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栖兰若
这次的赏春宴,设在盛京郊外的一处皇家园林里。
园内一步一景,依山而建,楼阁轩台隐约在碧树褐石之中,一条溪流横穿过园林,供宾客曲水流觞之用。
从进了园子马车换软轿,摇摇晃晃一路,直到到了设宴的地方,软轿才停下来。
园内的侍女笑着掀起轿帘,低声道:“到了。”
姜听白搭着杭玉的手下了轿。
今日春光正好,宴席便设在了溪流畔的草地上,排着数十张紫檀案几,四周以楠木为柱垂下了层层鲛纱,一众貌美伶人在角落奏乐拨弦。时下民风开放,并不重所谓男女大防,便有早至的贵女公子结伴投壶对诗,言笑晏晏,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时下豪奢之风盛行,一场并不鲜见的春宴也要办得花光满路,繁华靡丽的不真实。
姜听白虽然不算社恐,但对这种场合也有些应付不来,所幸她身份算高,来的人一大半都得给她行礼,她只用微笑点点头,应付过去就行。
紫檀案几上玉盘珍馐,金箸银筷,杭玉没有让侍女沾手,自己上前来为她斟了一杯梅子酒,姜听白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帝姬怎么还没到?”
“听说是带着人往门外迎客去了。”杭玉小声回道,“赏春宴上并不重这些规矩,宾客们只管玩自己的就是。”
姜听白想到一路上穿梭来去的侍女,见了客也不多惶恐避让,只多娇笑着一行礼,的确自在很多。
“不过,”姜听白抿了一口甜甜的梅子酒,“什么客还要公主亲自去迎?”
杭玉颦了颦眉:“不好说,殿试将至,今日帝姬请了不少帝京内的儒生在外头对诗,前头园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弈棋,兴许来了什么贵客也说不定。”
姜听白点点头,不经意间瞥到案角摆着的小香炉,鎏金嵌玉的外罩,做成花树的形状,极精巧新奇的玩意。
她觉得好看,随口说道:“倒是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香炉。”
杭玉看了半晌,有些惊奇的扬眉道:“竟是做成了赤霜树的样子。”
“赤霜?”姜听白一愣,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翁主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杭玉笑着给她解释,“是云中特有的一种树,树叶在夏秋两季深红如火,连绵十里漂亮极了。还因其叶片宽大,常有孩童在上面写下心愿,放进溪流里随流水而去以求实现。”
杭玉想到什么,提醒她:“奴婢记得您以前也常常写着玩。”
姜听白一怔,我以前也常常玩?
啊她想起来了。
之前讲过,《大盛遗录》这游戏构架很大,各个层面上的大。好好的一个乙游,主线剧情一拖拖好几个月不更新,用来骗肝骗氪的小任务小活动却层出不穷,种地的练武的,养宠的做饭的,花样繁多到令人怀疑游戏策划是从4399跳槽过来的。
那个什么,没有说4399不好的意思。
而姜听白又好死不死是个典型的支线玩家人格,无数次被这种花里胡哨的小游戏勾着走,其中有一次限时活动,名字叫作流水折叶,用的就是这个赤霜树的叶子。活动性质有点类似于江湖漂流瓶,你可以在上面写点自己想说的话,会有同服的玩家看到并且回复你。当然,制作组为了增添趣味,设置了随机掉落礼包,特定话题悬赏,以及有游戏npc发出或回复的小概率事件。
姜听白那段时间学业压力非常大,每天丧的要死提不起精神,就干脆把这个当作碎碎念日记本了,幸运的是每发出一条就有回复,姜听白就干脆当交了个笔友,聊了蛮长时间。
那个包子模样的坠子,就是在最后得到的一个活动礼物。
姜听白才想起来的原因是,这条坠子她当时研究了一下,发现什么用处都没有,简介也只是“这是一条神秘的坠子”,她研究许久未果,就丢进游戏包裹里吃灰了。
没想到啊,姜听白隔着衣领摸了摸坠子,在这里又能碰到。
正想着,宴中又换了一批舞姬,彩衣银铃,作奔腾欢快的胡旋舞,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极其绚丽飞扬。
胡旋舞在后世早已失传,姜听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于是支着下巴看得十分入神。
然而美人以手支颐,眼眸凝睇间光华流动,别有一分动人颜色,在旁人眼里不知胜过席中胡旋多少。
姜听白正专心致志的看舞,从旁侧却来了个侍女,手中端着托盘,低下身来笑吟吟唤道:“嘉平翁主。”
托盘上斜斜搁着一支桃花,含苞带露,像是刚从枝头摘下。
那侍女侧了脸比了个眼神,吃吃笑道:“是那位公子送给您的。”
姜听白下意识的顺着侍女的眼神看过去,是位端方雅正的年轻郎君,模样生的十分不错。见她看过来也不局促,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这是在搭讪吗?
