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两百零四章
为了避免被盟会中人跟新罗山城联手追杀, 乐四长老在临走前,决定带个人质,一面可以让天华教之人投鼠忌器, 一面也履行一下自己血盟会卧底的职责。
他选定的目标,自然是自回山以来, 就一直卧病在床的高三长老。
这位高三长老也有点防范意识, 回来的时候没带着教主一道, 准备先跟桑仪明接上头之后再说, 奈何大长老用自己独特的生活作风, 成功隔绝了大部分探视的目光,高三长老还没爬上峰顶,就先被血盟会的探子撞了个正着。
高三长老早年间受了伤,武功进步迟缓, 血盟会之人找齐打手,十招间便将人顺利拿下,又逼其服下剧, 陷入昏迷状态,就让假的高无量带着人, 堵在巡查弟子的必经路线上,然后——
差点被警惕性十足的山城弟子给一刀毙命。
在验证了高三长老身份无误后,天华教弟子将两人一齐带了回去,等入住山城之内, 乐四长老又用血盟会自己人悄悄把高三长老掉了包。
也就是说,现在那个卧病在床的高三长老是假货,真货早被他们改装成了一个“酒醉的老翁”——偌大的新罗山城, 总有些闲杂人等, 那老翁便是其中之一, 对方其实也姓高,算是高三长老的同族,日常住在高氏族居之处的小屋里,两人的生活环境虽然完全不同,但挨得极近,就隔一扇墙,完全不引人注目。
乐四长老迅速换过装束,把自己从外观上捂成了一个坏蛋,匆匆赶到高三长老那边,碰巧一个侍女打扮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高三长老”既然重病不起,身边自然有服侍的人,这位侍女从衣着看,应该是万年春司下的弟子,奉大长老之命过来探视。
乐四长老将真气凝聚在耳窍当中,仔细倾听屋内动静,确定除了那侍女外并无旁人后,顿时如一缕轻烟般,掠了进去。
那位高挑秀丽的侍女捧着水盆转身离开,行走时步伐稳定,裙摆不动,细碎的阳光落下,这侍女微微一笑,目中依稀有些流丽动人之色,借着水影,照了下自己毫无破绽的脸。
——若以易/容术论,维摩城敢称第二,绝对没哪家江湖势力敢称第一。
侍女稍稍调整了当前装束,又返回桑大长老的居处,动作极尽轻巧细致,全程竟没有惊动任何关哨。
檀无栾所在的屋子里,有子落棋盘的声音连续响起。
那侍女低眉敛目地走了进去,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两盏茶,此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然后安安静静地立在棋盘侧面。
听见房门开了又关,对弈中的两位姑娘的神情却都纹丝不动,孟瑾棠的目光专注停在棋盘上,又落了几个子后,往外一伸手,似乎是想去拿茶盏。
——寒山派有独门绝艺《拂露手》,特点为发出时无声无息,极难防备,那侍女看见孟瑾棠的手腕忽然下沉,五指轻轻拂向自己穴时,也顺势往边上一旋身。
这一拂一旋间,拂得无孔不入,旋得恰到好处,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流涌动,此刻若有旁人在此,定会发现那侍女的侧影似乎变得更薄了一些,才能成功自指风中从容逸出,这幅场景有若幻觉,唯有境界足够的人才能看出,那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身法。
那侍女轻笑道:“孟掌门好眼力。”又道,“掌门果然能瞧出我易/容上的破绽?”
孟瑾棠放下棋子,摇了摇头:“其实我也看不出,只是一个侍女会出现在此,就已经有些奇怪,而且不忙着奉茶,却将大半心思放在棋盘上,就更不像是个普通的天华教弟子。”
她说话时,看见对方闪避时滑落小半的袖口——维摩城缩骨之术与江湖中常见的大有不同,非止容貌,甚至自肌理到骨骼这些最细微之处也能乔装得别无二致。
对武功高手而言,身形的变化往往会影响武功的发挥,但在孟瑾棠眼中,至少方才温飞琼避让的那一下,没有任何滞涩之处。
维摩城武功奇诡难测,变化万端,或许也考是虑到了门人弟子身形有时会突然改变,便通过增加招式身法中的变数,把短处改为了长处。
那侍女打扮的人笑道:“原来如此。”又道,“方才在下被棋局所迷,心神一时有些松懈,果然便被掌门瞧出不对。”
檀无栾:“那温公子可要与孟掌门对弈一局?”
