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似假非真
吴成龙得知杨昊自己要开办铁厂后，不免有些沮丧。
好在杨昊做的并不绝情，他建议新成立的永丰铁厂由昊天商社、永昌公司和吕小枫共同注资经营。吕小枫是吕本清独子，算是吕芮的堂弟，由他参股不过是挂个名字，毕竟是家见不得光的黑铁厂，以丰州刺史府和西宁军的名义入股总是不大妥当。
杨昊承诺铁厂所产钢铁除自用外，余者皆由昊天商社包销。至于挂什么名目外销，杨昊不想多问，相信昊天自有办法。
吴成龙向孟瑶请示此事时，孟瑶正忙着跟晴儿等人打麻将，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
天德军凉河谷的渡良寨在经历几次战火后彻底衰败，往日热闹的村落此时已成了荒村鬼寨，入夜之后，狐狸坐在新坟头声声啼嚎。这天黄昏时一队轻骑兵从黑羊谷方向疾奔而来，围着村寨的废墟转了一圈后，留下了十八个人，其余的士卒沿原路撤回黑羊谷。
十八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这是天德军牙将王麟跟小青衣打了几天交道后得出的结论。与村寨废墟里那些探头探脑向外窥视的狐狸相比，小青衣可难对付多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立即躲的无影无踪。
这次王麟学乖了，他选了十八名优秀的射手，要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十八名士卒分成两拨，八人埋伏在凉河北面的河滩上，余部隐藏在寨子东头破败的木桥桥头。木桥从半中断裂已经不能行人，但这段河面却是凉河上深度最浅，水势最平缓的一段，若是徒步渡河这里无疑是最佳选择，尤其是带着一个不会游泳的女人。
为了顺利救出月孤，王麟仔细勘查了凉河河谷的地形，断定这里将是小青衣送月孤回蛮黑五部的必经之地。
酉时末，夜色笼罩凉河谷，天空星月不明。
河谷南面牟那山北麓的一片杂木林中探出一颗脑袋，机警地打量了一番后，举起了右手。树林里钻出七个人，五男两女，其中一个女子便是被劫持的月孤，她此时穿着汉家女子的衣裳，右手和身边的女子用一把钢铐铐在一起。
这队小青衣的首领名叫林长海，他曾是小青衣大名鼎鼎的管领林同为身边的大红人，林同为一死，他便失去了靠山，被一贬再贬，先是被逐出大明宫，继而被赶出长安城，再往后就去了荒蛮不毛的广南雷州。
不过最近他时来运转了，一纸调令将他从雷州偏远的小渔村直接叫回了大明宫。小青衣大管领郭勤亲自接见了他，委以天德军指挥使之职，当面交给他三项绝密任务：劫持月孤；把月孤送还蛮黑；对叛徒严华执行家法。
林长海没有让郭勤失望，出京短短一个月，三项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两项，而第三项任务看起来也即将完成。
虽然王奔已应杨昊的请求派兵封锁了通往蛮黑部的各处关卡，但在林长海的眼里，封锁关卡盘查路人的那些士卒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急着赶路，他一定要正大光明地穿城过镇，招摇他一番，好好戏耍戏耍那些呆头呆脑的小兵蛋子。
正值秋季枯水期，凉河水并不深，河心最深处也不过才到大腿根。
“啊！”林长海身边的一名小青衣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不好，有埋伏。”林长海一声低吼，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带队离开河心。没膝的河水使人无法快速移动，无遮无拦的河面更是弓箭手狙击目标的极佳地形。
“啊！”……
不断有人倒下去，林长海的背上中了一箭，他感到了一阵头晕，箭镞上竟然涂有毒药！
他慌忙摘下腰间钥匙交到了和月孤铐在一起的女子手上，女子名叫月榕，是林长海在广南认识的一个渔家女，父母被海盗所杀，一心报仇的她便被林长海发展为自己的部下，二人先以假夫妻之名执行公务，假戏做真就结成了夫妻。
这次经郭勤特批夫妻二人才得以一起执行任务。
林长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月孤和妻子送离了深水区，这个过程中他的背上又中了三支箭，其中一箭射中了要害。
“带她走……”林长海垂死之际推了月榕一把。
月榕已经满脸是泪，丈夫曾经说过身为小青衣密探，在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做到无欲无情，任何私情杂念都将是成功的大敌，这就是小青衣不允许亲属、夫妻一同执行任务的原因。她一度做的很好，为此还受过丈夫的夸奖，但是今天她做不到了。眼看着伏在浅滩上的丈夫慢慢僵冷，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
夜色下的河面又恢复了宁静，五具小青衣的尸体顺着河水缓缓向东流去。
“人死不能复生，快走吧。”月孤试图拉起月榕，却被她狠狠地推开了。
“都是你，都是为了你这个坏女人……”
泣不成声的月榕忽然拔出了一把匕首，尖叫道：“我要杀了你！”
月榕从小跟父亲学捕鱼，并没有学过武功。嫁给林长海后，也不过凭着兴趣学了几天。跟月孤交手，她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月孤侧身避过她刺来的匕首，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了下来。
“你跟我走。”月孤拖着月榕向前方的小树林跑去。
八名士卒从小树林里走出来呈弧形包抄过来，王麟则领队从桥头方向包抄后路。
月孤二人顿时被逼入了绝境。
“月孤公主，我们是来救你的。”王麟一面安抚惊恐的月孤，一面递个眼色让月孤身后的八名卫卒放下手中的机弩。
“不要上当！他们是牛党的人！他们是来杀你的！”月榕忽然尖叫起来。
月孤的心顿时乱了起来，谁是敌？谁是友？我能相信谁？
“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月孤最终相信了月榕的话，按蛮黑人的风俗，在亲人的尸体面前说谎，死后是要下炼狱的，她相信汉人也是这样。
就在她与王麟紧张对峙的时候。
凉河北岸的树林中，一支精锐的弓箭队悄悄散开队形，弓箭手们各自选好了适宜的狙击位置。
一支哨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了夜空。
“保护公主！”王麟刚刚喊完这句话，左肩上便中了一支羽箭，形势一片大乱。
“嗖！”
“嗖！”……
如同王麟刚才狙击小青衣一样，此刻他们也成了别人的狙击目标。十八个人，片刻之间损失殆尽。王麟几次试图上前掩护月孤走，但月孤固执挥舞着匕首阻止他靠近自己。
