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193章
苏妙真在书房乱七八糟地来回跟顾长清说话要他保证这保证那,直到筋疲力尽,腹中饥饿咕咕叫起来,这才由着顾长清牵她回了正房。
黄莺翠柳一干人等早在明间里急得团团转,一见苏妙真眼圈红红,且鬓乱钗斜,都吃一惊,只唯恐是顾长清欺负了苏妙真,正要直言劝告顾长清时,却被蓝湘拦了住。
蓝湘自小服侍苏妙真,第一个看出来苏妙真虽是个哭过的模样,但面有喜色,心知苏妙真肯定是和顾长清和好如初,甚至更进一步,当下忙给众人比了手势,悄悄解说,众人听了都是欣喜不迭,急急让厨房传饭。
因见苏妙真懒怠走动,就在卧房内室里安放桌案碗碟,摆下精致果菜,递送牙著银匙,伺候着夫妻二人用过,又赶紧打了热水进房。服侍着苏妙真漱口梳洗后,就忙不迭在熏笼内炷了香,金炉里添了碳,铺床叠被地收拾齐整后,便同黄莺等人悄悄告退。
待到苏妙真从内室隔间里更衣出来,房里就只剩了顾长清,他也洗漱完毕,换了身家常衣裳,但不同于她的心绪激动,他看上去倒挺自在镇定的,正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苏妙真见此,心中也有几分嘀咕不满,正想悄悄走近去吓他一跳,顾长清扭头笑道:“你刚才在书房冻着了吧,快去床上坐着。”说着,便依旧埋头写写画画。苏妙真被他忽略,原是想要生气,但又不好意思。
她就挨挨蹭蹭走到漆描金螺钿攒造花草翎毛拔步床边,掀了紫纱帷幔,自己拥着被子,抹着紫檀横案上的三十二扇象牙牌打发时间。
她把每张骨牌都看过一遍后,还是忍不住探头嚷道:“顾长清,你在忙什么呢?云香和你的那条汗巾,这两件事我还没跟你说个明白,你这是在弄甚么‘缓兵之计’不成!”说着就高声道:“我告诉你,这些招数对我可一点儿没用,没用懂么!”
顾长清哈哈大笑,掷下毛笔离开书案,大步走到床边。坐下笑道:“方才在书房,你哭得涕泗横流,毁了我一身衣裳不说,把那副九九消寒图都给抹得不成样子,我若是不替你重作一份,明日你拿什么挂在正堂?”
苏妙真被他掀了老底,脸上一红,没等她说什么,顾长清就将云香一事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个清楚。原来顾长清天平山那晚,顾长清听到傅云天提起湖广之事,就有六七分猜测,心中苦闷,便的确没屏退上前敬酒服侍的云香。
而云香因着端午时被顾长清落了面子,回去后被几个不睦的红姐儿大肆宣扬,故而她那晚上在顾长清的酒里悄悄添了点助情香料,想要以荐枕席,怎料顾长清虽是醉意上涌,但也还记着答应了苏妙真要回去,这才有了随后顾长清轻薄苏妙真的情景。
“真真,我那会儿已经从东麒口中套出了些话,只想着你和赵越北——可能互有情意,就心中难受,一时喝多了酒。”顾长清提起此事,面上浮起愧疚,“但往日我就是喝醉了,情欲也不至于来的那样快,竟让我狎犯于你。”
“我心中后悔,自己出门后左思右想,总觉有点可疑,就让人把云香带到东麒的别院,问了里面的究竟。她见我发火要问罪,就不打自招……而那条湖青织金汗巾,是云香见未能成事,唯恐让人知道笑话,就趁我不备解了走,以作炫耀信物……”
苏妙真听了。不住咋舌道:“这三百六十五行都讲究一个脸面呐,倒也不能太怪云香,我听包管事说,她可是苏州身价最高的姐儿,哪个士绅公子不是捧着她的,在你这里丢了脸面,自然想要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在你身上找回场子。我就说么,你这人君子得很,往常也不是没喝醉过,何曾如此待我?”
