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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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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轩内除了文婉玉,余人都是大骇,不料一贯看着温和软绵好说话的苏妙真有如此不讲情理迁怒他人的时候。

    陈玫亦然觉得似不认识眼前人一般,心中又是怒火滔滔又是不可置信。前年端午她跳入水中想要嫁给顾长清时,苏妙真都是毫无主见任人磋捏的样子。

    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不再忍耐,甚至突然如此精明如此计较?还是说,一直都是自己低估了她?陈玫神色变幻不定,但不管如何,这一局终究是自己败了。只是绝不能牵连到姐姐。

    苏妙真静静地看着陈玫,极有耐心,也不催促,等了半晌,在夏莲几乎忍耐不住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陈玫慢慢站起身,终究点了点头,冷笑咬牙道:“不错,我认了,的确是我。”

    见苏妙真不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便转身走向潘氏,一副半分不在意的模样,陈玫不由心中冒火,高叫道:

    “苏妙真,我姐姐她与长清哥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自己问问你自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黹女红你究竟精通哪一样,长清哥平日里回了后宅,能跟你说上几句话不腻味?你这样的女子,也就懂得些衣裳首饰家长里短,跟长清哥怎么说得到一起去,若不是你长得好家世好,他怕是早休了你!”

    苏妙真顿住脚步,扭头看向陈玫。

    文婉玉眼中怒火大作,欲要骂上两句,却见苏妙真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只得强忍,扭头去看潘氏两位诰命,见得她们皆是目瞪口呆震怒无比,这方心中稍慰,靠回椅背,呷了口庐山云雾茶,静待苏妙真反应。

    陈玫充眼不见充耳不闻,似是憋闷了太久,兀自说着:“而你与赵越北之前究竟有无来往,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且不算,若不是我姐姐突逢大难,焉能让你当上顾家夫人?你自己说说,你凭什么跟我姐姐她争?我姐姐若非命途多舛,年岁到了,你哪里配跟她相提并论?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了让你和长清哥过得好,甚至要主动离开。”

    提及“襄阳”,陈玫神色再度一变,难看至极,指着苏妙真怒道:“九年,九年过去,我跟她才能再相聚,没两个月,又要这么相隔千里,都是拜你所赐……”

    轩内无论主子亦或下人,闻言都是摇头咋舌目瞪口呆。

    恰好走进来的陈宣赵越北宁祯扬三人,亦然脚步一顿。陈宣看也没看轩内婆子,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惊动。

    婆子们便悄无声息搬了几把楠木椅,轻手轻脚地放在门槛边,服侍着他们落座,又赶紧送来几碟茶食,三盏滚热的茶水,陈宣缓缓用了小半盏,目光始终注视着轩内的沉静人影。

    “我当然不能让姐姐因为你再离开。我寻思着,若是长清哥早点娶了她,她就会待在济宁,日后或许还会去京城南直隶,但总不至于一辈子窝在襄阳那地方。可长清哥已经有了正妻,就是你苏妙真!我若不使些手段,顾家夫人的位置怎么腾得出来?”陈玫冷笑连连,道:

    “故而我便让绿菱去找了赵越北,赵越北正免职失意间,在济宁的这段日子总是大醉,更不要说今日了、绿菱将他带到翡翠轩,夏莲将你也引到翡翠轩,嫂子又是个没心机的,一听有丫鬟悄悄嘀咕了两句,就急眉赤眼地赶了过来——这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陈玫喘了口气,胸前一起一伏,道:“只要翡翠轩的情景被人撞破,你就只有被休或是合离的份儿,横竖你和赵越北早有渊源,他又一直不娶妻,你就是合离再嫁给他,也算不得吃亏!最多是名声难听些,我姐姐则亦能重新嫁入顾家,却是两全其美。可偏偏,可偏偏……”

    似是不知该怎么往下说,陈玫狠狠咬牙,半晌,她方醒过神,恶狠狠地看着苏妙真道:“苏妙真,你已经立过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可你若是敢将此事往我姐姐身上牵连半分,那就天打雷劈,难逃报应!就是长清哥知道了,也饶不了你!”

    众人听得这番毫无悔改的言语,俱是震怒,都转头去看苏妙真。陈宣见她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玫,一时间竟让人辨不出是恼是怒,不由微微挑了挑眉。又见她抚着绯色芙蓉纱长褙子的褶皱,绕着陈玫走了两步,平静问道:“说完了?”

