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醉失言
赵承晋和何林意两人笔挺地坐在床沿上,谁也没说话,右手都还交握着。
何林意觉得胃里涌起一阵阵热浪,烧得她口感舌燥,脸颊绯红。
赵承晋一向都是跟五大三粗的男人打交道,突然面对这娇弱的小女子,一时间也难免有些无措,发觉自己还握着她的手,便下意识地松开了。
何林意几乎是立即就抽回了手,坐正了身体,很自然地避开了与他的肢体接触。
赵承晋起身走向外室的圆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何林意觉得自己坐在这床边真是怪不自在的,于是站起来打算挪个地方,结果忘了手中还拽着一个玉坠,起身的时候手一松,玉坠顺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声。
赵承晋回过头看到了地上的玉坠。原来她一直藏在手心里的是这个玉坠?
何林意解释:“刚刚在梳妆台看到这玉坠,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赵承晋走上前将玉坠捡了起来,递给她说:“公主喜欢就留着吧。”
何林意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伸手将玉坠接了过来。
她确实是挺喜欢这个玉坠的,第一眼就特别有眼缘。但这毕竟是西锦国将军府的东西,她也不好偷偷拿走。现在赵承晋竟然说要送给自己,真是有些喜出望外。她的口气中虽是欢喜却还透着一丝紧张:“这个真的要送给我?”
赵承晋回答:“公主喜欢就好。”
何林意的脑袋已有些混沌,想到自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非常本能地就说了一句:“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回礼给你呢……”
虽然他们是初次见面,但终究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丈夫送妻子一些小物件本就不需要什么回礼。何林意若不是已有醉意,恐怕也不会如此顺口地说出这样的话。
赵承晋却是清醒的,这话的生疏感自然也不是听不出来。原本这话从公主口中说来不免有些乱了礼数,但生来就养尊处优的公主突然远嫁外邦,难道还指望她镇定自若,就像没事发生一样?他回答:“我不需要什么回礼。”
“那怎么行呢!我们初次见面,就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总是要回礼的……”何林意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辞并不符合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硬生生停了下来,尴尬地看向赵承晋。
赵承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何林意只觉得浑身渐渐燥热起来,眼神也有些涣散。她不晓得这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赵承晋这捉摸不透的眼神给瞅的。
赵承晋觉得她双颊绯红傻呆呆瞅着自己的样子,倒也不讨厌。虽说两人还算是陌生人,但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也就这样过日子吧。他这么想着,便迈步上前。
何林意见他突然靠近自己,吓得浑身一震,本能地就往后退,只一步脚后跟就磕到了床沿,腿一软就直往地上栽倒。
赵承晋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何林意一把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将他往外推,可赵承晋的体型怎么是她能撼动的。下一秒她便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即将面临的命运,带着一丝绝望地收回了手上的力气,紧紧地攥紧拳头,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反抗可能带来更坏的结局,好好活着才能有未来,其他的都不重要……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赵承晋将她这一番抗拒又忍辱负重的神情尽收眼底,这情景就像他是强盗猛兽一般。于是便松开手说道:“公主小心。”
何林意从他惯常的平淡口气里听不出他是不是被惹恼,便偷偷瞟了他一眼,也没从他脸上看出愤怒的神色来。她带着微颤的声音,依然希望将自己之前本能抗拒的反应给圆过去:“这酒真厉害,我都有些混乱了。”
赵承晋明显能看出她的紧张和害怕,便尽量将口气压得愈发平淡:“西锦的酒一向浓烈,公主大概是还不习惯。”
他的口气越是平淡,何林意越是紧张。
赵承晋扬起了一抹自嘲的浅笑。
掀开盖头初见她那双透着勇敢坚定的眼睛时,他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以为这位传闻中娇生惯养的公主或许并不是战战兢兢的柔弱花朵。
终究还是失望了……
何林意太过紧张,以至于并没有意识到赵承晋对她丝毫没有强迫的意图。虽然已经有些微醺了,脑子却还在强撑着卖力运转,希望这一晚能够安然度过。她想着既然躲不过与这强壮又冷酷的大将军洞房,那至少让自己这一晚过得不那么难受。不如就把自己灌醉了,醉了以后也就糊里糊涂凑合过去了,要是喝高断片直接想不起今晚的事儿就更好了。
这种设想让她心头的紧张感消散些许,她挤出一张笑脸,抬头迎向他说:“今天这么欢喜的日子,应该多喝几杯才是。”
赵承晋那双深邃的眼微眯了下。刚刚明明还紧张得浑身发抖,片刻功夫忽然又如此镇定自如了,这变化之快还真是让人不在意都难。
何林意径直往桌边走,端起酒壶就斟了两杯酒,然后端起其中一杯酒,说了句“隽宁先干为敬”便仰头咕咚一口全灌了下去。
赵承晋见她走向桌子的脚步已有些飘了,明显没有什么酒量。看她又开始斟酒,便立即大步上前挡住了她:“公主慢些,这酒烈,喝急了容易伤身。”
口气依旧还是那样平淡无波。
何林意并不觉得他真的关心她喝太急会伤身,至少这冷淡的口气没半点关怀。她脑中灵光忽闪,觉得他该不会是怕她喝得烂醉如泥,滚起床单来没兴致。这想法吓得她一个激灵,伸手就要夺回酒杯:“不会的。”
赵承晋却不肯松手。
何林意发觉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抢不回酒杯。她顿了顿,转头就抓起桌上刚刚他用过的那个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赵承晋没料到她还会这么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朝得逞的何林意借着越发上头的酒劲,全然没了紧张感,冲着赵承晋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夹带着得意。
此刻的赵承晋,对眼前这个头小小的女子萌生了一丝兴趣。短短片刻叫他有了几次意外。他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丝调侃的意味:“没想到公主还是个酒鬼。”
何林意的脑袋越发昏沉,眼前赵承晋的脸都变得模糊了些,感觉上的迟钝让她察觉不到他口气这一点变化。她只想到这酒果然烈,酒劲来得这样快,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酒劲上来以后,伪装自然也就卸下来了。她反诘道:“不可以吗?”
