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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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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秋冬交际之时,雍州金都唇揭齿寒。早些时候还是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近来竟阴了好一段时日,到了今夜便下起了第一场小雪,落在这大漠边境之上,十丈黄尘都少了些许喧嚣。

    承蒙这一场雪,今夜守在金都城门上的卫兵得了恩准,在高出一处的瞭望塔里烧起了火堆取暖休息,上面还特意赏了几壶香酒,让他们好生放松。

    正聊得尽兴,底下的城门却传来了一阵阵咚咚的敲门声,卫兵们停下酒杯,面面相觑,心却不由得紧了起来,纷纷抓住了喝酒作乐也不放开的兵器。

    在这西北边疆,他们又是那大兴王朝所记恨的乱臣贼子手下的兵,万事还是要提防着的好。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却越来越大,领头的随意点了个坐在最外边的士兵,示意他去看看。

    “来者何人?”守城的卫兵小心翼翼地从城楼上看过去,没看见令人心慌的千军万马,入目还是一片空旷寂寥。

    等待片刻,卫兵意欲再度出声询问之时,只见一名女子搀扶着一名男子,从城门前往后退,直直进入了卫兵的视线范围之内。

    “在下温楚兰,乃京城温家之女,前来求见雍王。”

    女子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如雪般清脆。

    “京城?”卫兵不由得怀疑起来,他不知京城的世家大族,只得思量片刻,又问道,“你可有进城的关照?”

    “关照?”

    卫兵见她怔愣了一瞬,便知晓她身上无此物,大声回绝她:“姑娘还请回吧,如今这雍州可不再是大兴的地盘,没有关照我们是断不敢放人进城的。”

    说完,便打算退身而去。

    “且慢!”温楚兰见他要走,急急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物,“我们虽没有关照,但却有此物,将军可下城楼一看,再定夺是否放我们入城。”

    卫兵这下拿不定主意了,回头看了看领头的,那领头的早就跟了出来,也听见了此番对话,只对他点了点头。

    卫兵下了城楼,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那一男一女朝他走来,这才发现那男子竟身受重伤。

    温楚兰将那劳什子递给卫兵,卫兵接过一看,顿时惊了眼,可他又不敢确定,只得又跑上去给领头的一看,领头的万般确认此物非假之后,才大开城门,毕恭毕敬地放二人入城。

    原来那物是大将军时殷年当年赠予亲信的白玉腰牌,时殷年先前是大兴的戍边将军,统领大兴和北朔边境的几十万大军。边关戒备森严,通行过关审查严格,军情战报不能及时送达。

    为了防止这一情况,时殷年特制了此腰牌,送予身边亲信,所有的关口只要见此牌便可直接放人,不需再查验。

    不过此前也被有心之人仿制过这腰牌,但大多数人都不知这腰牌上有一处玄机,甚至连腰牌的拥有者都未曾发现,即腰牌上的流苏里藏着一根短短的金线,如若不是仔仔细细地看过,根本就没法发现。

    而温楚兰手上的这一块儿,的的确确是真的。

    卫兵看着眼前的二人,虽然奔波之劳难掩,但那女子华骨端凝,男子萧萧肃肃,一看便是高贵之人,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于是赶紧放了人,正想要离开,却又被温楚兰叫住了。

    “将军可否带我们前去寻一处医馆,你看我哥哥身受重伤,还得尽快医治才好。”温楚兰道。

    卫兵打量了一下男子的伤,未及要害但也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在请示过领头的之后,便把他们带到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敲门叫醒了郎中。

    “将军有劳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这会儿是男子开口对卫兵说道,温楚兰也朝卫兵行了一礼。

    “行了,没那么多废话,赶紧包扎伤口去吧,我还要回去守城楼。”卫兵摆摆手,又指向着一个方向道,“这边直走便能到将军府。”

    “楚兰再次谢过将军。”温楚兰说完,便转身和郎中一起搀扶着男子进了医馆。

    ……

    等郎中处理完伤口之后,天色早已蒙蒙亮了,郎中给他们点起了东边耳室里的炉火,允许他们在此休息,等完全天亮了再走。

    如今他们已经进了金都城里,那些人想再来追杀他们就变得十分困难。温楚兰扶着温锦承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接着便对着那块白玉腰牌发愣。