凉河的河面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月榕为了保护月孤，后背上中了一箭，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王麟中了两箭，殷红的血已经将他的战袍染成了深红色，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捂肩头的伤口，一手拄着刀。
“现在你知道我没骗你了吧，我是来救你的……”
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王麟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月孤终于醒悟过来，她蹲下来扶住王麟，用手绢一次又一次地替他擦去嘴里涌出的血，徒劳无功地忙着。
王麟垂下了头，闭上了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月孤愤懑地冲着夜空喊了起来。
河滩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我是可汗的朋友，是可汗让我来接您回去的。”年轻人向月孤展示了一块用黄金铸成的令牌，那是回鹘大可汗赐给父亲的官凭，是父亲的贴身信物。
“你是什么人，阿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月孤诧异地问，这两天她所遇到的稀奇古怪事，比以前遇到的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多。
河滩上又走来一个人，一个矮矮壮壮的蛮黑人。
“结第！”月黑满脸的惊讶，“你不保护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结第是月孤的族兄，父亲身边最可靠的侍卫。
“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可汗命我接你回去，我们要跟他开战了。”
“啊，”月孤无力地跌坐在河滩上，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五天前她在驿站被俘，一群神秘的汉人将她押往南方。丈夫曾经告诉过她大唐的都城长安就在南方，月孤问押送她的人去长安做什么，他们回答：“带你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月孤追问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他们先是不肯回答，被缠急了后才说出真话：你的丈夫为了夺取朝廷赐予蛮黑五部的土地，决心与朝廷中的一位大臣结盟，而你便是丈夫送给那位大臣的见面礼。
月孤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可笑，她随便就能找出一百条理由来驳斥，那些人却不耐烦跟她争辩，似乎并不急着让她相信这些，只说“咱们走着瞧”，然后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月孤起初丝毫不相信这些话，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她的看法。在向南行走了一天一夜后。夜晚歇宿时，忽然一队神秘的黑衣人袭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一场混战后杀死了押送她的那些汉人。
黑衣人告诉月孤，劫持她的人属于一个叫刺马营的组织，她的丈夫杨昊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次他们为了侵占蛮黑人的土地，和朝中的牛党结成了联盟，因为牛党首领牛僧儒这个人曾做过边镇大将，对性情豪爽的胡家女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对有过人事又未生育的少妇更是情有独钟。她的丈夫杨昊为了结盟成功，就决心把她作为礼物献给了牛僧儒。
月孤对黑衣人的话至少相信了六成，为此她偷偷地痛哭了一场。如果说先前那些人是在哄骗她，为何他们的敌人也要帮他们圆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黑衣人说要将她送回蛮黑部，这让月孤又起了疑心，既然汉人都如此狡诈，为何他们会这么好心？黑衣人解释说他们是大唐朝里的另一派势力，名叫李党，一直都是牛党的死敌，所以凡是牛党要做的事，李党就一定会反对，反之亦然。送她回蛮黑部，并不是心血来潮无缘无故做好事，而是要请她劝说自己的父亲和李党合作共同对付牛党。
月孤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又想自己被他们擒住，一时也脱不了身，只能先假意顺从。在还回蛮黑部的途中，月孤曾悄悄地请教过客栈的伙计：大唐朝中是不是有个牛党、李党、刺马营。伙计肯定地回答说有，并哀叹说这三家一年到头斗个不停，硬是把好端端的大唐给斗垮了。
月孤终于相信了黑衣人的话，恨上了杨昊。北行的路上，他们遇到牛党和刺马营的好几次伏击，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为了防止途中被敌人冲散，黑衣人的首领林长海便将她的手和自己妻子月榕的手用钢铐铐在了一起，使得她们形影不离。
月孤见过月榕跟林长海同房，还听到了他们行房时发出的美妙声响，她相信他们是真夫妻而不是装给自己看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月孤对杨昊还尚存一丝幻想的话，结第的话让她猜疑全无，她心中再无对他的半点留恋，剩下的只有满腹的仇恨，她恨不得立即赶回丰安，亲手砍杀那蛇蝎心肠的负心人。
“结第将军，有人过来了。是内寺坊的人！”年轻人突然指着凉河南岸叫道。
朦胧的月色下，凉河南岸上的河滩有几条黑影在快速跃动。
“是内寺坊的人，公主快走！”结第刚刚喊完这句话，肩头就中了一箭。他咬着牙拔下肩头的羽箭，望着箭杆上刻着的“内寺坊”三个篆字呵呵笑道：“好箭，好箭呐。”
“内寺坊”！月孤脑袋嗡地一响，常陪自己上街的张朗、李卫不就是内寺坊的人吗？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负心人。”月孤说过这话已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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