赵承晋对她这番自带撒娇口气的酒疯,竟有些无从下手。
何林意见他无言,又接着说:“你看这世界对女人多不公平。男人喝酒叫做豪气干云,女人喝酒就被说是不自爱。”
赵承晋略显无奈地说:“西锦国无论男女都可饮酒,亦善饮酒。”
西锦国地处西北,冬天寒冷漫长,酒是最普遍的取暖途径之一。
何林意不假思索地反问:“那你们西锦国女人也能经商从政吗?”
赵承晋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再次无言。
何林意之前在南兴国便已经了解西锦国的大致风俗,早就知道是没有可能,这话也不过就是酒劲上来有些语无伦次地怼一怼赵承晋。
“所以这世界,对女人不就是不公平吗?”
这几句话从“裴隽宁”的口中说出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赵承晋探究的目光在她绯红的脸上转了两圈:“成国。”
“什么?”何林意一头雾水。
赵承晋接着说:“三百多年前的成国,他们的女子可经商从政,甚至可称帝治天下。”
何林意将信将疑地瞅着他:“那我要去这个成国。”
赵承晋微眯了眼,压下了心头的困惑:“百年前,成国已亡国。”
何林意是真的醉了,听到这话抬起手,一掌拍在赵承晋的肩膀,不服气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女人能经商从政,甚至做皇帝,这国家就要灭亡了吗!”
这是今晚第三次,赵承晋被她怼得无言。
此前,他从未觉得这世道对女人有何不公平,也从未想过女人是否该经商从政甚至做皇帝。此刻他心中才有所思索,只是这具体是什么样的思索,他却也理不清。
沉默片刻,他竟开始解释:“成国之所以灭国,乃是因长年出生的婴儿都多女子少男丁,久而久之人脉凋零,田间无民,营中少兵,自然被邻国吞并。”
何林意了然地点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随着点头的动作已经东倒西歪站不稳了。
赵承晋见状便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以防她摔倒。之前她那样害怕抗拒的反应,让他在伸手之前仍有一丝顾虑,担心又无意中吓到她。
何林意早已醉得注意不到他的接触了,正好自己站不稳便自然地靠上他的臂弯,接着又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
赵承晋一掌按住了酒壶:“公主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何林意仰起脸笑呵呵地看向他:“我就是……要喝醉啊!”
赵承晋见她已经醉得真情流露,当即决定趁机套话:“公主为何想要喝醉?”
何林意已经醉得完全察觉不出他的意图了:“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随便你今天要怎样,我明天起来什么都忘了,全部想不起来!”
赵承晋微头一皱,什么叫今天随便他想怎样?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让人想入非非。
何林意抬起头看向赵承晋的脸,但视线已经渐渐无法对焦,眼前的脸模糊得看不清。可再模糊,她也知道眼前人是西锦国大将军,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脸上不由露出苦涩的笑。
“人真是不知足,要不是得跟西锦国将军结婚,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何林意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越发绵软无力。
赵承晋揽住她的肩,让她整个人倚在自己怀里,才防止她摔到地上去。
“为什么不与我成亲,便不能活?”
“因为……因为……”何林意皱起了眉头。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何况她现在醉成这样,逻辑思维早就一片浆糊。她把自己昏沉沉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迷迷糊糊之间似乎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至少赵承晋长得这么好看呀!如果盲婚哑嫁给一个秃顶油腻猥琐臃肿的中年人,那才更惨!
比惨真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完全放松下来的何林意只觉得一阵阵的睡意袭来,马上就忘记了自己刚刚在想的事儿,自言自语地说:“只要能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找到晓海,一起回家。
这八个字变成了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何林意并不知道自己是个醉了就会呼呼大睡的人。但如果此刻她还清醒着,肯定会觉得这样的酒品在此刻实在是太合适了,而且睡得如此及时,再多说一个字都不行。
赵承晋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睡得十分安稳的脸,心中全是疑问。
西锦国和南兴国近年来关系交好,两国均有意长期互惠互利,此刻的联姻并不凶险,她又为何有如此的强烈的求生欲望,只求活着便可?为何会说不嫁给他,便不能活?她说想去成国,是因成国女子可经商从政吗?她想要经商从政?她还觉得这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
赵承晋盯着她的目光变得阴沉许多。
这位公主平日在南兴国,恐怕不只是绣花抚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