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难圆的谎
“爸,妈,我跟卫来分手了。”
初冬的周末,许宗原和张如珍老两口刚吃完早点,遛了弯回家,被女儿平静道出的一句话震得久久无言。
一时间太多问题要问,反倒不知道该先问哪个的时候,女儿下一句话再次让他们几乎惊掉了下巴。
“我跟钱行打算结婚,我们有孩子了。”
老两口一个慢慢走到阳台摸出烟,一个缓步移动到沙发处,瘫坐在长坐的位置。
许蔚岚一个人被遗留在客厅中央。
她站了一会儿,也坐到沙发上,她妈妈旁边。
再过了一会儿,阳台的门重新拉开,许宗原的烟抽完了,步子依旧无法轻快。
看到丈夫进来,张如珍才差不多能够开口:“阿岚,这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个月同学聚会,我和钱行重新在一起了。”
“你和阿来,你们那时候不还在一起?”
“我们在同学聚会前一天分手了。”
“那,那什么叫和钱行“重新”在一起?你和阿行之前谈过?我和你爸都不知道!”
“高三暑假结束到大学刚开学的时候……我们谈过。因为太短,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那孩子呢?孩子又是什么时候有的?”
“同学聚会那天晚上,我和钱行喝醉了。”
张如珍把该问的都问了个遍,得到的答案让她和老许再次陷入更深的沉默。女儿给他们带来的惊吓远超过他们预计的,他们能接受的。
再次有人说话时,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这次开口的人是老许。
“钱行,他人在哪里?”
“他在门外。”
老许再次没有预料,明显怔了一下,才应:“让他进来。”
老两口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看着长大的阿行,有一天登门的身份会变成未来的女婿。
这孩子还是高高瘦瘦,斯文端正,谈吐不急不徐。他进门后对他们礼数有加,甚至多了几分对未来岳父岳母的恭敬。
“你……”许宗原万般感慨和理不清的头绪下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对不起,许叔,张姨。我是真心喜欢阿岚的,宝宝虽然是意外,但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阿岚,当好丈夫和爸爸。”
许蔚岚看到钱行再次低头。
自从他们决定各取所需、帮助彼此后,钱行就在不断道歉,将错误和冲动都揽在他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这场协议,那此刻承受所有来自父母和外界非议的人,都只有她自己。
她大概会很难过。
不,她一定会很难过。
“你……跟我来书房。”钱行的肩被许宗原拍了拍,他看了阿岚一眼,示意她放心,然后跟在许宗原身后进去。
客厅又只剩下她和妈妈。
“你到底是赌气,还是真的打定主意放下卫来了?”张如珍看着女儿的眼睛,逼她和自己对视。
“……妈,如果我们真的合适,不会拖到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大学毕业已经快四年,许蔚岚也在不知觉中即将26岁。26岁,听起来大概还年轻,单身者自觉还是不着急的年纪,但对一个从18岁到26岁只是恋爱的人来说,会是越来越害怕的等待。
在卫来瞒着他辞职前,她和他都已有体面而稳定的工作,有以年为期租住的公寓,有各自父母的认可,有参加同学婚礼时频频收到的调侃与期待,有各自为他们的未来积攒的储蓄……他们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一个定数。
卫来曾经说过,他最讨厌定数。
“也怪我们……我和你爸爸都觉得阿来本质不坏,想着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凡事劝和不劝分,才任你们拖着各自到今天。既然你们俩都打定主意了,卫来也没再来找过我们,就好好聚散吧……可你和阿行,你们怎么能那么冲动?哎……”
虽然女儿在她面前说得如此明白,但将近八年的感情,又怎么会因为知道了不合适而一夕放下,阿岚不过是不想要他们为她担心。比起阿岚和卫来有迹可循的分开,女儿和阿行在一起才是更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们都已是成年人,冲动后仓促的婚姻更让张如珍悬着一颗心。
“妈妈,对不起。”
从小到大,许蔚岚一直都是个省心的孩子,品学兼优,文静大方,听爸妈的话。唯独这件关乎感情的人生大事,她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走了太远,险些不能体面地回头。在结束这段错误的路途时,她也让爸妈为她担了心……她甚至骗了他们,她撒了一个在知道真相后难以获得原谅的谎。
“罢了,阿行毕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也是一直在我们跟前的后辈,你们真要结婚,我也不该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阿岚你要想清楚,你不能是为了孩子跟阿行结婚,这样对阿行对孩子都不公平。你们结婚的前提是你能保证你会爱阿行,你必须把你和卫来这八年忘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张如珍每次与钱媛谈起儿女的事情,都是她说而钱媛听着,因为阿行一直孑然一身。家长们安排的相亲阿行总是推辞,实在推辞不掉则去,也会无疾而终。
到后来钱媛也放弃了,叹着气在她面前摇头,说,大概阿行心里早已经有了打定主意的女孩子。
