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先生
也许是国公府上的大夫给的药有奇效,也许是都安的空气清新,张不周醒来感觉后背的伤没那么疼了。让白露去喊陆斗几个人过来,打算在庄子里走一走。
陆升道:“要说这庄子上有什么好玩的,就得问程耳兄弟了。”张不周不明白什么意思,看向程耳。
程耳不好意思地说道:“属下从下在庄子上长大。家父,家父昨日公子您见过。”
看着他说话这么费劲的样子,张不周一下子就明白了:“你父亲是程三民?”
程耳点点头。
张不周来了兴致:“昨日见你父亲,不像是会武的人啊。你从哪学的武。”
程耳为难的挠挠头道:“我自幼长在庄子,也是在庄上学的武。只是师父有过交代,不准泄露他的信息。”
张不周没想到,这么一个庄子,居然卧虎藏龙。让程耳走前边,几个人在庄子里闲逛。路上遇到下地的庄户,捡柴归来的老人,都会向张不周行礼。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大爷在自己面前弯腰,张不周感觉很不好意思。这两天,国公府公子来庄上小住的消息,已经被三大管事安排传递了下去。常年不见外人来的庄子上,突然多了一个锦衣尊贵的翩翩少年郎,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一座矮山下,有一栋和周围的房子明显不一样的建筑。庄户们的房子在战火中受到损毁,也没有钱修,都是破破烂烂的,有的人家连屋顶都漏着窟窿。可是这间全是木制,细节处也是精工细作,颇为讲究。指着这个奇怪的建筑,张不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程耳顺着看去,神色有点古怪道:“这里,这里是庄子上的学堂”
张不周知道他为什么神色古怪了。
都安县的庄子上,只有一个教书先生,庄子里的孩子都亲切叫他二先生。二先生在七年前来到庄子里,自己动手盖了一间简单的房子,房子的背后就是张家的墓园。后来,二先生自己掏腰包,请庄子里的人帮着盖起了学堂,他亲自教庄子里的孩子读书。那时候孩子门不知道什么叫读书认字,什么叫经史子集。是二先生从最简单的人字开始,让孩子们知道了天地君亲师,让孩子们知道了什么叫不读书无以明礼。庄户们为了感谢二先生,平时家里有好吃的,都要给二先生送来一份。西凉入侵的那一年,庄户死了四千多人,大部分都死在了学堂的门口。在战火中毁了一半后,没钱给自己修房子的庄户们凑钱重修了学堂。庄户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感恩的话, 只是给学堂用的每一块木料,都是精挑细选的,出工时谁也不会惜上半分的力。
这个二先生,就是张不周的父亲,张二良。
算算时间,张不周生病以后父亲就搬来了庄子上居住。听府里的人说起过,张二良年轻时文武双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军中出来,回蜀州做了一个闲散公子。
学堂里开始上课,远远地传来书声琅琅。几人驻足听了一回,程耳脸上明显带着尊敬的表情。
来到庄子里的田地上,在蜀地难得一见的千亩良田连绵不绝,青苗长势正好,一望无际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夹在田地间的,是一条破旧的长堤,护着走马河奔腾而过,犹如一条土龙在碧波中若隐若现。
张不周又见到了程三民。程三民领着一群庄户,正在地里修排水沟。抬头看看天上的烈阳,张不周疑惑地问道:“这么热的天,也没有下雨,修排水沟干嘛?”
程三民见是他,擦擦手上的泥,恭敬回道:“回公子,每年过了七月半,岷江上游就要开始下大雨了。岷江水急,到了咱们这,总是要决堤的。现在修好排水沟,到时候也方便些。”
张不周问道:“既然总会决堤,怎么不加固堤坝?”
程三民面露难色道:“公子有所不知,岷江从北而南,顺势而下。到了咱们都安县城中,分出了自西而东的走马河。近年来水位越来越高,每逢夏季必有洪水。想要减缓水势,就要将堤坝往两岸扩出去,将一部分收纳进来,让河道变宽。”
张不周看他神色迟疑,等他把话说完。
程三民道:“想要拓宽堤坝,就要将南北城临近河道的土地括进来。北城那边提议过好几回了,问题是出在咱们这边。要是扩建河堤,国公府的墓园,就得迁坟。”
张不周不说话了。别说堂堂国公府,就算是寻常人家,要是说起迁坟来肯定也是大怒。这个话题搁下不再谈,张不周前世也是下地种过田的,又问了问收成之类的话,程三民都能不假思索的回答上来。回去的路上,张不周问程耳:“你父亲既然已经是庄子的管事了,怎么还和寻常庄户一样下地种田”?
