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柠气泡水
体育楼外已经排起了长队,江月栖一身湿漉漉地穿着男式制服外套,不想顶着别人探究的目光,逃也似的跑进体育楼里,进到了更衣室,里面放着整列整列的储物柜,江月栖在长凳上坐下,不断有女生换上了校服从更衣间出来,把运动校服放进储物柜里。
一个高高瘦瘦、麦色皮肤的女生从更衣间走出来,这样的身高很难不让人注意,江月栖仰头看她,大概……有178吧,真是让人羡慕的身高,她162,俞星绎186,谈恋爱那会总觉得俞星绎脖子会出问题。
女生见江月栖头发湿了,递了块毛巾给她:“你是上午跟钟云一起来我们班的那个女生吧?我叫南淇,是钟云的同桌,她跟我念叨了你很久,说特别开心认识你。”
江月栖者才注意到,两排储物柜,一排已经有些贴上了国际a班的名牌,而南淇前面的储物柜已经贴满了19班的名牌。
“你也是19班的?这个更衣室是……国际a班和19班共用的?”
“对呀,你不知道吗?我们班主任同时教你们班历史,好像是说……我们两个班是‘兄弟班’,军训一起,然后模考也是放在一起对比的。”
“真的吗!太有缘分了!”
南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呀,我也觉得我们好有缘分。”
江月栖顿时有些愧疚,她一心想着俞星绎,却忽略了南淇的友好亲近,这样很不对!
“南淇,很高兴认识你,你真的好高诶,好羡慕啊……”江月栖决定采取夸夸模式拉近和南淇的距离。
南淇的笑容突然僵住,背佝了佝,下意识低着头看向别处:“其实……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也不想这么高……”
江月栖没想到身高反而变成了南淇的困扰,是她还没有适应这个学生的身份,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与众不同就代表着异类,大家都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一样,这是一种潜在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这个社会对女孩角色的塑造太过单一,不仅内里塑造得要善解人意、讨人喜欢,连外形也要塑造得小鸟依人。如果不符合这些“传统”,就会遭受异样的目光打量,尤其是在这个年纪,那样的目光里很少会有对不同的欣赏,而是对不同的驱逐。
而这样的目光不仅来自男孩,同样也来自女孩。
南淇势必因为身高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才会在提到这件事时下意识弯腰低头。
“南淇,我觉得你特别漂亮,真的。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女足运动员就189呢,跟她176的男朋友站在一起粉丝都磕疯了。”
“谢谢你。”南淇知道眼前的女孩在努力安慰自己,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因为别人的一句无心的话矫情起来,实在不好。
南淇脸有些红:“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矫情起来了,你别介意。”
“不是的,不是矫情,一点也不矫情,他们往往把对那些无形的压力的不悦归为矫情,让我们闭口不谈自己的感受,表达我们的感受,这很重要。”江月栖擦干头发,朝南淇眨了眨眼睛。
“嗯,谢谢你,”南淇点头,“对了,你说的那个女足运动员是谁啊?”
江月栖手顿住,十二年后带领中国女足夺下世界杯冠军的最强中锋叶弥,此时应该还是个在偏远山村上学的小学生吧。说起来,叶弥几年以后也会成为明德中学的学生,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呢。
“呃……她……”
南淇看出江月栖的迟疑:“哦,对了,钟云说有事找你来着,但是没找到你。”
她提着两大袋装校服的袋子:“这是我帮同学领的校服,我去给她们啦。”
更衣室里重又恢复寂静,只剩下排风扇缓慢转动时发出的嗡嗡声。
表达自己的感受……很难啊。
她连对自己觉得父母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
江月栖擦头发的手顿住,心砰砰跳,钟云有事找她……难道是俞星绎的事吗?
斯以辰请门口的女生帮忙叫下江月栖,她出门后,斯以辰递给她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上面印着明德中学的校徽,以及一个手提袋。
“这都是校服?”
“对,夏秋冬三季校服,还有两套运动服,春季校服明年发。这个是红花油,里面有棉签。学生会那边需要帮忙,我先去那边,好吗?”