又奇问:“那助情春*药怎么这么不顶用,我瞧你当晚清醒得挺快,也不是个非要女人的样子……我听说,那些春*药都很厉害,甚至能影响神志,让贞女变那什么……而男人若是不能及时发泄出来——”说着,就转着眼睛瞅向他。
顾长清听她如此发问,表情立时一绿。可苏妙真又是个纯粹好奇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暧昧意思,他也无法明说。就咳了两声,含糊带过去道:“那些东西在药力上也分三六九等,云香怕我查出来,当然不敢用重药,你一个小姑娘,没必要问这些……”
苏妙真闻言,暗暗撇嘴,但顾长清这番解释仍是让她大感舒心,就歪头笑道:“这么说,你的的确确是个清清白白的好男人。这我便放心了,我告诉你,比起妾室通房,我最受不了男人往行院青楼里头去,也很嫌弃这些走马章台的男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花柳病……”
“先前我那样厌恶傅二哥,就是这个原因。他老在外头拈花惹草,而那些红姐儿们更不晓得接了多少客,他也不嫌脏!还有赵越北,他可是宣大的二世祖,大同婆姨又闻名天下,媚功了得,他哪里能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半点都不会喜欢他……”
顾长清听得一愣,片刻过后,复又慢慢笑道:“其实世家子弟在青楼流连,也讲究个体统,都是包占了清倌人,不会收用破过身的女子,好比东麒他身边那几个人,都是从清白身就跟了他,更没接过其他客人,自然不会像你说得那样不堪……而问弦他亦是如此,你这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岂不是连问弦也要厌恶上了……”
苏妙真明白顾长清说的是实话。世家勋贵出身的子弟们自持身份,只会让没被梳笼过的女子伺候,更几乎没有能容忍包占的红姐儿接其他客人的……
但她还是不喜顾长清替傅云天等人辩解,当下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他们如何,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敢跟行院里的姑娘有来往,咱们就没得夫妻做,直接合离!”
话一说完,又觉不严谨,忙补充道:“当然,除了行院里的姑娘,就是青白人家的姑娘,我也不许你碰,要是被我发现,我就送你一纸休书,顺带着把你们顾家的银钱全都卷走!”
顾长清被她的斩钉截铁惊得一呆,继而大笑出声:“真真,我之前虽晓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倒半点没看出来你是个如此霸道的性子……”
又强忍笑道:“这么说我还真是亏得很。若我在书房那会儿没上前抱住你,以后不但能左拥右抱,你还仍旧会履行正妻的义务,不至于跟我闹腾——亏了,亏大了……”
苏妙真因知他只在说笑,便没真生气。不过横他一眼,轻声哼道:“是是是,我就是骄纵霸道的脾性,你要是后悔了可还来得及。那你要后悔么,顾大人?别为了一时冲动,搭上一辈子呐。”
顾长清和她虽作了年余的夫妻,但何曾见过她如斯娇媚嗔怒的模样,当下心头一热,难以克制,低声笑道:“我哪里能后悔,别说一辈子,就是两辈子,也是一样……”就俯下身,在她面颊上温柔地吻着。
苏妙真察觉他虽是情热如火,但动作轻柔守礼,唯恐哪里让她不舒服,知他极是尊重爱惜她。又想起他误会自己和赵越北后,竟然没对她发火,反而寻思着替她寻后路,其中情意心思又是深沉无比。
于是等他亲完,就一头钻进顾长清怀里,紧紧抱住顾长清的手臂。过了小会儿,忽想起一事,苏妙真柔声问道:“差点忘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怎得情意如此深厚,都让我招架不住呢……”
顾长清听她提起此事,想了一想,虽无法明说,但也斟酌着笑道:“大概是去年十一月间你跟我去钞关上,你发现了船料税里头的错处时……我见你聪明机智不似寻常女子,就忍不住在你身上多留了心思,这样一留意,不知不觉就被你迷住了……”