程耳道:“家父说,既然是管种田的管事,如果自己不会种田了,还能管什么事。田里的每一分产出,都是国公府的吃穿,少一分,府里就紧张一分。”
张不周道:“府上自有产业,三叔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怎么也不至于少了地里的进项就支撑不了了吧。”
程耳沉默寡言惯了,不知道怎么说,陆升接过话去:“公子有所不知,蜀地多战事,粮价比其他地方要贵得多。三爷带队行商,更多的是为了从胶东、南唐等地采买粮食回来。咱们庄子上的人多,种的田地也多,产出的粮食除了供应国公府外,有很大一部分流入蜀军军营,保障军粮供应。”
张不周疑惑道:“蜀军是为凌国而战,粮食不应该是由朝廷筹集吗?”
陆升想说什么,被陆斗不露声色地拉了一把,陆斗道:“公子,这其中的事,属下不敢妄言。还是等公子有机会亲自问国公爷吧。”
回到张家老宅,谢意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馐,胜在都是农家特色,尤其是汤汁炖的金黄的土鸡,配上林中采来的白果和虫草,香气扑鼻。张不周食欲大振,拉着四兄弟大快朵颐。陆斗一直觉得这样的主仆关系不好,在张不周的一再要求下,还是夹了点菜和其他三人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张不周看着满桌子的菜,觉得没意思,强行拉来白露和谷雨一起吃。谷雨还好。尽管被硬拽着上了桌,谨守着食不言的规矩,默默吃饭。白露倒是开心的很,和张不周讨论着哪道菜好吃,哪道菜怎么做会更好吃。张不周下山后除了宴请几位校尉时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好久没进过厨房,一下子勾起了他做菜的欲望。
迅速吃完饭的谷雨轻咳一声,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说到:“临行前国公爷交代过,让公子到了庄上以后去二爷那里见一见。”
张不周一口饭噎在嘴里,忙嚼了几口,着急道:“听说父亲在庄子上教书,忙的很,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谷雨不急不忙回答道:“明日庄子学堂放假。”
眼珠一转,张不周道:“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总不能空手去吧。”
谷雨道:“挑着二爷喜欢的物件,临行前我准备了几件。明日带着去就行了。”
张不周深感无语。面对谷雨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无力感。自己想出来的理由,总会被她轻描淡写的拆解掉。哪怕自己生气大怒的时候,她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道什么事才会让她变脸。
白露给了张不周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低头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张不周一声叹息,知道自己躲不过。哪里会那么巧,不过年不过节的,学堂里好端端的放什么假,肯定是父亲知道自己来了,特意安排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张不周穿着谷雨给特意准备的一件白色长衫,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手上拿着谷雨给准备的上好纸张和毛笔,紧张的不行。根据自己的记忆,张二良是一个古怪的人,用地球的话来说,他有洁癖和强迫症。张不周前世见过这样的人,印象并不好。
四人组按照张韬的吩咐,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以外,一向是与他寸步不离。唯一一个认识路的程耳走在前头领着路,张不周百无聊赖地问道:“你们几个,见过我父亲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升笑道:“公子这话说的,好像没见过自己父亲似的。二爷一向脾气温和,公子怎么有点怕的样子。”
张不周心里苦笑:对你们可能是温和,对自己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程耳领着众人来到一间简单到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屋子前,站定了脚步。张不周抬眼看去,这是一个连院子都没有的屋子,孤零零的坐落在一棵大树的十几步外。屋子再往后不远,就是张家的墓园了。想想半夜时分的场景,张不周打了个寒噤:正常人谁能忍受住在这么个地方。
程耳上前敲了敲门,恭敬道:“二先生”,屋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程耳让出身位,示意张不周上前。自己则是伸手将其他三人拦下,带到大树下乘凉。
张不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