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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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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问弦似没料到她如实作答,先怔了片刻,复伸手把桌上的一碗八宝攒汤端起,送至苏妙真手中,苏妙真无意识地用银勺子搅拌着汤,只顾着盯着苏问弦看。

    苏问弦看着她叹了口气,方低声道:“真真,你和赵越北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苏妙真不防备到这个地步,她一怔,喃喃道:“不该的啊,我再怎么出格,赵家有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怎么会说不成就不成呢?”

    只听苏问弦道:“赵夫人向母亲相求,说侄女柳氏的寡母时日无多,因托付了侄女要嫁进他们赵府,而怕三年热孝,故希望在娶你过门前,先纳柳氏进门。”

    先纳柳娉娉?苏妙真愕然。要知道她来这七年,还没听过这地方有先纳妾再娶妻的例子,赵家无非是估摸着她名声已毁,就是借机提了纳妾的事,伯府也不好驳回的。

    苏妙真用银勺敲着碗,微微心乱,明明是暑热的天气,全身上下却有了凉意。难怪王氏今儿大喜的日子,脸上也不见笑意,也不让她往明心堂去,原来是被这件事给膈应到了,而明心堂,又来了柳娉娉。

    苏问弦拾起坠落在裙摆下的紫竹缂丝芍药花开宫扇,替她轻轻扇风。苏问弦道:“这么明摆着欺负到咱们头上,不就是仗着我们不敢为你退婚么,真真,赵家这个态度,你嫁过去却是只有受苦的。”

    苏妙真听得苏问弦话里有话,伸手取了牙著,在桌上的碗碟里夹了一块顶皮酥,就着八宝攒汤吃了,慢慢咽下。又从袖中抽出帕子,轻轻地擦着手心里粘上的汤水,只觉手心里黏腻不堪。

    本来想的是,赵家怎么的都得娶她回去。可怎料如今赵家竟借机要先纳妾。而这事一旦成了,就是她无所谓,成山伯府的脸面就无处可放,多要沦为京中话柄……苏妙真自问宅斗上的手腕一窍不通,但也明白柳娉娉若先嫁进去了,那就能先理家事,到时候却有许多不便。

    她盯着自己手腕里盘上的五彩绳,有些茫然无奈,“那哥哥,我该怎么办呢?我,我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你有主意么……”

    苏问弦此刻见她面色迷茫,杏眼眨了几眨,似有潋滟波光随着那振翅欲飞的长睫而微微荡漾,他心中一动。

    又听她语气中似有疑惑惶恐,心中更是一软:苏妙真看着虽娇柔,心里的主意却比寻常男子还要大,故而但凡她立定打算,是轻易不听人劝——就好比要开脂粉铺子时,任他如何反对,苏妙真只一昧胡缠,决不答应——此刻却先问他对这事的主意。

    苏问弦非常非常喜欢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

    他不由得心中更软,反手握住苏妙真的柔夷,接过帕子,替她细细揩拭着汤水,柔下声道:“真真,我知道你一心想让苏赵两家联姻,日后为我在兵部的升迁转任做打算,可哥哥以前就说过,若要联姻赵家,不是非你不可……”

    “可赵姑娘她……”

    “你说赵姑娘比不上她哥,可如今看来,赵越北却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日棋盘街走水,赵总督不知你帮了他们一把还情有可原,姓赵的却全程看得真切……他又在西敞厅见过你一面,该早知你是那个提点他救火的人……可仍由着赵夫人前来打伯府的脸面,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纵他妹妹相貌平平,也比得过了……”

    “你还记得前几日大觉寺哥哥带过去的钱季江么?他无父无母,人品学问都堪称一流,是个入赘的极好人选……”

    “有哥哥看着,他日后别说纳妾,就是他想要个通房,也得看你脸色……”

    苏妙真沉着一颗心回了房,不住地回想苏问弦的建议。这地方不是没有赘婿,但一般是在房中无男嗣的情形下,才由长女招赘婿传香火。

    苏问弦却是二房的嗣子,此番提议,实质上是折损了他个人的利益,而苏问弦更宁可娶赵盼藕,也不愿她受委屈……

    苏妙真望着书桌上的大字发愣,苏问弦说王氏心里多半也宁可她留在家里,只是碍着苏问弦,才没做这个打算,若他主动去提,王氏苏观河夫妇自然喜不自胜,没有不依从的道理……

    “可一来,绛仙中意钱季江,二来,钱季江他的前途多半一般,不过做个翰林,若嫁了他,以后很多事却指望不上了……”苏妙真自言自语,有些静不下心。她听见前院嘈杂,又勉强练了些字,读几本书。可不一会儿,前头丝竹喧嚣声越来越大,苏妙真实在宁不住神,干脆想做点不费脑子的女红。

    便出了卧房,打开梢间的窗扇,坐在塌下仍编着五彩绳。手里正忙活着,只听院里传来傅绛仙的声音:“婉玉,她生病了,你干嘛拦着我不让看……”许凝秋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咱们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呢,当然得来探探……”

    话没落间,就见傅绛仙文婉玉许凝秋三人一同进了来,傅绛仙和许凝秋脸上都有些愤愤不平和不服气,而文婉玉不住摇头,叹声连连。苏妙真忙搁下活计,招呼着她们三人坐。

    傅绛仙上下左右地把苏妙真打量过,有些惊异:“你看着面色红润,人挺好的,怎么王婶婶说你得了急病见不得客呢……”说着就要拉她起身:“走走,我们去明心堂去,别窝在这儿了。”

    苏妙真哭笑不得。文婉玉忙过来拉开她们两个,扯了扯傅绛仙的袖子,不赞同地摇头,“你们两个也不想想,她既然没病却称病,当然是有缘故的……”

    许凝秋傅绛仙二人极为不解,坐回原位,“什么缘故?”