    陈玫一愣,动了动唇,只听“啪”地一声,左脸上落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陈玫被打得眼冒金星,神志一懵,抚着左脸还没说出话来。又听“啪”地一声,听起来在静谧的翡翠轩里格外清脆响亮——是苏妙真又反手狠狠抽过去了一巴掌,用力至极,霎时间,陈玫便被打得伏倒在地,嘴角似还渗出了点血迹。

    轩内众人见了,不由得都是暗暗惊异,想不到苏妙真明明娇柔爱面子,居然还有不顾身份体统亲自动手惩治人的时候。

    苏妙真缓缓揉着手腕,道:“我本来不想自己动手的,怎么说这样不太体面,更也嫌脏。可是我想想,你这人着实可恶,我要是不亲自打两巴掌,心里实在憋屈得慌……还有,我想先澄清两件事——”

    “第一,就是没有我苏妙真做顾夫人,也会有张妙真,王妙真……陈姐姐嫁不进顾家,确实可怜可叹,但那并非我的过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这责任推在我身上,难不成都觉得我是好捏的软柿子?你们要是不服,大可以去找顾长清明说,使这些下作手段又是何必。”

    “第二,谁说我只懂得衣裳首饰家长里短?你跟我很熟悉么,你凭什么给我下评语?如果我真是只有容貌家世的草包,顾长清他大可以纳妾纳通房,弄什么红袖添香,那不就有人陪他吟诗作对陪他说话解闷儿了——可他并没有。”

    苏妙真看陈玫一眼,见对方死死咬着唇,但觉厌恶至极,但不知为何,她心内反而极为平静,嗤的笑了声后,又慢慢道:“‘和离再嫁,算不得吃亏’?陈离娘呐陈离娘,你怎么就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呢?”

    “今夜翡翠轩之事,但凡没有查清,我只有身败名裂的份儿。而但凡是另一个女子,又或是我这人真如外表看上去好欺负,指不定为证清白,就不得不以死明志……你如此机敏有城府,若说算不到这一点,却是绝不可能。但你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一个同你无冤无仇的女子,轻飘飘地说一句‘两全其美’?”

    “至于陈姐姐——”苏妙真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见得陈玫双目赤红,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不由再度嗤了两声,道:“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牵连陈姐姐。就连夏莲,我也不会真的下死手去收拾,她不过是个奴婢,生死不由人,没有你指使,焉能做出这样的恶事……”

    “但你记好了,我之所以如此——”苏妙真冷冷一笑:

    “一不是畏惧有报应鬼神!二不是忧心顾长清记恨!”

    话音一落,陈玫身子一松,整个人委顿在地。

    苏妙真不再看她,正要喊人去唤陈宣,抬眼一瞧,陈宣就坐在不远处,她对陈宣道:“陈大人,你堂妹联合丫鬟如此陷害于我,我决不能饶了她,不知大人你有无意见?”

    陈宣点头,缓缓道:“弟妹勿恼,切莫伤了身子。此事是宣教妹无方,才让她铸下如此大错,无论弟妹要如何处置,我都别无二话。”

    苏妙真不意陈宣如此爽快,看文婉玉一眼。文婉玉会意,开口道:“此等恶毒行径,绝不能姑息,要么送到官府以‘诬陷’治罪,要么送到佛前抄经赎罪,我听说金陵有个庵堂,里头都是各府犯了错的姨娘姑娘,怎么也得清修个六七年……”

    话没说完,只听得一声“顾夫人”,众人定眼一看,却是不知何时立在翡翠轩门槛处的谭玉容。

    谭玉容死死攒着衣角,一面听着婆子低声解释,一面不可置信地看着轩内,她来得也有一会儿,虽只看了个大概,但有婆子在耳边如此这般的解释,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听到某处后,谭玉容身子不由一震,看向婆子,颤声问道:“顾夫人同顾大人,从没圆过房?”见婆子点头,谭玉容脸色越发煞白,神情却呆呆起来,半晌,方回过神,走向苏妙真。

    苏妙真直视着走到跟前的谭玉容,见谭玉容颤着唇,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几度欲言又止,目有恳求。心中苦笑,明白谭玉容想要替陈玫及夏莲求情。

    夏莲好说,可陈玫如此心狠手辣,显然也是早有谋划,苏妙真自问就是再好的脾气,再能迁就女孩子们,也忍不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何况若纵容此种人物,将来只能是个祸害。

    但她对谭玉容终究有愧,便也无法主动说出拒绝言语,只能低着脸,不发一言。

    谭玉容先忍不住,低声道:“顾夫人,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如今清白也洗清了,那能不能饶了她一回,就说,就说是府里某个下人失心疯害了夫人……离娘她将要出阁,如何能去官府受审,又如何能去庵堂修行,那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姻缘,甚至还坏了她一辈子么?”

    苏妙真摇了摇头,回视谭玉容,轻轻道:“陈姐姐,你也说了,陈玫她将要出阁,这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年纪。再有,她陷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也会坏了我的名声姻缘,也会坏了我的一辈子?这里的妇人家,名节是极要紧的。我若被栽了个‘通奸’的丑事,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连带着我娘家成山伯府,也得被无端抹黑,被人唾弃。”

    谭玉容苦笑两声,眼泛泪光,“我明白我明白,可是顾夫人,你的清白不是已经洗清了么?你既然没有真的被伤——”她似也觉此话过分了些,忙忙止住,哽咽道:“我知道顾夫人为人善良,否则当年在湖广,你就不会那样……”

    谭玉容猛地顿住话头,面有恳求:“离娘她,离娘她好歹也算半个顾家人,若是出事,除了陈家,顾家也要丢脸失了名声——夫人你也是顾家的媳妇,难道不怕外人乱传顾家的坏话么?顾夫人,我求求你,以德报怨一次成么?”

