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当!”
“砰。”
算卦之人瞪着地上的断刀, 整个人犹如一尊凝固的塑像,然后抬起头,将目光缓缓移到那位姓孟的年轻人身上, 露出一种无法理解的神色。
他方才将短刀闪电般掷出时,边上卖艺的老头子就出手阻拦,似轻实重地拍出了一掌。刚刚的两下动静, 第一声是断成两截的短刀坠落在地,第二声便是他们两人掌力相交的声响。
——断刀落地还在两人交手之前。
算卦之人实在无法理解, 自己明明已经拦住了“定掌”,这柄精铁打造的刀, 为何还是会突然跌落,而且断口处平滑异常, 犹如被利器切断。
姓孟的年轻人看着他,从原来的位置上从容站起,友好地提供了一个可能:“或许是这柄刀质量不行。”
算卦之人闻言,猛然从思绪中惊醒, 他瞪着对方, 仿佛瞪着一个怪物:“你是什么人?”
此时此刻,就算最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分明也是一位难得的高手。
姓孟的年轻人没有理会对方的询问,将身上的大毛衣服随手抛下, 青衣如云, 长袖低垂,分明是与方才全然一致的装束,但落在在场众人眼里,却显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来
——大厅的墙壁明明已将大部分寒风冻雪都隔在了门外,算卦之人却依旧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邪尊的门人还在呆愣之时, 来自血盟会的杀手已从炊具中抽出一柄长剑,挺剑直刺过去,剑势快如星火,化作白练贯空而来,直指那年轻人的咽喉要害。
大部分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来凝定不动青影忽然如游云般飘起,下一刻,锐利的剑啸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袭击者连人带剑落尽了一片温柔的月色之中。
“嗤。”
只听一声微微的轻响,月色般清光转瞬消失,袭击者倒飞出去,气息全无地跌落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却不知怎的,转移到了那姓孟的年轻人掌中。
姓孟的年轻人看了那些“行人”跟“商贩”一眼,微笑:“血盟会,还有邪尊的走狗,倒都是老相识了。今日天寒地冻,诸位来雾山做什么?”
这人虽然开口询问,然而语气温淡,好像也不强求答案。
那名伙计看着姓孟的年轻人,问出了一个与算卦人完全相同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沉重而紧绷。
姓孟的年轻人仰首沉思了片刻,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目光在血盟会与邪尊门人身上一瞥而过,柔声道:“我本来无意动手,所以你们是自尽,还是由我送上一程?”
“……”
面对这句玩笑似的问话,场中却没人有胆子笑出声来,血盟会与邪尊之人并非同伙,但此刻却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同时抽出了身上的兵刃。
来自两个邪道势力的所有高手中,最厉害的有三位。
一位“厨子”,他的武器是一柄断了的刀。
一位“女佣”,她用的是一条长长的白绢。
还有一位“伙计”,他没有兵刃,他的兵刃就是自己的拳头。
“厨子”抡起断刀,刀光化作一道闪电,向着年轻人的头颅重重砍去,刀影幢幢,刀风带起强烈的呼啸声,仿佛聚集了无数愤恨的怒火,让人一见便为之惊骇颤抖。
“女佣”握住白绢,轻轻一抖,白绢就宛如离开洞穴的毒蛇那样向着年轻人直扑过去,在即将接触的前一刻,又忽然幻出九道圆圈,同时卷向对手的四肢百骸。
她的兵刃柔软如绵,所用招式,也是以弱克刚的上乘武学。
那姓孟年轻人望了他们一眼,手腕轻轻一震。
火光映在冷冽的剑锋之上,然后向两边温柔地晕开,晕出了一层朦胧的光幕,似乎有一道清寒的月色,正从厅外密密的雪云中悄然垂降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断刀与白绢双双切入剑风之中,“厨子”跟“女佣”只觉眼前银芒汨汨流动,对方的剑势飘逸轻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断刀连续劈在剑光之中,每一下都比前次更重,却无法劈散对方看似轻柔的剑网,白绢无论朝着哪个方向突围,都会被阻挡回来,仿佛是浸透了水一般,变得异常沉重呆滞。
就在此刻,“伙计”用一种快到不似人类的身法,鬼魅般绕行到那青衣年轻人的身后,双拳如流星般齐齐击出,沉重无比地砸向对手的后心要害。
拳头来势奇快无论,刹那间,拳风已经触及到了对方的衣衫,然而“伙计”的脸上还未露出偷袭得逞的狞笑,就感到手背一凉,自己的拳头已砸在了一柄冷硬的长剑之上。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时转过的身,又是何时横架起的长剑?
