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在散花主人崔拂云不出山跟徒弟k的情况下, 温飞琼易容之术算得上冠绝天下。
少年施施然走来,观察了一会“高无量”的神态,然后伸掌轻轻按在这位小教主的头上, 内息一吐,对方哼也不哼一声,立刻陷入昏迷状态。
陆清都先用谴责的目光默默盯了一眼面前的邪道弟子,又出手在“高无量”身上补了两指。
——既然已经动起了手,自然是越保险越好。
同样跟着加固负面状态的还有孟瑾棠跟檀无栾, 在场之人都是名家子弟,所学的都是武林中最为精深的武功,各门各派的点穴手法都有特异之处,就算“高无量”恢复意识后,想要以内力冲破穴道,解得了这个,也解不了那个, 自然再安全不过。
为了避免被外人听见,四人全场选择用口型跟手势交流。
陆清都指了指昏迷在地的天华教教主——“高无量”没地方藏, 最好还是假扮成他们当中的一员,放在屋子里, 假装在养伤。
温飞琼环视了一圈, 用目光示意——檀侯一贯不爱说话,可以把人扮作檀侯。
陆清都在心里计算着同伴身份的变化:“高无量”肯定得由温飞琼亲自来扮, 檀无栾的身份又被顶替, 那按照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替代原则, 北陵侯最后需要办成无情剑?
虽然温飞琼目前处于行为艺术模式当中,使用的并非自己原来的脸,但对檀无栾来说, 依旧是个挑战。
孟瑾棠指了指檀无栾,又指了指自己:阿檀可以假扮我。
她们到底在船上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十分熟悉彼此的神态,檀无栾待会不必多说话,只要配合上温飞琼的易容术,再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问题应该不大。
陆清都扬了扬眉毛:那孟掌门负责假扮温公子?
孟瑾棠盯着温飞琼现在的脸观察了一会,最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她自然也学过易容术,还经常顶着伪装后的外貌在外行走,但调整自己的容貌,跟易容成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之间,难度相去不可里计,尤其是温飞琼本人,他不言不语时还好,一旦说笑起来,露出独属于自己的神态时,就会显露出一种异常鲜明的气质。
孟瑾棠观察的不止是对方的表情,还有骨骼肌肉的变化,她的眼力自然没问题,身为武林宗师,也能做到对身躯的精细操控,匆忙之间,大约能有三四成相似。
温飞琼手中改装的动作不停,随意传音道:“孟掌门似乎很有信心?”
孟瑾棠看了无情剑一眼,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有温公子在此,自然信心十足。”
她现在对温飞琼的来意已经大致有数,只是不晓得对方对天华教的情况了解多少,从在石寿府中碰面到现在,对方表现出的态度都十分随和,似乎并不执着于得到一个结果,重点能凑一凑热闹。
温飞琼江湖经验丰富,边做改装,边继续模仿“高无量”的声音,跟孟瑾棠对话。
他做事一向叫人难以捉摸,比躺倒在地的小教主本人难缠得多,在话题渐渐转移到拜见桑大长老上头时,忽然一改之前松动的口风,似笑非笑道:“虽然如此,桑大长老很久不见外客,我若贸然带着诸位过去,只怕不太合适。”
——有种属性叫做看热闹不嫌事大。
陆清都看着孟瑾棠,想知道寒山掌门会如何说服温飞琼,却见这姑娘面上没有半点讶异之色,微笑道:“教主不必急着做决定,先与温兄闲聊几句,或许会改变主意。”
轻轻巧巧几句话,当前的场面便从孟瑾棠负责说服“高无量”,变成了由温飞琼负责说服“高无量”。
温飞琼低低笑了两声,又说了几句双簧,他自然没有太为难自己,随口打了几句机锋后就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让诸位见桑大长老一面,倒似在下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了些,这便请罢。”
在快出门前,檀无栾恰时咳嗽了一声。
温飞琼:“这位姑娘是怎么了?”
