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明云妨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姜听白有点迷茫的重新读了一遍,和围观群众一样一头雾水。
熙光立在原地,被围观的路人围了一个圈,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倒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垂着眉眼,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和旁边卖身葬父的牌子一对比,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俗话说的确实对,人要俏,一身孝。他一身素衣,衬着泛红的眼尾,活脱脱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美人。也难怪围了一圈人,好心是假,一饱眼福是真。
姜听白站在原地,仔仔细细的把木牌又看了一遍,总觉得一脑门的问号。
乙游男主,就算没个什么酷炫狂霸拽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么穷吧?
恰在这时,熙光抬起眼来,视线慢悠悠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他的目光凝住了。
姜听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然而晚了,红着眼眶的少年眼巴巴的看着姜听白,抿出个乖顺的笑来,嘴角两点小小的梨涡晃着,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苦恼的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要,买我回家吗?”
吃瓜群众瞬间眼神放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这么一个秀丽少年立在街头卖身葬父,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之前经过了好几辆富家世族的马车,都曾下驾问询,这少年却怪是不答应,半点不含糊的给拒了。
眼下竟然却突然主动开口了。
这是在干什么
姜听白一脸麻木,在转身就跑和站在原地中间挣扎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怎么卖?”
熙光一怔,似乎被这问题问住了一般,试探性的开口:“五十两?”
“失心疯了不是?”还没等旁人反应。一旁的杭玉没忍住低呼出声,“五十两都够寻常人家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了。”
熙光脸顿时垮了下去,蔫嗒嗒的立马改口道:“那就五两,一两也可以!”
“姐姐买我回去吧。”他抬眼看姜听白,长而黑的睫毛如扇扬起,眼眸剔透清澈,说着求人的话也不惹厌烦,“我什么都能做的。”
颜狗是每个人类的隐藏属性。
围观百姓又开始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眼睛在貌美玲珑的贵女和落魄秀丽的少年两人身上不停打转,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妇人跃跃欲试,想来说服姜听白买下这可怜的少年郎。
就多好的小伙子啊,生的俊俏嘴又甜,而且还生的俊俏,那眼睛,水灵灵的。
姜听白此时骑虎难下。
买是肯定要买的,熙光可是她选的攻略对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流落街头最后被别的富婆买走吧。
可是姜听白想了想游戏里他少得可怜的身份信息,还有官方隐约透露出关于他的隐藏剧情,心里预感他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算了,好感还是要刷的。
顶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姜听白抿了个温柔的浅笑出来,点点头说道:“先拿些银子给你,将人安葬了吧。”
杭玉闻言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翁主,买他回去做什么啊?”
姜听白用帕子掩住嘴,皮笑肉不笑道:“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做长工。”
车马辘辘向宫城,晌午的皇城,建制宏伟,风气整肃,一路夹道上的宫侍内卫见着了能直入内廷的马车,皆避拜行礼。
直至行到了荣寿殿前,这马车才慢慢停了下来,门前的内监看了眼马车壁上的家徽,上前伏着身,轻声唤了句:“相爷。”
宗政万身着紫色大科绫罗朝服,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神情,背着手匆匆朝着殿内走。
殿内空旷寂静,鼎紫香炉里燃着味道厚重的檀香,殿首案后端端正正坐着个人,一面由侍女服侍着捶背,一面低头不知看着什么。
宗政万沉着脸色,慢慢伏地跪了下去:“微臣参见太后。”
宗太后低低唔了一声,仍然支着额角看手上的军报,不过薄薄的一页纸,被她翻来覆去的看,像是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华贵开阔的大殿寂静无声,侍从们个个屏气凝神,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露,唯有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在殿中静静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宗太后才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皱眉道:“好端端跪着做甚么,兄长快起来回话。”她说起话来即便是故作了和蔼,却也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来人,赐座。”
宗政万不动声色,缓了缓跪麻了的双腿慢慢站起来,仍坚持着作了个揖道:“谢太后。”
“哎呀。”宗太后悠悠叹了一声,将手上的军报搁在一边,转了转手腕,像是话家常一般,“小九能耐,这等劣势下都能把北越打得狼狈窜逃。又是一场胜仗啊。”
她抬了抬手,示意侍女换一边肩膀,接着说道:“哀家听说,明水一带的百姓十分爱戴肃王”她微颦了眉头,闭着眼回想道,“那话怎么说,只知肃王,不知盛帝?”
