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提前过的生日
“够了。谢谢你。”
在得到答案后,卫来真的就停止了纠缠。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个人慢慢后退,直到离开时替她关上厨房的门。
他把属于她的空间归还给了她。她将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终于能够如常呼吸,竟有种如蒙大赦之感。
四年了,时间是忘记的良药,但它对病源无计可施。
所有病源带来的症状都可以有消退的那一日,唯独病源如是狡猾,当他再次冒出来逼近她的免疫系统时,一切症状就卷土重来似的复发,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槐叶也在这时打电话来:“阿岚,我们出版社晚上聚餐,今天就不回家吃啦,你和小酒两个人好好的等我回来!”
她还能好好的吗?后来做的两菜一汤,好像都随着她的心不在焉而失了味道,幸而小酒不是个挑食的孩子。
将餐桌收拾停当端上菜后,许蔚岚去儿童房叫小酒吃饭。这次房门敞开着,卫来坐在两个小家伙中间,三个人都安安静静捏自己的粘土,没觉察她近前的脚步。
许蔚岚轻敲敞开的门提醒:“阿护小酒,饭做好啦。”
两个小朋友闻声转头,放好手上的小玩意儿就颠颠的跑向她,唯独那个大人还如老僧入定般坐着。
“叔叔,我妈妈叫我们吃饭啦。”小酒叫他。
卫来转身和煦地笑:“谢谢小酒。叔叔吃饱了来的,你和阿护吃就行。”
比起“吃饱了来的”这种说辞,许蔚岚觉得他一切都更像是“吃饱了撑的”。
到阿护终于打了个饱嗝儿宣布三人用餐结束时,那个早就吃饱了的大人却从儿童房里走出来了。
收拾好碗筷的许蔚岚在去厨房的路上与某人狭路相逢,他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碗筷:“给我吧,我洗。”
“还是不用了。月饼还了,小酒不介意。你可以带阿护回去了。”卫来最不喜洗碗,以前总大言不惭的说“君子远庖厨”,现在伸手来取脏碗,很难不让人疑心他又有新的诡计要使,她拒绝着,脚下亦默不作声退了半步。
“里面有我外甥的碗,我做舅舅的总归不好意思,可不能吃完许老师家的饭拍拍屁股就走人。”
卫来永远备着足够充分的理由,放下足够低的姿态,一切都只为他的行为铺路。
房间里两个小朋友叫着她去看他们的作品,她索性把他要的碗筷都给他,既然怎么都躲不掉,顺着他就是把麻烦降到最少的唯一办法。
“那就辛苦你了。”她说。
“不辛苦。我洗了你就不用洗了。成熟就是——考虑我所爱那个人的感受,”卫来端着战利品似的碗筷微笑看她的眼睛说话,又附一句:“你教我的。”,然后悠悠转身去厨房,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脑中回转片刻,许蔚岚的脸“唰”地热了。任她再如何想冷处理他,都无法使自己的耳朵忘记卫来方才话里着重咬字的“我所爱那个人”,这感觉如同电流,瞬间串联了全身,连毛细血管都不肯放过。她逃也似的奔去儿童房看两个小朋友。
小酒被步伐有些急快的妈妈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去看,结果发现妈妈平时都很白皙的脸忽然添了两块红晕,她关心得很:“妈妈妈妈,你的脸是,是不是很热啊,都热红了!”
“喔……妈妈没事。”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得干巴巴说了句没事,好在小酒并不在意这些,拉她去看她和阿护用粘土做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真可爱,妈妈特别喜欢最后这个小矮人!”许蔚岚挑了女儿系列作品的其中之一,由衷赞叹道。
小酒脸上却浮现一种惊喜的不谋而合:“真的吗妈妈,最后这个是,是卫叔叔教我这么捏的,我也最喜欢,除了这个别的都是我捏的,妈妈你猜猜我最喜欢我捏的哪一个?”
真是让她尴尬的巧合,为什么随便选一个都跟那个人脱不了关系,难道真是一段卷土重来的孽缘?
“呃,妈妈再看看……好像第三个也不错,比最后一个还好!”虽然这是承认自己眼拙,但出于挽尊,她就是要夸小酒!
“许老师我也捏了,我捏的是小王子和玫瑰花!”旁边眼巴巴的阿护喊道。
“老师看到啦,也很棒呢。”许蔚岚摸摸小家伙的头,给予同样真诚的赞美。
阿护得意的向她炫耀作品时,小王子的王冠掉落了,他赶紧小心翼翼的收回,又像个泥匠般敲敲打打起来,过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小酒,我,我舅舅还给你买了生日,生日的蛋糕,也是小王子和玫瑰花的!他忘记了!”
