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心计
何林意失踪的第三天，赵承晋被皇后召进宫。
彼时皇后正在御花园里水榭准备了些糕点，和秦恪祯聊着天。赵承晋到了以后，秦恪祯便起身退下。
“晋儿陪我坐一会儿。”皇后招呼着赵承晋坐到自己身旁的凳子上，等他坐定以后，才心疼地瞧着他长满胡渣憔悴的脸说，“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怎么憔悴成这样？”
赵承晋恭敬地回答：“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皇后也习惯了他如此客套有礼，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应当知道我今日为何叫你前来。”
正是因为知道，赵承晋才抿嘴不语。
皇后语重心长地说：“晋儿，当初我请皇上将裴隽宁嫁予你，是因为我听闻裴隽宁不仅倾国倾城，才艺出众，性情更是温顺，与你最是般配。但见到裴隽宁本人之后，传闻却是言过其实，甚是让人失望。现在这般情况，或许正是天意。”
赵承晋抬头看着皇后：“微臣不懂皇后的意思。”
皇后欲言又止地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晋儿，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赵承晋微一愣，随即说道：“微臣已娶了裴隽宁。”
皇后急忙说：“前些日子裴隽宁身体抱恙，如今又失踪多日，恐怕早已……明日我便休书去南兴国报丧。我与皇上已经商量过，皇上会有办法安抚南兴国的。”
赵承晋不假思索地说：“微臣相信她还活着，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就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皇后轻叹口气说：“她是否活着又有什么关系呢？将来你是要担大任的人，岂能因她而让人说闲话？”
赵承晋困惑地皱眉：“微臣与隽宁是由皇上赐婚，明媒正娶，又怎会有人说闲话？”
皇后又是一番欲言又止：“晋儿，你就听我的。”
赵承晋鉴定地回答：“裴隽宁既已是我的妻子，我便不会弃她不顾。”
皇后温柔地笑着说：“我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俩终究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会随着时间淡去的，将来我为你相个更为优秀的女子，不久你便会忘了她。”
赵承晋淡然回答：“微臣今生只有裴隽宁这一个妻子。”
皇后嗔道：“晋儿！”
赵承晋低头恭敬地说：“让皇后操心了，但微臣心意已决。”
皇后气恼地叹了口气，想了想之后遣退所有随从后才说：“晋儿，你也知道的，裴隽宁在南兴国与那护国将军杨烨的事，若不是祯儿告诉我，我还全然蒙在鼓里。”
赵承晋恍然大悟。没料到恪祯竟会向皇后说出裴隽宁与杨烨的关系。无怪乎皇后如此着急地召见他，还做出这样的决定。
皇后接着说：“还有什么比女儿家的名节还重要？她如此这般又岂配做你的妻子？”
“微臣敢以性命担保，隽宁恪守妇道，从未失节。”
皇后见他回答得坦诚坚定，没有丝毫隐瞒，自然是信的。若是裴隽宁真有失节，赵承晋作为夫婿想必早已知晓。若有此大辱又怎会这般云淡风轻。可皇后心中的疑虑却不是一时就能消除的：“晋儿，你当真以为裴隽宁是被人绑了去吗？你说说这京城里谁有这胆子敢绑走将军夫人？我估摸着她是跟那杨烨走了。我听说杨烨是她的送嫁将军，将她送到西锦后便再也没回南兴国，这么长时间都在这守着她。如今他们总算有了机会，恐怕早已不知私逃到何处！”
赵承晋斩钉截铁地回答：“绝不会。”
皇后终于忍不住恼道：“这裴隽宁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般念念不忘？”
赵承晋垂首不语。
皇后虽年岁渐长，但毕竟也是这儿女□□的过来人。她深知赵承晋的性格，既已这般坚决便不会再改变了。再忆起生辰宴时他那般心疼裴隽宁的样子，他的真正心思便也不用明说了。此刻她是后悔莫及，当日若不是自己私心觉得裴隽宁千万般得好，劝说皇上改了主意，现在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虽是觉得裴隽宁配不上他，但终究还是心疼他，态度也软了下来，问道：“你对她这般深情，她可有所回应？”
赵承晋的眼神顿时一黯，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句：她可……有所回应？他知道她心中许多想法，却唯独不知道她对他的想法。为了说服皇后，他肯定地回答：“我们是两情相悦。”
皇后并不十分相信。她自己便是女儿身，看着裴隽宁对赵承晋的神情，全然没有情深难舍之意。她不放心地追问：“此话当真，绝无欺瞒？”
赵承晋郑重地点头道：“绝无欺瞒。”