“伙计”的双拳坚若金铁,完全不惧兵刃之利,但在击中长剑的刹那间,却感到一股浑厚无比的真气自剑锋上传来,然后绵绵不绝地撞在自己身上,几乎逼得他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姓孟的年轻人手中长剑一翻,剑身搭在“伙计”的拳头上,一带一引,“伙计”便身不由己地扑向“厨子”那边,拳头跟断刀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开山裂石般的巨响。
双方一触即分,彼此都感到体内真气激荡不休,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那姓孟的年轻人身形一晃,已经如轻烟般从三人的包围圈中从容逸出。
就在这三人围攻这位穿着青衣的年轻人的同时,来自血盟会跟邪尊门下的其他人也已经纷纷动起手来。
卖艺的老头跟那位带着孙女的婆婆,此刻正一前一后,将黑箱子里的年轻人,和自家的孙女护在中间,来自血盟会的杀手倏进倏退,一人后撤,必有另一人填补而上,彼此间配合异常默契,每一招攻势都使出十成力道,哪怕以“定掌”与“损针”之能,也不得不连续后退。
柳家的弟子、四海镖局的镖师,跟于家庄之人还有净华寺的师兄弟站在一块,勉强守住身前寸土之地,杜家父女那边,胡姓老人武功最弱,一个照面间就踉跄后退,“货无二价”马定源与“镇恶太岁”陶空园联手,合理抵御住邪尊门人的攻势,张夫人一人独战一边,纤纤素手中掣着一双短剑,起剑如舞,掌中清光忽凝忽动,虽然处在下风,但守势依旧严密无比,绝非三五招之内就能拿下。
损针娘子已能听见背后那人的呼吸声,心知已是退无可退,手腕一抖,九针连环刺出,是她的成名绝技“九死不悔”,刺到第七针时,面前的杀手终于发出一声微痛的低呼,不得不负伤后退。
这一招极耗内力,损针娘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膛子里跳出来,晓得等下个人扑上之时,自己多半难以全身而退。
——但却没有下一个人了。
有杀手趁隙长剑一挺,刺向那姓孟的年轻人,然后不知怎的,他手中武器猝然断裂成无数碎片,一小半速度极快地倒飞回去,扎在那个杀手的身头脸之上,一大半以漫天花雨之势,洒向厅内其他杀手的同伙。
准备围攻损针娘子的人听见脑后有锐急的风声破空而来,不得不急忙回剑一挡,碎片击在剑身上,直将剑身击出一道弯弧,余力竟还未消,一直将人迫退到墙边,长剑与碎片相碰之处,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清鸣。
——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劲!
就在这一瞬之后,“厨子”、“伙计”还有“女佣”再度猱身扑上。
那姓孟年轻人淡淡的青衣倏然飘起,一道月华似的剑光自衣袂间飞出,众人只听见一阵绵密如急雨的兵刃交击之声响起,随后响声间的间隔越来越长,那身飘忽的青衣也渐渐消失,融入进了那片无限清寒的剑光之中。
“厨子”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浸泡在了油瓮里面,连呼吸都艰难至极,他一直自负自己刀法快若狂风惊电,今日见了这年轻人的剑法,才知什么样的武功才能称得上一个“快”字,而且尤为难得的是,对方并不一意追求速度,招式徐急不定,显出一种游刃有余的闲情逸致。
月有阴晴圆缺,剑光忽如满月,忽如弦月,倏分倏合,陡然间一剑点在“厨子”断刀的刀刃上,这个“厨子”顿时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臂被火烫伤了一般,发出一声大叫,但他有很快醒悟过来,对方所修炼得不但不是阳性内力,相反中正平和,只是劲力过于浑厚,才让自己产生了经脉被侵入的剧痛。
一震之下,“厨子”半边身子都像是被巨大的石磨给砸中了一般,但他生性悍勇,竟未选择后退,而是聚集全身内劲,再度挥刀斩出,与对方硬拼了一招。
“女佣”见状,尖啸一声,面部血气上涌,显然是使用了临时提升实力的秘法,却不与同伴联手围攻那姓孟的年轻人,反倒点地倒飞,自战局中脱身出去,接着腰身一折,带着臂中的白绢,如离弦之箭般奔向裴向舟的所在。
“女佣”双臂轻扬,绕在手臂上的白绢飘忽而起,以一种变幻无定的超逸姿态,一层又是一层地罩向裴向舟,编织出了一个看似柔和却杀机四伏的牢笼。
眼见“厨子”跟“女佣”先后变招,“伙计”也紧随其后,对着前方连续打出七拳,每一拳都带起破空的激响,最后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终于勉强触及到了那道似虚似实的剑光。