檀无栾的语气是一贯的古井无波:“我伤势太重,有些头晕。”
温飞琼:“那便请姑娘待在屋子休息,此地周围皆有人手护卫,十分安全。”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给假扮檀无栾的“高无量”一个合适的待在屋子里的理由,旁人听到上述对话,只会觉得“高无量”是在委婉地表示,想要把檀无栾留下来做人质,不会对她不露面的事情太起疑心。
需要换装的人各自交换了身上的外袍,温飞琼遗憾地看了眼这件属于天华教教主的锦衣,为新罗山城的审美感到了深深的遗憾。
就在走出门的刹那间,温飞琼面上的神情瞬间已跟“高无量”已经没有了丝毫区别,他吩咐了外面的弟子几句,说要带孟瑾棠等人去见桑大长老。
他摆出了一张有点犹疑但又十分无奈的脸,皱着眉头就要把人往山上带,旁边的弟子们看教主满面不悦之色,思考了一会后,果然不敢再过来说服阻拦。
孟瑾棠瞧着温飞琼如此纯熟的演技,心里也在暗暗点头——忽悠的重点在于高深莫测,只要当事人不心虚,那脑补的就是别人。
其他人都跟着温飞琼顺利过关,唯有孟瑾棠被拦了一下。
盯着“一张普通的维摩城弟子脸”的孟瑾棠转过身,看着拦住自己的天华教成员,表情有点讶异。
那位天华教成员干咳了两声,道:“阁下此前进出的时候没从关卡走,所以要补一下手续,只是例行询问几句而已,不必太过在意。”
他们这样做,其实是想借机打压一下这群中原狂徒的气焰,但被对方温凉的目光一扫,居然生出些许畏惧之心。
孟瑾棠笑:“诸位想要问些什么?”
天华教成员:“不知足下是做什么的?”
孟瑾棠回忆着温飞琼此前的说辞,原样回答:“唱歌的。”
她话音方落,忽然生出一股不太妙的预感,果然,那些曾查问过自己跟檀无栾医药与打鱼知识的人,也请她随口唱上几句。
孟瑾棠沉默片刻,当着所有人面唱了《两只老虎》。
为了让这首歌显得高大上一点,她特地选了英文版,说是自己家乡的俚语小调。
“……”
旁观者的沉默显然不是因为这首歌有多动听。
孟瑾棠暗暗叹气——果然小说里,那些穿越者用英文歌曲惊艳所有人的场景只存在于想象,目前周围这些人的表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都能以唱歌为生,你怎么还没饿死”的困惑不解。
顶着“高无量”脸的温飞琼顿住,原先的情绪像是化入了湖水的颜料,缓缓散去,目光忽然变得莫测起来,边上的天华教弟子看着,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比往日任何一刻,都更符合外人对于天华教教主的想象。
有
人过来劝了两句,说这些中原人到底远来是客,又不知意图,教主暂且不必急着翻脸。
“高教主”看了一会,转过身来,含笑道:“言之有理。”
教主语气异常温和,令人联想起春雨微风,旁人都觉得他今日是难得的好脾气,可一旦目光相触,总会感觉脊背微微发凉,下意识地选择回避。
孟瑾棠没去多在意温飞琼的情绪变化,之前与李非儒的那一场战斗,令她获益良多,纵然这位散花坊的传人当场翻脸动手,她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补完手续后,温飞琼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桑大长老虽然长年闭关,但教主重归山城,到底是天华教的大事,对方再不愿见外人,肯定还是要出面参加教主的登基……不,祭典仪式,所以如今多半已经结束了一贯的宅居生活。
这位长老的居所不难打听,温飞琼就像在脑子里装了导航似的,在山城内行动自如,全程连一步岔路都没走错过,也不知此前曾悄悄潜入进来转悠踩点了多久。
新罗山上,山风冷冷,四人行走之时,恍惚有种立在云端之上的错觉。
孟瑾棠如今已经晓得,那位大长老姓桑,全名叫做桑仪明。
对方的住所在位置上,仅次于教主的居处,这座属于长老的殿宇在建造时多用整块的大石料,殿前立有一人环抱的巨柱,墙壁上则刻着浮雕,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温飞琼将孟瑾棠等人带到这里时,却没有停步,反而绕过面前的建筑,继续向后行去。