皇后长叹了口气。虽然对裴隽宁千万般的不满意，但自己儿子已对她用情至深，又怎么忍心拆散？她口气中既是无奈又是心疼：“我会请皇上派些人协助你。找人虽然要紧，但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赵承晋应道：“多谢皇后关心，微臣先告退了。”
“再陪我坐一会儿吧。”皇后说完便看见他脸上略显为难的神情，于是改了口，“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心里牵挂着她，也是坐不住的。早点找到她，也好让你放下心。”
“多谢皇后。”
赵承晋起身离开。
皇后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的背景，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裴隽宁若是辜负了晋儿这番深情，当真是有眼无珠，愚蠢至极！
赵承晋走出御花园，就看见秦恪祯正在一旁等着。
秦恪祯走上前轻声地说，“晋哥哥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在找嫂嫂，都不顾自己的身体，祯儿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祯儿知道劝不动你，所以才让皇后娘娘来劝晋哥哥……”
赵承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沉默着。
秦恪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不禁变得不安。她知道皇后刚刚跟赵承晋说了什么，因为本来就是她有意引导的。她只是不太确定赵承晋是如何回复。以前不论她做了什么，闯了什么祸，他总是宠溺地笑着说他不生气。如今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不禁有些心慌。
赵承晋终于语气平静地说：“恪祯，我知道你心意，但你永远只会是我妹妹。”
秦恪祯愣了愣，然后同样平静地说：“我不要做你妹妹。”
赵承晋盯着她的脸，语气是一贯的毫无情绪，“只能是妹妹。如果你不愿意，那便什么也不是了。”
秦恪祯惊讶地瞪着他，没想到他竟会说得这么绝情。她咬着牙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缓缓地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并不喜欢这场联姻，但是却坦然接受了，那是因为你觉得若娶不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妻子，那娶谁都是一样的。你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并不需要多才多艺，也不需要持家有道，更不需要相貌出众。你想要的是一个能独立思考，有主见有想法的女子，她要有和你一样的见识，一样的眼光，能明白你心中所想。你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漂亮的花瓶。”
赵承晋惊异地瞧着她，一向知道她聪明过人，没想到自己心中的想法竟被她猜得不偏不倚。
“她能像我一样懂你吗？”秦恪祯扬着下巴瞧着他，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赵承晋沉默小片刻，在秦恪祯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却开口淡淡地说：“我不需要她懂我，只要是她就可以了。”
这句话让秦恪祯所有的自信全都消失殆尽，只剩狼狈。
赵承晋看到她受伤的神情，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放软了语气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是你的良人。”
秦恪祯不屑地说：“她也不是你的良人！她早跟杨烨走了！”
赵承晋淡然地回答：“我知道她没有。”
秦恪祯略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笃定。偏偏她知道他的笃定是对的。她反问：“你就那么相信她？”
赵承晋点头。
秦恪祯口气转冷：“那若她死了呢？”
赵承晋一惊，无言。他一直不肯去想这个可能，坚持着只要看不到尸身那便还是好好活着。
秦恪祯见他失神便接着说：“你也知道她肯定凶多吉少了，若还活着又怎会三天都没有丝毫消息？”
“我相信她还活着。”赵承晋略显执拗地回答。他相信掳走她的人若要是想取她性命，早就已下毒手。