侍女拿着玉锤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抖。
宗政万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低眉不语。
宗太后也不以为意,另起了话头说:“那伙人被押入青玉台了?”
来了,宗政万眉头一动,起身请罪道:“是,微臣无能。”
宗太后没有说话,而是将案上摊开摆着的《资治通鉴》翻过一页。
“哀家年幼时初读这本书,每每读到此处,心中都有疑惑不解。”
她往前俯了俯,指着一字一句读道:“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
这个故事是个关于争权的故事。
齐国的成侯邹忌与田忌不和,有一天邹忌派人拿着十金招摇过市,找人占卜,自我介绍道:“我是田忌将军的臣属,如今将军三战三胜,名震天下,现在欲图大事,麻烦你占卜一下,看看吉凶如何?”
卜卦的人刚走,邹忌就派人逮捕了卖卜的人,并在齐王面前验证这番话。田忌无法解释清楚,于是率领私兵进攻齐都临淄,要求齐王交出邹忌,当面对质。
“不克,出奔楚。”宗太后上了年岁,眼力不复从前,因此读的很慢。
“为齐立下赫赫战功的宗室大将田忌,最终却落得个出走楚国的下场。”
她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倏然抬眼看向宗政万:“兄长可知,哀家不解在何处?”
宗政万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臣愚钝。”
宗太后长长的护甲点了点书页,眯起眼睛看着身旁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烟气:“这想不明白的,便是邹忌使了如此拙劣的计谋,为何堂堂齐国的君主轻易便信了?”
小孩子做坏事也知道偷偷摸摸,谋反这么大的事,哪个傻子会去上街嚷嚷着算卦?
宗政万低下眼抿一口茶,热气袅袅掩住眼中讥诮。
为何?
自然是因为齐国的君主想让田忌反。
田忌是宗室领袖,军中宿将,三战全胜,又有名士孙膑的辅佐,声望威名横扫天下,不赏之功,万人之上。
罪不在谋反之心,罪在谋反之能。
田忌如此,如今那位屡战屡胜,威震天下的肃王,也如此。
脚步轻巧的宫侍俯着身换了新茶,宗政万想到之前被关进青玉台现在还没放出来的一伙人,沉沉开口:“顾言昭向来善谋狠辣,一贯明哲保身,滑不溜手,臣一计未成,恐怕他不会轻易做那个邹忌。”
自从高宗开科举,寒门庶子也可入朝为官,盘踞盛京高枕无忧的世袭郡望再也不能再如先前骄矜,四姓世族的影响力远不如前。
盛帝刚即位便着力继续分化世家,在朝中提拔重用以顾言昭为首的科举清流,又有意将四姓中的年轻子弟外放下县,坚持数年才有了些成效。
宗太后想到顾言昭也有些头疼,随手将那本《资治通鉴》合起来扔在一边,声音冷下来,“哀家自有计较。”
她揉了揉额角:“嘉平那丫头如今在盛京,肃王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怕他不回来。”
宗政万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换了个话头。
“只是陛下与肃王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宗太后冷嘲一声,笑了起来,“皇帝忙着在奉灵阁跟那群羽流方士混,哪里顾得上他的手足!”
她提起这个便是一肚子火气,刚端起来的茶盏又重重搁在案上,倾倒一片水渍。
“…哀家第一眼见她,便知道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死了也不安分。”
宗太后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殿内侍奉的近侍,包括宗政万,都知道她在说谁。
是那位早已身亡,出身云中王族的,先皇后。
宗政万见惯了眼前这副景象,心下有些不耐,张口敷衍道:“陛下是重情之人……”
宗太后闻言扯了扯嘴角,越想越气,又是在自家兄长面前,嘴上便没了章程,“若不是那贱婢撺掇,皇帝何至于一即位便致力打压世族,半点不顾及哀家颜面!”
她闭了闭眼,放缓了语气说道:“皇帝既然情深,那也好,哀家便由着他整日守在奉灵阁,看他能守出什么花来。”
“顾言昭如今手握户吏两部,翰林院那帮酸儒又为他马首是瞻,拖不下水便先作罢。只是肃王,这次必得把他的军权给哀家撸下来。”
“自明水回京,一路山高水险。”宗太后半阖上眼,“他赶着回来看他丫头,必是轻骑先行。”
“天赐良机,兄长莫要错过。”
茶盏里的茶梗浮了上来,宗政万低眼看了看,抬手泼了一半,应道:“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