孟瑾棠:“……”
她怀疑自己造孽太多,终于受到了北陵侯的嫌弃。
温飞琼笑:“温某自知棋艺不佳,不敢扰了孟掌门的兴致。”
孟瑾棠瞥了他一眼:“温公子有心观棋,看来是大有收获。”
温飞琼未置可否地一笑:“孟掌门稳坐钓鱼台,无论外面如何风云变化,皆在掌门掌握之中。”
孟瑾棠收回目光,继续落子,竟没追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温飞琼方才有一点没有说错,事情确实挺在她掌握之中的:
[当前完成度:95。]
一局棋下毕,外面的天色已然有些暗了。
孟瑾棠把棋子拾起收好,笑道:“咱们找人去接一下陆兄罢。”
[任务完成度:955]
檀无栾察觉到友人神情中短暂的停顿,关切道:“怎么了?”
孟瑾棠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找人去接陆兄是个好主意。”
山城内其他司部的弟子虽然不是桑仪明的直辖下属,但连顶头上司都不敢跟桑仪明正面呛声,下属自然也是能怂则怂,听见万年春司的弟子过来传话,都表示愿意听从大长老调配,尤其是归去难司下的弟子,做别的未必合适,在山上寻找一下孟瑾棠失踪同伴,再妥当不过。
新罗山某处山林当中。
陪在陆清都身边的天华教弟子原先并没放弃靠自己找到出路的可能,奈何不管他们往哪走,周围都始终是一片又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幢幢树影,他担心自己越跑越远,才不得不取出了焰火弹。
焰火弹被掷上高空,发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光焰冲天,照的山林间犹如白昼。
天华教弟子还在仰头看着天上的焰火,陆清都忽觉不对,拉着人往后急退。
寒光微闪,数十支箭矢急雨般落在他们原本站立之处。
陆清都:“这是贵教的守卫?”
天华教弟子犹豫一瞬,低声道:“不像,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甚至怀疑自己发出的不是焰火,而是一个通知别人“可以往这里砍”的攻击讯号。
陆清都拉着天华教弟子的小臂,在林中东一飘,西一晃,山风吹起,他的身形也在随着山风飘动。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掌风迫了过来,陆清都身形一晃,向后平平滑出三尺,那道掌风便重重打在了面前的一株大树之上。
树干碎裂成无数小块,陆清都袖子急卷,将碎片打了出去,同时提气飘身,斜斜倒飞出去,只见树枝轻摇,他已掠上了枝头。
明明手上还带着一个人,陆清都的身法依旧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那位天华教弟子虽然早就听过他的名声,但直到此时,才发觉对方的武功高妙如是,比之孟瑾棠、温飞琼和檀无栾三人,又是另一种风流。
这位弟子来不及感慨陆清都的轻功,脸色便变得煞白——他已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暗中袭击自己两位的人,用的居然是是天华教的武功。
树影之中,步出一个穿着黑色外袍的人,对方衣衫的颜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头发虽已花白,面庞上却没有半点皱纹,正是乐四长老。
乐四长老凝视着陆清都的脸,眼中闪动着难以理解的光芒,三分绝望,三分狠辣,还有四分不敢置信:“陆公子不愧是武林第一人,居然机敏如是,你到底是怎么知晓,老朽会自此地撤离的?”
陆清都眼中闪过茫然:“……?”
什么撤离,这又是怎么回事?!