江月栖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斯以辰都这么忙了还麻烦他帮自己那这么多,帮自己领校服还去买了药。
“快去吧,我这里没什么问题。”
江月栖把校服拖进更衣室,里面有两件换洗的夏季衬衫,配一件裤裙、一件长裤,红蓝两套运动服——一套短袖一套稍厚的棉质长袖,暗红和暗蓝两件制服外套,淡黄和淡青两件毛衣、厚毛呢长裤……甚至还有一件长羽绒服和一双小皮鞋。
她换上衬衫和裤裙,把剩余衣服放进储物柜里,本来应该今晚一起拿回家洗,但是跟唐兰说了不要来接自己,还是分批拿回家吧。
拧开药瓶,对着淤青的膝盖擦伤药,在镜子前看了看,理了理衬衫,把药瓶一并锁紧储物柜,想到钟云要找自己,江月栖快步跑下楼梯。
俞星绎正搬着厚厚一摞《体育锻炼手册》,在楼梯拐角处放下这摞书,直起身准备休息下,就被撞个满怀,下意识抱住她避免磕到。
江月栖撞得脑子有点晕,膝盖差一点有磕到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住。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江月栖呼出一口气,要是又摔一下那绝对会痛死。
男生正准备放开她,迟疑着开口问:“你没事吧?”
江月栖猛地抬头,少年琥珀色的眼瞳映出她的小小倒影,眼睛下面一颗淡淡的泪痣,因为做了不短时间的体力活,搬书搬校服,额前的刘海有些湿。
泪水就这样汩汩从眼眶里盈出,她终于见到了他,活着的他。
俞星绎慌乱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生突然哭起来:“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
江月栖抱住他,抽泣出声。
体育楼里嘈杂的人声像潮水一样散去。
俞星绎睁大眼睛,头向后仰,手撑着后面的墙,余光瞥到女孩微卷的发顶,竟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去压一压、揉一揉。
女孩抱得很紧,几乎有些生疼,他听到她在他心口说:“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俞星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懵住,反应过来后,轻轻推了推江月栖:“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抱着自己的女孩哭得更凶了。
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把江月栖拉回现实。
她后知后觉脸红,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可是她真的……好想他啊。她无数次想要这样牢牢抓住他,不再有死亡,不再有分别。
江月栖低着头,两个人都窘迫地面对站着。
俞星绎突然看到旁边的一摞书,赶忙去搬那摞书。
江月栖也反应过来:“我、我帮你吧!”
“不用了,你的腿受伤了。”
江月栖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红花油气息,嘴上被烫出泡,头发乱糟糟,真是槽糕极了的重逢场景。
俞星绎已经搬着书下楼梯,江月栖怕他摔了,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下完最后一节台阶,前面的人站住,江月栖撞上他的背。
啊啊啊啊!真的好像女流氓啊!她在俞星绎心里是不是已经是一个超级奇怪的人了啊!
她刚刚同手同脚差点自己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大意了又撞到了!
江月栖不安地抠着手指:“我、我也不知道你停下来……”
俞星绎垂着眼睛,看着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女孩:“同学,你认识我吗?”
江月栖忍住心中的酸涩,努力平复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异样:“不、不认识……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就又要摔一跤了。”
“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俞星绎抱着书继续往教学楼走,江月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脑子里面疯狂在想该怎么搭讪……应该说什么?很高兴认识你?会不会太自来熟?那该怎么说?我是你未来女朋友?啊啊啊啊!不要被当成奇怪的人啊……
江月栖绞尽脑汁解释自己奇怪的行径,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你长得和我死去的男朋友好像。”
俞星绎:“……”
江月栖愣住:“……”
江月栖干脆一鼓作气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就不觉得我……有点……”
她努力措辞,眼中盛满期待地看着俞星绎:“……眼熟……吗?”
俞星绎试图跟上江月栖的节奏,推演了一遍江月栖的逻辑:“你的意思是……我是你死去的男朋友?”
噢,宝,你真的好聪明。
“……你也别这么咒自己。”江月栖低着头看地上投射下来的树影,小声纠正。
俞星绎抱着书,别过头,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想了一下措辞,认真对江月栖说:“同学,你认错人了。”
“哦。”
俞星绎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女孩终于不再跟着自己了,松了一口气。
到了教学楼,他放下书,按了三楼电梯,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自己:“俞星绎——”
他转身,看见女生急匆匆地从林荫校道上跑过来,两条已经乱了的麻花辫一蹦一蹦地,像一只蝴蝶要飞起来。
他不合时宜地想:她的腿不是受伤了吗?还能这么跑吗?
江月栖气喘吁吁地在俞星绎跟前站住,终于赶在电梯门开之前,把怀里的青柠气泡水递给俞星绎,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呀,俞星绎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江月栖,我们可以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