剑光仅仅凝滞一瞬,然后就如珠落玉盘,水银泻地般绵绵涌出,“伙计”却再不与之正面相接,凌空翻出一个跟斗,向着大门门口倒飞了过去。
原本月华般清亮的剑光忽的朦胧起来,像是一轮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下一刻,仿佛是被清风吹乱,月光化作了无数片更小的银色碎片,细雨般散落在整个大厅之中。
来自血盟会跟邪尊门下的每个人都感觉那姓孟的年轻人是在攻击自己,清光绽放,烨烁着月色的剑光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闪起,又如流风般轻轻飘走。
“咔——”
令人牙酸的轻响从半空中传来,“伙计”才逃到半路,就感到刺骨的杀气逼身而至,他在空中竭力转身,以拳为盾,想要封住对方的攻势。
——他心内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荒唐念头,在此刻之前,“伙计”觉得自己这双拳头胜过天下间的任何兵器,但事到临头,却悔恨为何不带些坚固的刀剑在身上?
伴随着骨头裂开的细微响声,“伙计”看见自己的拳头跟被踩扁了的鞠球一样变得很平很平,然后整个人忽的一轻,没有重量似的高高飞起,接着重重落下。
苍穹被厚厚的冻云给严密地遮挡住了,屋外的雪簌簌飘落进来,落到了“伙计”的脸上,与凛冽的寒风一起,逐渐带走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
作为厅内三位实力顶尖的高手之一,“伙计”临死前的奋力反扑让年轻人那柄随手夺来的长剑再也支撑不住,锵然一声,裂成了块块碎片。
长剑的碎片尚未落地,被那姓孟的年轻人青袖一卷,化作一道流电,震飞了“厨子”手中的短刀,接着贯穿了他的心脏,然后从中一分为四,分别飞向厅内四位尚有一战之力的杀手那边。
——血盟会与邪尊门人联袂出手,却无人可当这年轻人手中长剑之威。
眼见自己跟同伴们就要尽数覆灭在此,“女佣”却没感到丝毫懊恼,她的白绢已经先后格开了想要救援的柳家弟子、净华寺师弟,化作一柄又细又直的长剑,迅捷狠辣地刺了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身负重伤的裴向舟忽的睁开双目,抬起右手,向前似轻实重地点出一指。
“女佣”本来擅长以柔克刚,但在这一指点上白绢时,却发现对方根本无可撼动。
——她也不明白,在血盟会报告中提起真气都勉强的裴向舟,为何还会有战斗的余力?
“女佣”注视着裴向舟的脸色,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被姓孟的年轻人塞进裴向舟嘴里的那枚可笑药丸,忽的明白了什么,但她还未曾明悟太久,就被一指点中咽喉,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天地间大雪如幕。
火星从柴堆中蹦出,然后又“滋”的一声熄灭。
那姓孟的年轻人如一片云那样轻轻停在大厅门口,青色的衣袂徐徐而落,在火光的映照下,脸上显出了一丝奇怪的变化。
屋外的暴雪狂飞不休,气势汹汹,为冷峻的山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衣,但这人只是随意地立在门前,那些带着天公狂怒之气的大雪,居然也被衬托得柔和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是青的,面色则苍白异常,像是一尊结了冰霜的玉像,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却不能使得她看起来稍稍没那么全无血色一些。
——孟瑾棠本次回家,其实没戴易/容面具,只是在眉眼间略作装饰而已,战斗时真气外溢,震落了她面上所傅的细粉,便让五官跟脸色露出了原来的模样。
柳家庄的弟子怔怔看了半天,忽的抢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颤声道:“今日您,您老人家居然亲自前来……”
孟瑾棠摆了摆手,还不及说话,便微微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从袖中抽出一幅手帕来掩住口,几乎只在转眼间,那张白色的帕子就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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