    温锦承见她这副模样,心隐隐疼了起来,握住她的手道:“兰儿啊,是大哥对不住你,是大哥没有保全父亲母亲以及温家所有的人。”

    温楚兰立刻回过神来,摇头道:“兰儿没有怪哥哥,要怪只能怪那昏庸无道的康顺帝,父亲和哥哥为大兴卖命数十载,好几次差点丧命,如今却落得个如此莫须有的罪名。”

    “放心吧兰儿,此仇我们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必定能报。”温锦承又道,声音坚定无比。

    旁边正在火上熬煮的汤药咕咕作响,温楚兰拿起桌上的碗和蒲扇,去处理那汤药。

    温锦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手指抚过上面的字,这纸上赫然写着温楚兰与时家长子时靖的婚约,每个字的笔画都如一把刀,刮得他生疼。

    “所以哥哥才要好好养伤,赶快好起来,毕竟…兰儿只剩哥哥一个家人了。”温楚兰端着药回来,递过去给温锦承。

    温楚兰的面色看上去如常,只是眼眶轻微泛红,声音有些颤抖,温锦承对他这个亲妹妹再了解不过了,虽是京城大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骨子里的那股坚韧却是别的女子无法比及的。

    从路上遭伏,父母族人被杀,他们兄妹二人在父亲的庇护下侥幸逃出,一路上奔波辗转逃到金都,他妹妹都未曾掉过一滴泪。

    温锦承心如刀割,仰头痛快地把药喝了。

    “好在还有这一书婚约……”温楚兰拾起那张赫然写着她与时家长子姓名的纸张,轻叹道。

    “兰儿若是不想嫁就不嫁,我们总有别的办法,温家与时家是故交,想来不结亲也能让他们帮助我们。”温锦承急忙说道。

    他作为长兄,不能保护妹妹,不能让妹妹嫁于心爱的如意郎君,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侮辱和极其的自责。

    “哥哥,你糊涂了。”温楚兰镇定地打断他,“当年时家被定罪一事,是独明司查办的,温家掌管独明司多年,你觉得,时家还会相信我们温家吗?”

    温锦承顿了一下,陡然泄了气:“是啊,是我糊涂了。”

    温楚兰又道:“哥哥,放心吧,既然你愿意为救我不顾生命危险替我挡下这一剑,那我为家族仇恨嫁一名男子又怎么能和哥哥比呢?”

    温锦承沉默片刻,终是被她说动了:“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

    那郎中抓的汤药有安神的作用,温锦承服下后便沉沉地睡去了,温楚兰守在他床前,虽然此刻已经身在雍王的金都城中,不再有逃犯追杀,但她却始终无法安下心来好好休息。

    她紧紧地捏着那张婚约书,这是她和温锦承唯一能走的路了,她把上面的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从中读出他们温家未来的命运。

    这份婚约,是她及笄那年父母和时家定下的。

    时家是武将出身,原本的时殷年只是青州彭阳的一个小小的统兵,当年分封于彭阳的崇安王因不满先帝的削藩而起兵造反,被时殷年力压,一举拿下。

    因平定彭阳之乱有功,先帝提拔时殷年为雍州巡抚,带兵出征大兴与北朔边境,仅三年时间,便把南下入侵的北朔打得节节败退,取得大捷,从此驻守边疆多年。

    如今的大兴康顺帝原本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被得宠的太子使了个绊儿,便被先帝打发到这荒芜的雍州边境。

    那时候的康顺帝不过二十有余,时家接纳了这个可怜的皇子,带他上战场,让他戴罪立功,重新获得先帝赏识,回到了京城血洗朝廷,最后稳稳坐上皇位。

    康顺帝登基后,感谢时家当年在雍州的照拂,于是下旨封时殷年国公之爵,举家回京受恩。

    时殷年本就一届武夫,不懂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为了防止引火烧身,多年来都远居雍州,不愿回京。

    可康顺帝不同,毕竟是时家亲自看着登上皇位的皇子,时殷年了解他,让时家回京不过是怕他们在边疆势力太大,为了向新帝以表忠心,便亲自带着夫人子女回了京。

    只是这朝中满门权贵,往上几代都是大兴承袭下来的贵人,自小就受这京中尊贵荣华影响,时殷年的出生本就低贱,又是从边疆回来的莽夫,所以大多数权贵都瞧不起时家,这雍国公的封号不过空有其表罢了。