    苏妙真和文婉玉对视一眼,两人都头疼地叹了口气,苏妙真苦笑问:“今儿肯定有不少姑娘在偷偷议论大觉寺那夜的事儿吧。”

    傅绛仙柳眉竖倒,显出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可不是,都在说伯府的五姑娘懂接生懂助产,不是个正经女儿家,等你来了,不能和你多接触,那什么柳娉娉还嘀嘀咕咕拉着人私下说话呢,保不齐就是在说你坏话……”

    原来在明心堂,傅绛仙三人听得不少闲言碎语,早忍了一腔怒火在胸,又总不见苏妙真来,往明锦堂一问,王氏却说苏妙真病了,三人悬心,傅绛仙便拉着许凝秋,死活要来探看,让文婉玉怎么拦都拦不住。

    果然是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难怪赵府敢来提纳妾的事儿,其实在赵夫人眼里,没提退婚,还是他们家委屈了吧。

    文婉玉看她一眼,低声劝道:“也有人赞你善心救人的,妙真,你别放心上,今儿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你可别难受……”文婉玉顿了顿,“柳娉娉她,我瞧着对你是有几分敌意,也是奇怪……”

    “因为那柳……”傅绛仙刚要大嘴巴,苏妙真急忙瞪她一眼逼了回去。苏妙真望着院外看了片刻,扭头对她们三人笑道:“别说这些烦人话了,你们几个来得正好,我的端午长命索还没打完呢……”

    昏时前,成山伯府已经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时辰一到,祠堂大开,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一连串,苏观河与主婚人一同进了祠堂,行相告礼。

    未几,伯府众人出门迎接跨马而来的新郎。魏国公府的嫡长孙身着乌纱圆领婚服从左侧入门,身后跟着送来奠雁礼的仆人,一路在围观者的说笑叫好声进了大厅,将奠雁礼呈上……

    后院的苏妙真无心凑热闹,带着绿意蓝湘进了苏妙娣的院子,见得婆子婢女们都退至槛外,于二家面带忐忑,对苏妙真赔笑道:“奶奶马上也来了,姑娘先进去陪二姑娘说说话,让二姑娘止住眼泪才好……”

    苏妙真皱眉点头进房,转入次间。苏妙娣已然盛装完毕,只差盖上大红盖头,便可出门行礼了。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与春杏低声说着什么,二人见得她来,都扭过身。苏妙娣面庞白净,额头上的疤痕被凤冠垂下来的珠子遮得七七八八,看着可不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只她双眼微红,面色郁郁,果是个哭过的样子。

    苏妙真心里一惊,忙让绿意蓝湘也随着喜婆退出去,提裙快步走到苏妙娣身边,双手按着膝盖,半弯腰看着苏妙娣:“姐,怎么大好的日子,你反而哭了。”想了想,故意凑趣道:“刚刚让人打听过了,苏全说我未来姐夫长得是一表人才,你可别担心呐。”

    苏妙娣先是扑哧一声,没笑两下,望着她,眼泪似仍要夺眶而出,春杏忙递送手帕过去,后悔不跌道:“我就说不能告诉姑娘,于二家的偏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货,这会儿让姑娘哭了,可来不及再补妆擦脸了……”

    “怎么回事?”苏妙真问。

    苏妙娣哽咽两声,拿着帕子擦着眼角,“于二家的跟我说了,真儿,那赵夫人她……”苏妙娣记起这事苏妙真未必知情,话在嘴里滚了三遍,到底没忍心说出口,只掩面泣声道:“若非为了我,你也不至于进产房接生,这会儿你的名声却是……”

    苏妙真恍然大悟。她见苏妙娣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心中也是难受,按着苏妙娣的手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了。”见苏妙娣抬眼一惊,苏妙真缓缓道,“姐,换了是我碰到这倒霉事儿,你不也会这么做么?!说到底,说到底都是天意……你这会儿再哭也没用,等娘过来,还反而勾得娘也伤心……我名声虽是毁了一些,可保住了二房的庶子和周姨娘的性命,还保住了你,我琢磨着,还是很划算的……”

    苏妙娣仍是哽咽,抓住苏妙真的右手不住地落泪。她听了苏妙真好心说来开解的话,反而心中更酸,哭得几乎岔气:“话虽如此,到底委屈了你,哪有正妻不过门先纳妾的道理,她们赵府也欺人太甚……真儿,你若嫁过去……”

    苏妙真眼中一酸,听得门外喜婆媒人的催促出门声,和王氏的询问吩咐声,紧紧握了握苏妙娣的手,附耳过去,将苏问弦的话简短地说了一遍。又忙伸手取来喜帕要给苏妙娣盖上,转身间却被苏妙娣抓住。苏妙真回望一眼,只听苏妙娣咬牙道:“真儿,面子好不如里子好,三哥既然替你打算得滴水不漏,你答应了吧,与其嫁过去受气,还不如留家招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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