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黯然分别
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
晌午时分，三人停下来休息，因为前后都没有人烟，便就着些烧饼当午餐。
李瑞是个特别有眼力见儿的人，以找水为借口避到不远处去了，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何林意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是去哪？”
赵承晋半倚着马车车厢站在薄薄雪地，正好和坐在马车前座上的她视线齐平。
“先一路向北，待风声平息些再转道向南。届时……”
赵承晋说着，突然顿了顿。西锦国京城本就在北地，冬季带着弱质女流再往北行，绝对是逃跑中的下下之策。赵承晋如此规划只是为了反其道而行，尽可能地避开追兵。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他无从知晓。他接着问道：“……你想去哪里？”
何林意望着赵承晋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要去找晓海。”
“晓海？”赵承晋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郑晓海这个明确乍听之下根本分不出男女，会被认为是男人也不奇怪。
此刻赵承晋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她这么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人，或许是她的……
何林意当然想不到赵承晋现在心中所想。她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当初我是晓海一起来到这里的，但是当时为了躲避南兴国的侍卫，我们两个走散了。”
赵承晋低垂着眼眸并没有搭腔，脸上的表情冷淡得让人无法看透。
何林意觉得大概因为赵承晋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所以也成为了唯一一个她能倾述的对象。她很自然地接着说道：“你知道吗，我和晓海认识了十六年，比亲姐妹都还默契，可是偏偏在最应该默契的时候，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赵承晋在听到“亲姐妹”三个字的时候猛然抬起眼睑来看向她，略带错愕地问了句：“晓海……是女子？”
何林意略微皱了皱眉，觉得赵承晋这讷讷的样子有些不寻常。但她并没有细想，只是肯定地点点头。说起自己最好的朋友，她那紧绷的心情莫名纾解许多，嘴角都带着笑意：“郑晓海这个名字，听着确实有点像男孩子，但她可是说话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女孩子。”
“茫茫人海你打算如何找到她？”
“通过我们的默契啊。如果我是晓海的话，我会在我们走失的地方寻找，不会离开太远的。晓海一定也会这么做。”
赵承晋瞧着她充满自信的笑，不由也微微笑了。但是他的浅笑里带着点苦涩，没想到会是在这样即将分离的时候，慢慢走近了她的世界。即使很短暂，他也想知道得更多些。于是问道：“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虽然是哥哥，但其实性格毛毛躁躁的，一天天的从来不安分。我妈总是说，我像姐姐，他像弟弟……”
何林意说着说着便轻了下去。她突然消失，她的家人该多难过……
赵承晋看见脸上难过的神情，知道她一定是想家人了，可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何林意很快地就从悲伤情绪中调节过来了，换上甜甜的笑容冲赵承晋笑了笑。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有无数次想家的时候，已经学会如何与这种情绪和平相处了。
赵承晋见她佯装坚强的模样，心中揪紧却不知该说什么。
何林意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你会去做皇帝吗？”
她觉得这个问题现在如果不问的话，将来肯定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赵承晋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但他向来是情绪极少表现在脸上的人。他迎上她的目光，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你想去吗？”
一连串的相互反问，把两个人都给逗笑了。
赵承晋的视线飘向京城方向，轻声道：“他会是个好皇帝。”
这话便是在回答，他并不会去做皇帝。
可宋彦启会是个好皇帝吗？回想过去他的所作所为，他并不是个好人，但这些不好的部分还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好皇帝。毕竟皇帝并不是以好人为基础的。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赵承晋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淡然一笑将视线又转向前方，轻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办法。”