小家伙有点懊恼,刚想跑出去问舅舅蛋糕放在哪儿时,健忘的舅舅却晾着一双湿手进儿童房了。
“怎么了,小子?”他眼疾手快的把住阿护问。
“舅,舅舅,你忘记把给小酒的蛋糕拿出来了,你快拿给小酒呀,”阿护一急起来,说话就大舌头。
卫来暗骂自己记性差,他从厨房要到许蔚岚的答案后就去了儿童房里,把心里的郁结一股脑发泄到粘土上,还真没想起来原本打算和生日礼物一起给小酒的小王子蛋糕,好在还不迟。
“我现在去拿!”
蛋糕盒就在进门的鞋架上,他提着进儿童房征询小酒的意见:“小酒,叔叔可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吗?”
明明是征询小孩子的意见,卫来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在她那里停留,似乎更怕她不答应。的确,在他问完后小酒的目光也转向妈妈,妈妈同意她才同意。
许蔚岚朝小酒点头,小姑娘立刻笑开,转头回答叔叔:“我妈妈说可以的,谢谢叔叔!”
他也像个孩子似的松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坐下来就开始拆盒,就像是怕她再次反悔。
“小酒,要不要吹蜡烛?”
“要!”阿护和小酒同声回答道。
卫来点上三根,然后把灯关了。一瞬间,整个儿童房的光线犹如童话般静谧。
“妈妈,我要许愿啦。”小酒像个小信徒般虔诚,双手合拢,闭上眼睛,过了好久才慢慢睁开,好像怕上帝接收不到他的愿望一般。
四个人一齐吹灭了蜡烛。
“叔叔提前祝小酒生日快乐,希望小酒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有更多好朋友。”
卫来第一个送上祝福,这是时隔四年后,他和许蔚岚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他们的人生都有了很多新变化,变化的起始却是他们的分开。
做了妈妈的许蔚岚,似乎多了另一种身份的幸福,柔和中更添了力量。
阿护也学着舅舅的样子祝小酒生日快乐,可惜中途忘词,害羞得捂住自己的脸蛋蹦蹦跳跳。还是小酒宽容大量,给了小伙伴一个抱抱。
小酒抱完阿护以后,蹭到她身边:“妈妈,”
许蔚岚也张开双臂给了女儿一个很大的拥抱:“宝贝,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的人,妈妈希望你永远平安快乐。”
“妈妈,你也是我在,在地球上最爱最爱最爱的人,”小酒抱住妈妈的脖子亲了一下妈妈的脸,“我会永远永远最爱你的,妈妈,我长大了也不变。”
那种熟悉的感动和温暖如期而至,那是只有小酒能够带给她的幸福,一如在b超室第一次听到她的心跳,第一次感觉她在她小腹中的动作,第一次看到她的四维照片,第一次听见她哇哇大哭……小酒性格里有她的恬静安定,却也遗传了他的自由和创造力。大部分见过小酒的人都说她长得十足像妈妈,其实曾经许蔚岚自己也这样觉得。直到这一刻小酒和他坐在一边,她的目光无声在两张熟悉的脸上流转,才发觉父女俩的额头和眉眼竟有种无法掩藏和忽略的相似。
血缘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关系之一。
但或许不肯承认和不敢重来的爱意也是。
“也抱抱叔叔好不好?这里只有叔叔没被小酒抱过了。”卫来不无委屈地张开手臂,像个小朋友一样向小朋友要抱抱。
小酒开始没意识到这点,迟疑了片刻,也照同等优待地给了卫叔叔一个轻轻的抱抱,抱完之后见叔叔还盯着她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
许蔚岚将目光移向别处,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其实这是她短暂却频繁预想过的场景,爸爸和女儿的拥抱。如果他们没有分开,这样的拥抱是不是就是日常?卫来会是个好爸爸吗?似乎他对小酒的耐心和宠溺比对外甥多得多,连说话也温柔得小心翼翼。
“成功求抱”的卫叔叔开始心满意足地切蛋糕。他把第一块带玫瑰的最整齐的蛋糕给了小公主,第二块带小王子的给了一直对蛋糕目不转睛的阿护,第三块带星星的蛋糕给了她。
“谢谢。”她对他说。
“客气。”他挖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却眉目专注地对着她。
卫来买的蛋糕是十寸的,任凭两个小朋友吃得肚皮鼓鼓最后也还剩下大半,时间已近八点,许蔚岚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开口送客,不速之客却破天荒的自己提出要走。
“臭小子,吃饱了就回家洗洗睡吧,跟许老师和小酒说再见。”卫来提醒道。
小家伙玩得满足了倒也不耍赖不拖延,麻利的站起来挥挥手:“许老师再见,小酒再见哦。”
许蔚岚站起来给舅甥二人开门:“路上小心,车多的地方要牵好舅舅的手。”
就在他们终于要出门的前一刻,小酒却跑过来:“卫叔叔,你给我带,带的礼物没有带走。”
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这是妈妈一直教她的。
“叔叔的礼物可以收,叔叔问过你妈妈——她同意了。”卫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笑笑,在她再次回头证实妈妈的“同意”的空档,他抱着阿护溜之大吉了。
好像真怕她“公仪休拒收礼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