用一朵花?
姜听白一时没有做出反应,身后的杭玉已经早一步出声道:“我家翁主今日裙裳颜色鲜亮,配不得桃花,烦请这位姑娘将这朵花送回去吧。”
那位侍女闻言也不多说,行了个礼从善如流的退下了。
那位年轻郎君的面上立时就有了遗憾的神色。
姜听白:“?”
杭玉知道她不解,低声解释给自家白菜听:“前朝春日宴上,曾有世家的郎君借花传情,若是女方接下来簪在鬓上,便代表…”
姜听白有些惊奇的扬起眉梢,笑嘻嘻的低声说道:“还挺浪漫。”
杭玉看她面上一派天真,忍不住抬手顺了顺她发间细细的珠串。
还是个小姑娘。
姜小姑娘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回过眼去继续一边喝着梅子酒,一边看漂亮姐姐跳舞。早春尚寒,没一会便起了风,杭玉担心她受了冷,便起身往二门外去为她取备着的外裳。
姜听白喝了一肚子梅子酒,眼见着杭玉还没回来,只好抬手招了个园子里的侍女过来。
这位侍女是个玲珑心肠的,只是一眼便低声问道:“翁主可是要更衣?”
姜听白沉稳的点了点头。
“人去哪了…”姜听白提着裙角,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那名侍女说就在这里等她,结果现在人影都没了。
姜听白观察了一遍眼前平平无奇的树影回廊,尝试分辨东南西北。
未果。
算了,随便走吧,反正怎么走都在园子里。
她随便挑了一条顺眼的路走,半途还在路边看到一棵快要落尽的白梅,只剩了疏疏几株,碎玉残雪般凝在枝头。
姜听白停下来看了一会,又抬手折了一支给自己别在发间。
她就这么溜达溜达的走了一会,慢慢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好像越走越远了。
啧,好麻烦。姜听白站在一颗海棠树下开始抬头观察太阳,重新规划路线。
现在大概是未时刚过(中午一点钟),太阳应该在
诶!前边有人!
姜听白不经意间看到前边不远处的一个回廊下好像有人影,于是果断放弃了手动定位,上前去请求npc定位了。
“…家主听闻您素爱零陵僧的真迹,前些日子遍寻各处,终于得了自叙帖的残篇想请您得空去往府上一同品鉴。”
姜听白还没走进,就断断续续听到了对话,脚下不由自主的步子一停。
这不会是什么现场吧,我还是快跑。
她有了上次在佛堂的经验,深刻领悟到偷听没有好下场这一真理,于是立刻打算跑路。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多看了那一眼。
顾言昭立在廊下,低垂着眼拨弄手腕上绕着的念珠。他今日穿了玄色绣暗纹的常服,天光下更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然而无论衣装颜色如何,都压不住他周身气韵深深,姿仪清俊。
先头说话的男子半跪在他脚下,等着他回话。
他慢慢开口,是那种极少听闻的倦怠乏味的语气,带着久居上位者的轻慢冷淡:“转告你家家主,少做那些自作聪明的事。”
顾言昭在这里!!
姜听白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她在纠结,虽然她自己是个乙游苦手,但也大概明白游戏剧情的套路,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继续听,那肯定会错过一个大的信息点。
说不定就是顾言昭的什么隐藏剧情。
不过也有另一个可能,继续苟在这里偷听,然后被发现gg打出be结局。
没关系!姜听白自我鼓励,真女人就要刚上去,煮熟的小顾难道还能放他飞走吗!
姜听白在这边左右互搏,那边的对话却仍再继续。男子听了这话,脸色难看下来,抬头大声说道:“大人,毕竟血浓于水”
顾言昭抬起眼,淡淡的啧了一声,心中不多的耐性被消耗殆尽。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深深寒意隐在温和低哑的一句话里,“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
一句话尾还没落地,便有一点寒芒横出,极轻极快的一声兵刃与血肉相接的声音后,那人已重重倒在地上。
这一系列变故动作太快,以至于姜听白根本没看清从哪里窜出来的死士动的手。
然而还没完,顾言昭抬手在虚空里点了一点,唇角笑意薄凉。
“三次见您,次次都是特别的缘法。”他回过眼来,鸦羽长睫下的眼眸虚虚落在空里,“春日风寒,翁主还是别站在风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