乐四长老叹息:“众人只知陆公子武艺超凡绝俗,却不知阁下还有这般算无遗策的本领。”
陆清都木着脸:“……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本领。”
他已经可以想象,若是此事传回了中原,流言到底会往哪个方向演变。
乐四长老:“老朽只是不明白,陆公子为何会到新罗山城中来。”
若是有机会的话,这位血盟会的高端暗探肯定会痛哭失声,不过陆清都心里的眼泪也不比人少,这位七星观的杰出弟子跟着叹了口气,道:“此事真的纯属意外。”
话音方落,远处就传来了归去难司部熟悉的包围声响。
乐四长老:“……意外?”
“……”
面对自己充满巧合的坎坷命运,陆清都决定有机会就回师门一趟给祖师爷上柱香。
归去难司部的本职工作其实是包围抓捕,他们在上山搜人时,一不小心就摆开了熟悉的阵势,最终成功将自家看着鬼鬼祟祟的四长老围在了当中。
普通弟子自然打不过教内高手,但稍微阻拦一下对方的行动路线还是能够做到,再加上陆清都也在,最后成功拖到了桑仪明赶来。
自桑大长老现身的那刻起,场中的情势就从两边胶着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乐四长老一面呕血,一面竭力大喊:“老三如今正在我手上,还请大长老手下留情!”
潮水般的巨力逼至眉睫,又刹那间全然消失,桑大长老临时收招,冷冷道:“你说什么?”
乐四长老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急忙表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受血盟会指使,他愿意把高三长老还给天华教,换取自己活命。
——桑仪明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一向说话算话,若是对方答允了任自己离去,那至少在新罗山城附近,不会有人为难自己。
桑仪明目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血盟会中人?”
乐四长老:“……”
对方来也来了,打也打了,这时候居然说不了解自己的身份?
乐四长老惨笑:“若是大长老一无所知,也不会让门下弟子跟在陆公子身边,一道前来拦截老朽了。”又道,“便是大长老所知不多,难道陆公子也不知道么。”
陆清都承认:“嗯,我不知道。”
乐四长老看他们当面装傻,想发作,又不得不忍气道:“若是公子果然一无所知,如何能说服大长老将心腹门人派给你?”
陆清都抬头看天:“……这是一个十分私人的问题。”
天华教弟子:“……”
边上的弟子本来知道自己只是过来监视加指路的,但现在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起来。
乐四长老看他们沉默,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无误,冷笑:“诸位不必隐瞒了,在下虽然不算多聪明,但也不是蠢货。”又道,“旁的也罢了,倘若只是在新罗山上随意走走,又何必将焰火弹带在身边?”
“……”
陆清都陷入沉默——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猜测居然比实际情况更加符合逻辑。
乐四长老委实不理解为何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天华教中人还要虚言应付,想来是对方有意作态,想要假扮出一副同门和谐的模样,从精神上折磨自己。
他摇了摇头,在心中惋惜自己的棋差一着——若非李非儒突然失踪,他本不必逃跑,而这条撤退路线分明极其隐蔽,这么多年来,山城里根本无人踏足过,如今却被陆清都轻易揭破,可知对方用心之深。
一片沉默当中,乐四长老使了个眼色,边上挟持“高三长老”的血盟会中人就做出一副要把人质毙于当场的模样,他们距离太近,只要内息一吐,连桑仪明都来不及救援。
借着行路难弟子手中的火把照明,桑仪明看清了那位人质的脸,蹙眉:“此人并非高三弟。”
乐四长老笑道:“对不住,在下一时忘了替三弟解除面上的易/容。”
他信心十足地伸出手,在“高三长老”的脸上轻轻一揭,撕下了上头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一张——
依旧不在桑仪明辨认范围内的脸。
桑大长老:“?”
所以这人到底是糊了几层面具?
桑仪明微觉困惑,乐四长老则是惊骇欲绝,他认得此人,对方正是一位血盟会的暗桩。
他确定自己带走的是那位“醉酒的老翁”,却怎么变成了别人?
就在此时,乐四长老冷不丁想起那个从高三长老屋子里走出的“侍女”,整颗顿时心如坠冰窟。
这件事情一环扣着一环,从李非儒失踪开始,就向着无法预测的方向变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