她们早该猜到的,阿行和阿岚也曾是玩笑话里订下过娃娃亲的青梅竹马。
“妈妈,我知道,我会忘干净。”
她为他投入的沉没成本已太多,及时止损虽迟,尚来得及。
“孩子该有一个多月了,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钱行陪我去过了。宝宝快七周大了,医生说发育得很好。”
再怎么突然,到底也都是好事,张如珍前几天还羡慕小区里抱上孙子的同事,转眼自己也快做外婆了。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家里就会添个小家伙,她的气已消了大半。
儿孙自有儿孙福,再多什么,也不是她和老许能顾得来的事了。她对阿岚说的话也只能提点到这份上,日子毕竟是他们自己的。
有时候缘分就是如此,你花了八年等的人还不如突然一天路上撞了肩的人来得干脆。
只是原来有你愿意等愿意苦撑的道理,现在没有了,如此简单。
“我和你爸本来说好了明天一起去医院看你钱阿姨……你和阿行都一起吧,阿行该把你们的事告诉他妈妈,她大概会高兴。”
她和钱媛,从前是要好的邻居,钱家搬走后,她们就成了电话往来的朋友,再后来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他们终于落了轻松,常常谈得来,关系便一直要好。眼看儿子的公司蒸蒸日上,能够彻底享福了,钱媛却得了病,张如珍为她可惜,但除了叹惋人世无常,安慰她放宽心好好治疗,她也再无别的办法。
人说到底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到了她们这个年纪也只可尽量去共情。她们终于要结成亲家,一起含饴弄孙的日子却没可能等得到了。
“妈,我已经去看过钱阿姨了,她也知道我和钱行在一起了。”许蔚岚如实对妈妈说。
“也好……早一天告诉她,她也多一天高兴。你钱阿姨这辈子,苦多于乐,是可怜人。”张如珍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阳台,看着一室的日光发呆。
许蔚岚也随着妈妈一起发呆。
安静再次被打破是书房的门打开。
钱行和她爸爸一起走出来,许宗原的面色已没有初闻消息时的震撼,反而变为接受后的从容。钱行依旧是平静温和的。
“准备午饭吧,阿岚和你中午就留在家里吃好了。”许宗原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发话。
“哎。”张如珍应声起来,看老许和阿行的样子,大概该谈的该教育的都已提点完毕。他开口留阿行吃饭,也应该是认同了阿行的女婿身份。
这顿饭从准备到用餐完毕都无比和睦,钱行配合得天衣无缝,许蔚岚听得出妈妈一些问题里有意的刁难,都被钱行用诚恳的态度和一再放低的姿态一一化解。
彩礼,领证日期,婚期,婚房,这些最易踩雷的关键甚至不等她妈妈提,钱行都首先主动提出,他将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他的表现就像是……为她妈妈量身定制的一款女婿。
到最后张如珍实在挑不出刺,只能就着“准女婿”总结:“总之要尽快,阿岚的肚子很快会大起来,这些事情都不要让有身子的人操心。”
“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阿岚受委屈。”
钱行在书房已向未来的岳父承诺过,此刻的郑重亦不减。
饭后,钱行主动要帮张如珍洗碗,张如珍拦下了。
这总让她想起卫来那个小子,第一次上门来也是帮她洗碗,最后一次上门来也是帮她洗碗。那个时候大概他和阿岚两个人已有分开的预兆,他黏着阿岚的时间明显比以往少,在她跟前也话少了许多,就只是埋头干活儿。
这毕竟是七八年,不是七八天、七八个月,人再有什么看不顺眼的缺点,日子总能把它磨成习惯。阿来比阿行多了分不驯的孩子气,笑起来总是带点坏劲儿;阿行比阿来多的是稳重,做什么都合规矩,踏实谨慎。
是啊,这两人的性格,也许真是阿行更适合跟阿岚过真正的日子。只是另一个拖了太久,久到张如珍几乎都已把卫来当作自己的孩子,包容了他太多的不合适。
有的男人,至死是少年,要女人像妈一样操心着,太累。
下午三点的时候,许蔚岚和钱行终于出了门,她站在单元楼下,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钱行是开车过来的。他们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内静得只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你不用担心,彩礼我会还给你,婚房只写你的名字就好……麻烦的配合还有很多,如果你还是后悔了,我们在领证前还可以终止合约。”
许蔚岚如同倒豆子般把她要说的话全部倒在钱行面前。
即便出发点再好,这毕竟还是一场难以圆的大谎。
“阿岚,你帮我完成了我妈最后的愿望,我很感激你。所以我为你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我从没觉得这些事情是麻烦,你不用把这些当成负担。许叔和张姨都很爱你,你是他们最在乎的女儿,他们对我不放心是正常的,我会用时间让他们放心……在我们合约结束之前。”
最后一句话,是他为了阿岚而加的。其实在钱行心里,这早已不止是他为了完成妈妈心愿而签的合约。这也是他和阿岚唯一再有可能的机会,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她不爱他,他还是想找个借口和她一起生活,哪怕只有几个月的期限。
阿岚是钱行最后悔的一次退却。
也是他乏善可陈的青春里唯一一次的心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