何林意定定地瞧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别有深意，仿佛像要跟她说什么但又无法说出口。最近她觉得自己简直像着了魔，每次赵承晋看她的时候，她总有这种错觉。可赵承晋这种冷情冷感的人，哪里有什么欲言又止的情况。
赵承晋感受到她专注的目光，便转回头来，正好对上她傻愣愣地瞧着自己，眉眼间写着困扰和疑惑。
何林意发现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人瞧的样子被逮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势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你曾经说，会帮我找到杀害小珞和她孩子的凶手吗？”
赵承晋郑重地回答：“我依然记得。”
何林意笑了笑说道：“你忘了吧。”
赵承晋疑惑地看向她。
何林意担心会被看穿心思，所以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既然都要离开这里了，过去的恩怨就都放下了吧。”
赵承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不久后他们三人便再次启程，在日落后不久找到一间驿站住下了。
这一夜，何林意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做了许多梦，但醒来后却都记不清。她简单地梳洗了下便走出屋去。
驿站客堂里只有两张桌子，李瑞就在其中一张桌子旁坐着，桌上备了些两样简单的小菜和一盘煎饼。昨夜还有人宿在驿站，但显然时间还早并未起床，驿站老板正在后头的厨房灶台间忙碌着，整个客堂里只有李瑞和她两人。
何林意走过去坐下，很自然地问道：“将军呢？”
李瑞闻言顿了顿：“今后由我护送夫人。”
何林意微微一愣才读懂了言外之意：“他走了？”
李瑞应道：“将军一早便启程回京城了。”
何林意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竟然连声道别都没有就走了。不过真要道别的话，他们之间又该说些什么好呢？也许就这样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赵承晋原本并没有想不告而别，可站在何林意房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道别竟是件难事。他害怕自己一开口，所有道别的话都会变成挽留，可想到昨日她提起家人朋友时的伤感，他怎么能够再开口挽留？不论在她的家乡还是南兴国，那里都有她的家人与朋友，而西锦国之于她的全都是不好的回忆，何况如今再留在西锦国所能过的生活更是水深火热……
李瑞走出来的时候，正是赵承晋已经做下决定的时候。
回京城了……何林意转过头向客堂窗户外望去，止不住心底的担忧。
赵承晋将京城的形势说得云淡风轻，但宋彦启既然拥兵逼宫了，事情显然已到无可挽回的境地。仔细想想宋彦启这一步步走来，都是深谋远虑早有准备的，赵承晋既然无心皇位，那他提前想好对策了没有？他这个人重感情，不会到现在也还是对宋彦启毫无戒备，寄希望于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会让这一切化干戈为玉帛吧？
何林意想起清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门口有交谈声，很是熟悉的声音。她一开始以为是梦境，现在想想可能赵承晋和李瑞真的在门口说过话，于是转向李瑞问道：“将军临走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瑞郑重其事地回答：“将军交代我，誓死都要护得夫人周全。”
何林意脑海中竟然能想象到赵承晋交代李瑞时的样子，不禁莞尔。她想了想又说：“你跟我说说京城的情形吧。”
李瑞本还有其他话要接着说，但被她这话给打断了。
何林意刚嫁到西锦国之时，赵承晋是让林冠宇去跟踪何林意的。林冠宇对于这期间所见所闻也只跟赵承晋通报，没再向任何人提起过，因此李瑞对宋彦启和何林意之间的种种摩擦全然不知，也因此他对宋彦启掳走何林意的意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赵承晋既然交代过不允许提及此事，他便绝口不提，只讲了其他事实部分：“听说昨夜京城里出了大盗，连闯了皇宫和几处皇家别院，偷走了不少奇珍异宝。宫中派了侍卫们正在城中四处搜寻盗贼同党。”
何林意见李瑞避开了宋彦启掳走她这件事，也很识趣地不提，反正她现在更关心的本来就是将军府和赵承晋的安危问题：“将军府也去搜过了吗？”
“我出城之时，侍卫们还没到将军府。但看情况，各大官邸乃至百姓人家也都是要搜的，毕竟皇城脚下，再谨慎也不为过。”
何林意明知故问：“这大盗还闯了皇宫吗？”
李瑞也看破不说破：“听说是的，所以现在皇宫也戒严了。”
何林意本意是想打探皇宫里的情形，但又不敢问得过于直白。在李瑞的视角里，她始终都是外族人，似乎还跟宋彦启有纠葛，再过多探究西锦国的内政，可能会引起误会。可李瑞这样回答方式，实在叫她不知道如何机智地探听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