他的姿态实在纯熟无比,哪怕对“高无量”十分熟悉的人,也决计猜不到面前这具熟悉的皮囊下面,已经偷偷换了芯子。
殿宇后方草木交错,藤蔓低垂,树荫蔽日遮天,孟瑾棠看不见阳光,只能瞧见淡白色的雾气在山林间轻轻飘荡。
随从教主前来的侍卫弟子早已停步,一脸肃然地立在殿前,只有四人继续往里走去。
随着地势越来越高,能供人踏足的山道也越来越狭窄,道路两侧根本没有扶手,只要低头一看,就能看见云雾流动,以及云雾下的万丈深渊。
此地已经很少有高大的植物生长,山风刮面如刀,不时卷起一些冰凉的雪末。
——若说山脚处还属于秋季的话,那么山巅就已经进入了冬天。
冰层覆盖在地上,道路湿滑难行,踩在上面的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但孟瑾棠等人却浑不在意,一行人衣袂飘飘,几乎是足不沾地地往前走。
温飞琼忽然开口:“到了。”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石室,从周边的痕迹看,这座石室似乎是天然形成,高约五丈,放在现代的话,就相当于一栋四层的小楼。
孟瑾棠第一反应石室如此陡峭,山顶周围又没有别的建筑,万一有雷打下来,住在里面的人岂非十分不妙?不过武林高手血条厚,只要不是一道雷正好落在头顶,应当问题不大。
温飞琼上前一步,长揖到地,朗声道:“维摩城散花主人,向桑长老问好。”
刹那间,面前这间无限寂静的石室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孟瑾棠早以用外放的气机感知过面前石室的动静,但所有气息刚刚触及石室,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其它地方,这间石室仿佛是滑不留手的镜面,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无法在上面停留,但此时此刻,石室却像是被谁赋予了生命一般,忽然散发出巍峨险峻的气势,明明只有五丈来高,但看起来却似乎直接耸入了天际。
山顶上的风越吹越剧烈,掀得积雪随之倒流,最后竟形成了滚滚的气浪,天上本来是晴空万里,这一刻,竟似有雨云在不断聚集,只听锵然一声,站在石室前的少年侠士们不约而同地运劲相抗,他们身侧的佩剑也都同时间自动出鞘。
——除了陆清都。
为了兼顾御敌跟野外求生,同时尽可能缩小行李体积,陆清都带在身上的,实际上是一柄削人挖坑两用的锋利铁铲。
孟瑾棠跟来自石室的压力对抗之余,还不忘向身侧投来赞叹的眼神——这位陆道兄不愧是武林年轻一代第一人,在兵器的选择上独具匠心,他们当日的眼光果然十分不错。
看明白了对方目光的陆清都:“……”他懂得实在太多了。
这种难以言语的威慑之感没持续太久,一个崇山峻岭般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场四人都是武林年轻一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高手,居然谁都没有感受到石门开启的动静,此人竟像是自天地间凭空凝结而成的,存在感犹如危峰兀立,令人联想起在站在山脚仰望山顶的感觉。
他们的衣带被激得向后飘动,却没有一人后退半步。
孟瑾棠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人,缓缓松开剑柄。
另一道异常锋锐的气息冉冉升起,硬生生地抗住了来自桑仪明的威压,孟瑾棠修长的身形竟似完全消融,整个人化作一柄巨剑,剑意澎湃如长河,横拦在了对方身前。
万里无云,柔和的阳光无遮无挡地洒落了下来。
天色已晚,山峦的边沿像是火炉里快要熄灭的炭,边上镀着一层红边。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种堪称恐怖的压力已经全然消失,离开得跟出现时一样突兀,周围风停雪静,山巅上的所有异象都已不见,仿佛孟瑾棠等人之前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