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珞回来了
秋天渐渐走到了尾声。
何林意喝过“药”以后，收到了门房送来没有署名的信。
上次收信的时候见到了裴隽宁一家，这一次收信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是晓海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装病装太久，真的病傻了，痴痴做起美梦来了。
若想知小珞下落，今夜万香楼一见。
映月
信中只有这短短一句话。
何林意拿着信陷入了沉思。小珞不是已经被遣返回南兴国了吗？为什么柳湘儿会突然提起她？难道是小珞又从南兴国回到西锦国来了？或者这只是柳湘儿的计谋？
宜侬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唤了一声。
何林意不着痕迹地折起信纸，将它放在一旁，任由宜侬扶着她躺到床上去。
当初赵承晋没有送柳湘儿去见官，而柳湘儿也再没有有任何举动，所以她默认赵承晋是放过了柳湘儿，只是从来没想过去跟他确认。如果柳湘儿想杀她，而这只是引她前去的借口呢？可突然拿小珞当借口未免太不寻常了。这一点着实让她很在意，不去探探究竟总不能安心。
晚上何林意借口说自己累了要早点休息，便将宜侬打发走了，然后趁着夜黑偷偷溜出了将军府。她警告门房不许向任何人通传否则要受罚，门房也不敢忤逆。
出了府门以后，她先去买了套男装又盘起了长发，打扮成了男子模样。幸好平日里她不常在将军府外走动，多数人不识得她，布庄的老板只以为是哪位任性的富家小姐偷溜出来玩。
她挑了集市中一个由中年夫妇经营的小面摊，给了二两银子请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后送信到将军府，并告诉他们将军府里收信的人会再给他们二两银子。她原本想让他们将信送给赵承晋，但想到目前自己所处的境地，最终改变主意让他们将信送给林冠宇。
做好这些准备，她便直奔万香楼而去。
一进入万香楼，淫靡的气息顿时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脸上的表情全数落入老鸨的眼中，当即便知道她是第一次。
老鸨迎上前问：“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呀？”
何林意挺起腰板，装作淡定地说：“映月姑娘约了我来，是否可以通传一声？”
闻言老鸨怀疑地打量起她。
映月早前已交代过今夜会有人来找她，还以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家公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个阴柔穷酸的……小子？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她也不想惹恼自己的摇钱树，于是挥挥手招来一个妖娆女子，让她带路。
柳湘儿正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茶杯，显然是在等着她。她瞧见她进屋后，优雅地倒上了另一杯茶，推到桌子对面。
这次再见到柳湘儿，虽然样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以前的柳湘儿艳丽中透着清冷，然而此刻却是浑身的妩媚淫靡。
何林意心领神会地坐到了桌子对面，但是却没有碰桌上的茶杯。在这样的地方，又面对柳湘儿，多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柳湘儿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说：“听说你快死了。”
虽然因为一直呆在房间里让何林意的肤色略显苍白，身形也消瘦几分，但总体看来却并不像是命不久矣的人。
柳湘儿语带讥讽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多此一举地雇人去杀你了。”
何林意没有接柳湘儿的话茬，直入主题地问道：“你说知道小珞的下落？”
柳湘儿反问：“你真的认为我知道？”
何林意肯定地说：“你突然提到小珞肯定有原因。”
柳湘儿依旧不答反问：“她只是一个奴婢，值得你这么冒险吗？”
“小珞不是奴婢。”
柳湘儿不屑地轻笑起来：“那她是什么？你不会想说她是你的亲人吧？”
何林意抿嘴望着眼前陌生的柳湘儿，没有回答。在她心中确实将小珞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初到西锦国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里，她和小珞就像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小珞将她当做裴隽宁公主侍奉，但确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始终关心着她的。
柳湘儿摇了摇头说：“你把她赶出将军府，任她自生自灭的时候，把她当亲人了吗？”
何林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赵承晋明明说过他一路派人护送小珞，直到安全到达南兴国。为什么柳湘儿会说小珞是被赶出将军府的？任小珞自生自灭又是怎么回事？
柳湘儿见她的惊讶不像伪装出来的：“你不知道？”
何林意呆愣地摇了摇头。
柳湘儿将信将疑地问：“不是你赶她离开将军府的？”
何林意再次摇了摇头，着急地问：“她在哪里？”
柳湘儿看出她脸上的关心不是假装的，但还是不以为然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可是曾经想让你死的人。”
“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恨，都跟小珞都没有关系。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拜托你告诉我。”何林意说着焦急地拉住了柳湘儿的手。
柳湘儿抽回手，不屑地说：“终于轮到你来求我了。”
何林意抿着嘴角瞧着柳湘儿。她曾经想过柳湘儿恨她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没有答应她的请求。现在听到她这么一说，她便肯定了。如果想要她说出小珞的下落，肯定要解开这个心结。可是她又该怎么怎么解释自己当时的处境呢？她是尝试着劝说过赵承晋的，尝试过撮合他们两人的，可她只是两国利益交换的棋子，她又能决定什么呢？她甚至根本就不是裴隽宁呀！
这样的左右为难，柳湘儿并不晓得。柳湘儿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心虚。她站起身缓缓踱到床沿，抚摸着床榻上的丝绸被褥说：“你知道为了可以杀你，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何林意从她的动作和语言中读出了更多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光是想象就让她觉得背脊阵阵发凉。她想着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解释，但至少她现在应该及时止损。她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帮你赎身……”