    康顺帝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区区时家得罪满朝文武,只得任由各世家明里暗里为难时家,时家又不能甩手回雍州,正当时家一筹莫展之际,温家的一纸婚约救了时家在朝中的地位。

    温家是何人?温家家主温启焕原是独明司指挥使,后迁都察院都御史,长子温锦承则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继任了父亲的独明司指挥使之位。都察院纠核、弹劾百官,独明司侦察、逮捕百官,这一院一司都在温家手里,哪怕无爵也令满朝无不敬上三分。

    如此一来,和温家结亲,就是有了温家的支撑,就能让时家重新在朝中站稳脚跟。

    只是结亲后不久,当朝首辅陶珉便向康顺帝上奏,说要参雍国公与北朔私通,意欲谋逆的本,还提供了大量证据。

    这是一场早早就准备了的预谋,雍国府里的下人竟有大半儿都是替其他人办事的,时殷年初回朝廷不懂这些手段诡计,根本就没预料到。

    这些人里应外合,把雍国公谋逆的罪名坐得死死的,雍国公府一夜全家下狱,诛九族。正当要行刑时,时家远在雍州的心腹及时赶到,救下了雍国公一家逃回雍州。

    时家回到雍州后,被迫揭竿而起,时殷年自立为雍王,先后打败雍州附近县镇的大兴官兵,整个雍州和西北边境尽收时家囊中,将谋逆的罪名由虚变实,而温家和时家也成为了对立两派,远隔千里,至于那份婚书,更是无人再提起过。

    温楚兰小心翼翼地将婚约书叠好塞回腰间,低头的那一瞬有两滴水落下,洇湿了她的裙襦,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泪痕。

    ……

    温锦承是禁卫头领,也算是武将出身,习武之人身体自然好,第二天午后再换过一次药后,便不感觉疼了,于是兄妹二人打算直接出发去雍王府里。

    “可是,哥,我们俩还没给郎中付钱呢。”温楚兰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温锦承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流放路上逃命出来的,哪里还是以前在京城的少爷小姐。

    温楚兰看着温锦承一路摸索无果,只好道:“算了,让我来。”

    温楚兰走出耳室,问掌柜的郎中:“这看诊和药一共多少钱啊?”

    郎中给了一个数目。

    温楚兰看了他一眼,道:“我是时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妇,你把账记着,去找将军府上的人要就行。”

    那郎中一听就不干了:“姑娘啊,你说什么鬼话呢,想赖账也不用编这么胡扯的理由来骗我这个老头子,我告诉你啊,这金都城里说自己是少夫人的女子多了去了,最后又有哪个真正踏进了将军?姑娘,还是赶紧给钱吧。”

    温楚兰把那块白玉腰牌和一纸婚书重重地摔在郎中眼前:“您看清楚了,这金都城中可有哪位世子妃有我这块腰牌和盖着雍王印玺的婚书呢?”

    郎中瞬时睁大了眼,接过眼前这两样东西,半信半疑地打量着。

    温楚兰又继续道:“就算我是骗您的,您去雍王府要账他们也会给您的。您想想,康顺帝荒淫无度、苛刻百姓,四处的起义军蠢蠢欲动,如今雍王已反,目标就是夺天下,而夺天下最重要的是夺民心,雍王又怎会因为区区不明不白的几分钱账目而坏了在百姓心中的名声。”

    见郎中久久不回应,还是略有迟疑的样子,温楚兰抓起那份方子,看了一眼上面的药材,不屑道:“这方子我看过了,都是些平常的药材,也没有多上等,我曾经在京中吃的药起码比这个价多三成,行了,掌柜的,您就去雍王府上要去吧,我们走了。

    说罢,便拿起桌上的两样东西,趁着郎中还没反应过来就搀着温锦承火速离开了。

    “兰儿…这…恐怕不好吧……”温锦承走在街上,对温楚兰刚刚的做法感到有些不舒服。

    温楚兰本来正四处瞧着金都的街巷,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哥,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京城的温家大少爷和大小姐了,不过是一对父母皆亡、背负着灭族之恨的亡命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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