因见苏妙真讶异地咦了一声,他不动声色地岔开笑道:“而虽是没到‘你说东我不敢往西,你打狗我不敢骂鸡’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了……”
又作后怕神色道:“真真,你那会儿自言自语说要学着你姐姐在我身上使些手段,可知我心里后怕至极——这如今你尚且没动心眼,我就一头栽倒在你石榴裙下,等以后你再跟我使手段,我哪里是你的对手——只有拱手称臣的份儿……”
苏妙真本奇怪于顾长清的动心点与寻常男人不同,后听他促狭自己,登时也没深想,伸出手去戳顾长清的胸膛,不依不饶笑道:“说什么话呢,都把我形容成狐狸精了,谁稀罕你俯首称臣了,只要你以后别总当闷葫芦,别想着怎么成全我和不相干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因她心中极是甜蜜,就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顾长清”三个字,还一定要他立时应声作答。
顾长清起先觉得心中熨帖,时间长了,被她念经似得喊着,也有几分头大,就转开话题笑道:“真真,我发现你今晚就没叫过我夫君,一直‘顾大人’‘顾大人’地乱叫一通,或者就喊‘顾长清’……你这要是成了习惯,让外人听了,岂不笑话我?”
又笑道:“为夫比你大了八岁有余,你再怎样,也不该连名带姓地唤我……”
苏妙真不以为意地摇头。若是她没察觉自己心意前,当然会按今生规则柔柔顺顺地喊他一声“夫君”“相公”什么的,但自打她明了自己想法,又和顾长清互许终身后,便抵触着那些不带真心实意的称呼——那让她觉得他不是特别的,只是一个“丈夫”的身份而已。
再说,她两世为人,算来比顾长清大得多,如何不能倚老卖老一番,想怎样就怎样?
当即仰起头笑嘻嘻道:“我不管,我现在就是不想喊你夫君什么的。所以要么我叫你顾长清,还是你想让我叫你——”
苏妙真转转眼睛,双手捧着他的下巴,柔声柔气唤道:“——长清哥哥……”
顾长清被她这声喊得气息一岔,差点没从床边跌下去,饶是如此,也身形一晃,大声地咳起来,面红耳赤地直摆手苦笑:“真真,你可饶了我吧,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受不了这一套……”
苏妙真见他不给面子,立时跳起,指着着扶额叹气的顾长清怒道:“哟,别人叫得,我就叫不得?你这是嫌我发嗲发得恶心咯……”
顾长清见她翻脸,不由叹口气:“不是为那个,我只拿陈玫当妹妹看,可我是拿你当女人看……”他苦笑两声,低声道:“我答应你进一步的接触一概由你决定,但我好歹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你摆出这样的妩媚模样,能指望我一直清心寡欲么……”
说着,稍稍坐开一点,含糊道:“你自己还不晓得你自己的容色嗓音么,刻意这样勾人——但凡我一个忍耐不住,你回头岂不难过,我也再无颜见你……”
苏妙真听他如此解释,不由一愣。她在书房那会儿,因见顾长清去而复返更许诺愿意接受她的想法,就更加得陇望蜀,还要求两人先单纯无暇地培养感情,她什么时候愿意了,两人才能突破最后一层防线。
其实若是两人没有说破情意,苏妙真是绝不会对他有那些要求,但不知为何,一旦确定顾长清就是她所欲男子,她就忍不住得寸进尺,再进丈。或是因为,她对他的期待完全不一样了……
苏妙真心中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柔软欢喜,她眨了眨眼,伸手扯了扯顾长清的面皮,见他呼吸平复节奏后,方扑到他怀里喃喃道:“小顾,你真好……小顾……”
顾长清揉揉她脑袋,并没抵触她这突发奇想的古怪称呼,反而脱靴上床,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不带欲望。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偎依着。室外北风呼啸,冬雪纷纷,室内银烛高烧,熏暖如春。
一夜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