“太迟了。”柳湘儿打断了她的话。
这句话当初赵承晋也同她说过，那时便已太迟，何况如今？她眼前闪现出许多男人模糊的脸，心就像被狠狠碾碎了一样。她从来不知道雇佣一个杀手需要那么多钱，当初只想可以杀掉裴隽宁，什么她都肯去做。她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对这一切失去知觉，但那种耻辱感却从未消失，反而一天天沉重起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何林意起身走过去：“不会太迟的。离开这里之后，你可以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永远不会太迟的。”
柳湘儿突然站起身抓住何林意的手臂，盯着她的眼说：“我只想要你尝尝我所受的一切，等你不再是高贵的公主，跟我一样只是个人尽可夫的□□了，你再来告诉我会不会太迟！”
闻言何林意吃惊地往后退，但手臂却被更用力地抓紧了。
柳湘儿露出狰狞的笑容说：“现在知道怕了吗？”
何林意看着她脸上那深刻的恨意，突然觉得一阵心酸：“我们之间真的有那么大仇恨吗？”
柳湘儿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何林意感觉到手臂上一点点刺痛，应该是柳湘儿的指甲掐进了她手臂上的肉里。她忍住疼，努力解释：“虽然我是公主，但我能做的也很少，我自己当时也是生死难保的状态。赵承晋要不要留下你，真的是我无法决定的事情。”
柳湘儿讥讽地笑出了声：“你知道将军心里从来没有我，他爱的是你！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着将军，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你都不肯给我？为什么非要毁掉我，你才开心？”
何林意糊涂了：“什么……什么意思？什么毁掉你？”
柳湘儿怒视着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你让那些人做了什么，你自己忘了吗？”
何林意更加糊涂了：“什么人？”
柳湘儿气愤地大吼：“不要再伪装了！”
何林意急得眉心绞成一团：“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人？什么事情？”
柳湘儿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冷笑着说：“你这就忘了？你派了十几个男人来好好招待我，把我送到这里，来享受绫罗绸缎，锦衣玉食。”
何林意先是困惑，然后才慢慢理解她这些话背后的意思，惊恐地看着她，木然地摇摇头，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没有……怎么……”
柳湘儿看着她这样的反应，有一瞬间真的差点就相信是自己错怪了她。然而一幕幕屈辱的画面涌上眼前，她紧紧地闭上眼咬了咬牙，再睁开眼时又是那个阴狠的柳湘儿。她将脸凑近何林意，脸上似笑非笑，“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做过……”
何林意觉得胸口有些阻滞。原本她尝试解释他们之间的误会，大部分原因是想问出小珞的下落，但听到柳湘儿这些遭遇之后，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柳湘儿离开将军府之后，她虽然交代良妈不要断了她的活计，但那之后再也没有过问。即便后来柳湘儿以映月的身份出现，她除了那一时一刻的疑问，却也从未去深究过。这么长时间里，哪怕她有过一次，哪怕就一次，去问问她的境况，或许她的处境也不至于是今天这样了吧。然而她只想到了自己，只想着自己能过平静安稳的日子就足够了。别人的苦难，她早就抛诸脑后……
柳湘儿眼神冰冷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不送我去见官？”
何林意还没有从震惊和内疚的情绪中缓过来，想了想之后诚实地回答：“如果送你去见官，你可能……不是死就是流放。我不想觉得这是我造成的……”
柳湘儿笑了，嘲讽中带着无奈。
果然她从未看错过裴隽宁，善良还是自私根本分不清。
柳湘儿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何林意身上，又仿佛穿过了何林意的身体，看到在她的背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赵承晋满脸温柔地笑着，将手中的藤编凤冠轻轻地戴在她头上。
柳湘儿痛苦地叹了口气，咬着压根说：“你……走吧……”
何林意刚想说要替她赎身，但被柳湘儿大吼一声打断了。
“滚——！”
何林意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话，全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默默地看了柳湘儿一眼，知道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问出小珞的事情了，最终只能无奈地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柳湘儿冷冷淡淡的声音：“芦道山下的农舍。”
何林意转过身看到柳湘儿冷脸看着别处，好像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她说的。
柳湘儿在她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转过脸来怒目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敢再说一个字，今晚我就要你……后悔终生。”
何林意觉得她真的会这么做。她抿抿嘴没敢再说什么，转身默默地走出房间。
走下楼梯的时候，她的腿有些虚浮，差点站不住，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下去。
小如在楼底下候着，见到她出来后，脸色微变，急匆匆地跑上楼。
一进屋就看到桌上的酒杯酒壶都被扫到地上，柳湘儿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眼空洞，了无生趣。
小如急忙冲上前说：“姑娘，好不容易才把她引出来，为什么放她走呢？她让姑娘你受了这么多苦，她……”
柳湘儿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空洞的眼中落下一行泪，幽幽地说：“她若有什么事，将军会伤心的。”
小如抱着柳湘儿，抽泣着说哦：“姑娘你这是何苦……”
柳湘儿望着前方，仿佛又回到那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将她从一群恶徒手中救下……
天空飘起了细雨，犹如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