秦恪祯咬牙瞪着他，心中暗自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裴隽宁。她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她还活着又怎样？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的决定了，难道要违抗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这话倒说中了赵承晋的忧心之处。若他只是西锦国将军，皇后是否喜欢裴隽宁倒不甚重要。可他偏偏是……皇后今日虽答应会派人协助寻人，但却未曾允诺不再要他休妻，恐怕只是缓兵之计，待过段时日仍未有何林意的消息，必会旧话重提。到时他该怎么办？
“难道你要为了她，违抗皇命吗？若触怒皇上，不止是你，将军府所有人都会被牵连受过，这样你也忍心吗？”秦恪祯说着，发现赵承晋看她的眼神变了，透着一丝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冷冽。
然而赵承晋说话的语气依然是冷淡到没有任何情绪，“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护着她。如果有人要伤害她，便是与我为敌。恪祯，我知道你很聪明，我希望你这份聪明……用对地方。”
秦恪祯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警告。
赵承晋迈步准备离开。
秦恪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殷切地问：“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赵承晋轻声回答：“没什么可比的。”
秦恪祯松开了衣袖，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要记住，她爱的是杨烨。”
赵承晋没有搭腔，转身离开。
秦恪祯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眼泪忽然滑下脸颊，落在石板路上，掷地有声。她从来都相信幸福是靠自己努力获得，何曾要沦落到自欺欺人的境地？这般苦求又能改变什么呢？他既已爱上便已爱上吧，不过是一时的迷惑，她又何必在意？这世间还有谁比她更契合他？她何必卑微落泪？她伸手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深深地吸了口气，换上微笑走进花园。
皇后还在水榭亭台里坐着，神情凝重，心事重重，茶杯端到唇边了却又长叹口气，放了回去。
秦恪祯定了定心神，走进水榭给皇后问安。
皇后瞧她回来倒是露出了笑脸，但还是难掩忧虑。
秦恪祯上前坐定，担忧地问：“娘娘怎么了？还在担心晋哥哥吗？”
皇后长叹了口气说：“我刚刚也想过了，既然晋儿对裴隽宁有情，若裴隽宁能对晋儿好，好好照顾他，便也就这样罢了。”
秦恪祯脸上笑着，心下却一惊。她原以为皇后会坚持到底，毕竟晋哥哥才是皇后的亲子，皇后当初便是觉得裴隽宁太出众，私心指给赵承晋为妻，现在对裴隽宁不满，以皇后的性格必是会再想法子拆散他们。她虽算计得好，却错估了母亲对亲儿的疼爱。她想了想才回答：“可是将来嫂嫂她与那位将军的事要怎么办呢？这样失节……”
“莫要再说。”皇后急忙柔声打断了她的话。“晋儿同我说过，裴隽宁恪守妇道，未有失节。那些闲言碎语，我们可莫要再信了。”
秦恪祯乖巧地点点头，还懊悔地说：“都怪祯儿愚钝，听信谗言。”
“你也是担心晋儿。”皇后拉起她的手说。她毕竟是看着他们四人长大的，恪祯与恪敏两姐妹对晋儿的情谊，她又怎会不知道。况且赵承晋如此优秀，有哪个少女会不心动呢？恪祯一向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常常来宫里陪她聊天解闷，真是比亲生女儿还贴心，她心里还是很喜欢的。恪祯对赵承晋又是一片痴心，定能好好照顾晋儿，免去他的后顾之忧。若恪祯不是秦兆年的女儿，那让她随了赵承晋也不是不可以。
“晋哥哥自小便疼我，恪祯自然是看不得晋哥哥受半点儿委屈的。”秦恪祯顿了顿才接着说，“祯儿只是担心那些闲言碎语会损伤了晋哥哥的名誉。这天下人向来好事，听闻这种事莫不是四处宣讲，又怎么理会真假呢？”
闻言皇后眉心紧蹙。这话倒是在理，但赵承晋已这般坚决，她做为母亲又着实不忍心逼迫他。
秦恪祯猜到了皇后的心思说：“晋哥哥早也知道，只是晋哥哥向来重情重义，此刻嫂嫂生死未卜，晋哥哥就是心中再有芥蒂，也断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皇后幡然领悟，赞同地点点头，等到裴隽宁下落明晰了再劝说赵承晋更为合适。虽然赵承晋信誓旦旦说他们是两情相悦，她却还是持怀疑态度的。虽然将军府的人嘴严，很少议论主子们的事，但他们两人在将军府分房而居的事，她也是有所听闻。现在想来若真没有嫌隙，又怎么会分房而居？
秦恪祯点到为止，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