    听得这话,潘氏不由抻直了脖子,想跟苏妙真说上两句,劝她低调处理,但没张口,却见得苏妙真仍是摇了摇头。

    “圣人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次是我好运才没有被她害到,那下次运道差呢?那换成别的女子呢?有些事只要没踩到我的底线,我可以看在她是个女儿家的份儿上宽容一二。但她如斯心狠手辣,全然不顾另一女子的名声性命……”

    “我若再原谅她,那岂不是——”苏妙真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反问,道:“姑,息,养,奸?纵,虎,为,患?”

    铿锵有力,掷地金声。众人闻言,俱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见谭玉容听得此处,身子一颤,苏妙真轻轻吐了口气,道:“对不住陈姐姐,什么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她欲要转身去叫文婉玉离开,衣袖却被谭玉容紧紧扯住,听得谭玉容苦苦求道:“顾夫人,你,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我保证,离娘再也不会犯了。若是,若是夫人能不追究,陈家谭家都能送一大笔银子给夫人赔罪……夫人你若是不解气,我愿意替离娘赎罪。”

    谭玉容单薄的肩膀不住抖着,她改了称呼,泪流满面道:“苗妹妹,我可以,我可以保证,最多两天,我就跟爹一起离开济宁,永远待在襄阳!再也不去金陵,再也不跟顾家的任何人来往——苗妹妹,你知道我是一言九鼎的,你就再也不必担心同顾知府,同他,同他夫妻失和……”

    听得此话,轩内众人皆是一愣,忍不住都去看苏妙真神色。

    苏妙真亦然一怔,半晌才回神过来。她看着谭玉容泪水朦胧的双眼,忽地,便想明白了些什么。

    许久,苏妙真终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慢慢摸着袖中之物。但不知怎么回事,笑着笑着,她反而又不着边际地开始神游天外,心道:如果她没喜欢顾长清,纵然有谭玉容在,那两人也是可以继续走下去,当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妇,互为臂膀。可偏偏她没管住自己,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奢望。

    又想:这若换在前世,自己就是那种电视剧里的恶毒女二吧,害得男女主角各自委屈,不能相守。当然了,她替自己小小声地辩护,顾长清是喜欢过她一些的,而她也只做了一件坏事,早早收手的话,算不得十恶不赦。

    “陈姐姐,我受过你的恩惠,还有一些对不住你。”

    陈宣看到这苏氏女摇头笑了半晌,到底挣开了谭玉容,她转过身去,在怀里袖中胡乱摸着什么东西,找到之后她还没松口气,似乎因着手上一滑,那东西便滚落在了帘幔附近,他不由微微眯目。随后,又见她疾步向前,弯腰去寻,站在帘幔前后的丫鬟婆子则或是急急避让,或是跪地帮忙,但面色糊涂,皆是不明所以。

    “我一直感念陈姐姐的恩德。”

    宁祯扬目光不离人群中的纤娆背影,半晌,她似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东西,他仔细一瞧,见像是小小一盒儿印泥,忍不住用扇子拨开上前续茶的丫鬟,定神细看。

    “也一直对陈姐姐心存愧疚。”

    赵越北见得那女子终于起身,从袖中抽出三张笺纸,徐徐展开,上头似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因见她正扭头看向谭玉容,目光明澈而沉静,他忽地一惊,不知为何,想起多年前的乐水榭。

    “但是,我绝不会原谅饶恕陈玫;当然,我也绝不需要陈姐姐你让给我什么。”

    赵越北抓紧金丝楠木椅雕云纹扶手,见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回转身,慢慢在潘氏面前跪下,绘明月逐人来帘幔的落地白绢与她所穿的缕金水绿挑线裙摆交相重叠,萦绕,缠绵,不由得心中咚咚狂跳。

    “我自打入门,便屡屡生事,甚至因着我的一己之私,而妨碍了夫君的子嗣。说到底,总是我不够好不够懂事,配不上夫君,更担不起顾家长媳的重任……”

    宁祯扬完全没有意识到手中金钉铰川扇早已坠落在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纤秾人影,见她用拇指慢慢沾着印泥,神色平静安宁,仰脸看向潘氏。

    “我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着这两样东西,本来想等他回来再办。但是现在也到时候决断了——”

    陈宣骤然挑眉,看到她重重按下手印,又轻轻磕三个头。她直起身,长长舒了口气,似是难过又似是解脱,清声道:

    “妙真自请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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