?”
“不是和你说过嘛,我父亲怀疑朝中有北朔的同谋,想从时家一案下手调查,没想到却被指控说我父亲与反贼时家勾结,意欲谋反。”
时靖了然:“那就对了。时家并未和北朔有勾结,但当时你父亲却能从时家查抄出证据,如今你父亲因为重审我们时家的案件而被暗杀,这说明……”
“这说明大兴朝廷中真的有北朔的眼线。”
“他害怕你父亲真的查出了什么线索。”时靖道。
温楚兰沉思了一下,问他:“那你觉得是谁?弹劾你们家、指控我们家的都是首辅陶珉,是不是……”
“不,应该不是他。”时靖反驳道,“他太明显了。”
温楚兰也赞同:“他应该只是觊觎我们两家的权利,当时你们家手握西北兵权,我家是御史台和独明司,他想害我们两家没错,但是恐怕背后另有其人在借题发挥。”
“叫你哥把那把刀收好,如果你们想报仇,那刀可能大有用处。”时靖说。
“放心吧,我哥知道的。”温楚兰还在思索着刚刚的一番谈话,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事,“等下,你们……真的不想报仇吗?”
时靖边向床边走去边说:“我父母家人都没有死,而且我的目标是取代大兴自立新的朝政,之前是不在乎这份仇恨,但既然你嫁给了我,帮你报个仇应该不算难事。”
“算了吧,这件事既涉及到大兴朝臣又牵扯到北朔的,你就是觉得这个把柄以后也许能为你所用。”温楚兰才不信他,“说得好听罢了。”
时靖没想到她这么不好哄,一下子就猜了出来,脱下衣服和鞋上床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不再闹出任何事情来。”
“我那说的是成婚之前,现在我们成婚了。”温楚兰不屑,但是转头一看他竟然已经和衣而眠了,气愤道,“你睡床?那我睡哪里啊!”
时靖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她:“你自己想办法。”
温楚兰不服气地道:“哎!你也太过分了吧,你给我起来。”
结果时靖真的不理她了,一副睡着的模样。
温楚兰忍着怒火坐在了梳妆台前,自己摘下这满头的凤冠和头饰,暗暗琢磨着怎么才能扳回一城。
她把发髻解了下来,秀发披散在后,又把婚袍脱下挂在了一边,然后爬上床,跨过时靖睡在了里侧。
哼,不是不愿意和我睡吗?那我偏要和你睡在一起让你不痛快。
……
时靖是被一阵细细的呢喃吵醒的。
常年的征战生活让他睡眠变得很浅,只需要轻微动静就能立刻醒过来。
“不要……别杀……我爹娘……”
他低头一看,发现温楚兰蜷成一团缩在他身前,全身都在颤抖着,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咪。
这是又梦魇了吧。
鬼使神差地,时靖伸出手将她搂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他突然又想起了他们之前那唯一一次见面,温楚兰在桃花树下问他能不能向他学习剑术,他以女子不需要保家卫国为由拒绝了。
其实他当时不过是嫌麻烦罢了,京城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座繁华的牢笼,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对他们时家的鞭挞。他不想、也不屑和这个京城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扯上关系。
但是等他们再见面时,她却从天而降,赤手空拳地助他逃脱险境,一切都是命运的使然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楚兰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他起身穿上衣服,在香台上点了几柱香,又拜了三拜。
等做完这些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过来给温楚兰掖了掖被子,便出了门,李瀚和时翊果然都在外头等着他了。
“醒了?”时靖淡淡地瞥了一眼李瀚。
李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醒了,大少爷,我醒了。”
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您的小舅子好像还在睡,怕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军营了。”
“没事,让他睡吧。”时靖道,“翊儿,你去看看管家起来了没,让他去为温家夫妇做一副灵位吧,放在哪里让温楚兰自己决定。”
时翊点点头,走了。
“哦,对了。”时靖又叫住了他,“顺便和平烟说一下,今早别让任何人打扰温楚兰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这一次时翊打量了他一下,才缓缓地又点了点头。
……
温楚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了,阳光从窗缝透进来,带着雪的凉气,十分清爽。
床的另一侧早已经空了,她摸了摸,一点残余的温度都没有。
“少夫人,你醒啦!”正好平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准备给她洗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不叫我啊?还要去给将军和夫人请安呢。”温楚兰揉揉睡得酸痛的脖子,她好久没睡这么充足了,哪怕酸痛也是舒服的酸痛。
平烟把她从床上扶下来,道:“是大少爷不让我们来打扰少夫人的。”
“什么?”温楚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少爷一早就出门了,走之前和罗嬷嬷交代了,夫人也知道,所以就没有人来叫少夫人,下人们都说感谢夫人呢,让他们得了一早上的闲。”平烟将湿手帕递给她,温楚兰接过,心不在焉地慢慢地擦着脸。
洗漱过后,平烟将几个小丫头叫进来一同给温楚兰梳妆打扮。
因为已经成了婚,今天温楚兰将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少女的娇柔被遮盖了起来,倒是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少夫人。”温楚兰正准备出门,平烟却叫住了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精美的绣帕,在她面前跪下。
“这是平烟绣的帕子,承蒙当日少夫人出手相助才有今日,平烟无才,不能送少夫人什么贵重的礼物,只能亲手绣了一块手帕送给少夫人,感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也恭贺少夫人新婚。”
温楚兰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这是哪里的话?”
“平烟是真心感谢少夫人,平烟愿一辈子服侍少夫人。”
“傻姑娘。”温楚兰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与你一样,无父无母,你我相见即是有缘,我从没把你当作我的丫鬟,你就是我的姐妹。”
平烟不由得红了眼眶:“少夫人……您真好,平烟能遇见少夫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温楚兰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她接过了平烟的手帕:“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我不可能护你一世,以后我教你一些功夫,在这乱世中也可保全自身。”
平烟飞快地点头:“好!平烟谢过少夫人!”
温楚兰又看着身边几个低头不语的小丫鬟,问道:“你们都是怎么进的将军府当差?”
其中一个小丫鬟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的父亲是在军营中当差的,奴婢无依无靠,便进了府中当差。”
温楚兰又问其他的人:“你们也是有家人在军营中吗?”
那几个丫鬟纷纷回答了“是的”。
怪不得将军府里这么多的丫鬟,按理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西北边疆里,一个将军府里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下人,原来都是士兵的亲眷。
温楚兰突然想到那些时家送给她的彩礼,都被她放在那处宅子里,一动未动。
“这样吧,平烟,你把我的那些彩礼拿出来赏赐给府里的管家、嬷嬷和丫鬟们和军营里的士兵,就说是时大少爷赏的。”
平烟明白她的用意,应下了。
交代完这些事情,外面就有人说罗嬷嬷来了,温楚兰赶紧让她进来。
“少夫人新婚大喜!”罗嬷嬷笑着道,“少夫人,夫人让我过来看看您起身没有,让您过去用膳了。”
温楚兰忙穿戴好衣裳,出门给时殷年和钱氏请安,临走前,她看见香台上插着几柱已经燃了大半的香。
……
“哎哟!楚兰来了!”钱氏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招呼她道,“昨儿睡得可好?”
刚刚罗嬷嬷提前回来和她说了,大少爷和少夫人的床上有两个人睡过的痕迹。她听了这话,那是一个心花怒放。
温楚兰赶紧跪下行了个大礼:“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儿媳今早起晚了,是儿媳坏了规矩。”
时殷年和钱氏都对温楚兰这个称呼的转变感到极为舒坦,赶紧让人扶她起来。
“哎,我们家不是大兴朝,没有那么多规矩。”时殷年道。
钱氏也安慰她:“昨晚你们年轻人闹腾到那么晚,起得晚也是正常的,你哥起来的时候靖儿和翊儿都到军营了,你看时黎,现在还在犯困呢。”
温楚兰顺着看过去,果然时黎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跟她说:“楚兰,下次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你哥喝酒了。”
“那我哥现在到军营了吧?”温楚兰问道。
“到了到了。“时黎打了个哈欠,“我过爹娘这边的时候,他正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呢,哎呀别说他们了,我们来吃饭吧,我要饿死了。”
这会儿都快午时了,钱氏知道温楚兰和时黎都没用早膳,特意将午膳提前了。
总归是她这个新妇第一天就起晚了,温楚兰给时殷年和钱氏盛了饭又侍了茶,才坐下来自己吃的。
吃了一半,管家从外面进来了。
“少夫人,大少爷出门前让老奴为温家夫妇做了一副灵牌,老奴请问少夫人想将灵位安在何处?”
温楚兰愣住了。
时黎颓着声音对她道:“楚兰,我弟弟对你可真好啊。”
钱氏却乐开了花,她对温楚兰道:“楚兰,这是你父母的灵位,你自己选择,我们不会说你的。”
温楚兰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感觉心里有一股暖流。
“这……”她看了看她的公公婆婆。
时殷年也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放在哪里都可以。”
温楚兰权衡再三,还是说道:“那就安置在我出嫁的那处宅子吧。”
管家得了令,正准备退下,却又被温楚兰叫住了。
“管家,且等一下。”
温楚兰让平烟寻来了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的半缕头发,装在一个小木匣子里,递给管家。
“麻烦你差人将这个送去给大少爷,谢谢他为我父母做的事。”
时黎瞬间就不困了,惊叹道:“哇,楚兰,你也太直接了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误。”钱氏连声赞叹:“好啊!好啊!夫妻之间不用羞涩,就该这样大大方方的。”
只有温楚兰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昨晚时靖先她一步将床占了还为难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