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逢之日
姜德书顺着密道一路狂奔, 父皇大概早有提防,不然也不会建了这么长的一条逃生密道。
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尽头,推开前面的阻挡物爬出去, 出口竟然在闹市里, 前面便是商贩驿站。
雪已经停了,四处银装素裹, 寒风瑟瑟冷得她牙齿打颤,她拔了头上的簪子递给一个商贩,混入货物间随行。
所幸大皇子还抽不开手命人出来抓她,她顺利地出了宫。
商贩往南,而她要往西, 因她那根簪子价值连城, 商贩又送了些马匹与盘缠与她。
她费力爬上马背, 前方入目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 不见炊烟, 冷得人心下绝望。
官道因为行人踩踏倒是十分干净, 只有路边有片片积雪。
冷风自衣襟袖口间灌进来,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用力夹了一下马背,往西疾驰而去。
行了不知多久, 她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脚也麻了。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停在路边, 姜德书僵麻的手握紧了缰绳才勉强稳住身体,趴在马背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
她闭着眼睛, 耳朵灵敏异常, 突然听见前边林子里传来哭声, 她一激灵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往里面看。
隔着林子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人跪在路边,另有几个人高坐在马上,背对着她,哭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她如今形单影只手无寸铁,不能也没有能力多管闲事,可是那些人就在转角处,她避不过,只能尽量安抚马儿不发出声音,等那群人走了再前进。
“大统制,前面有人挡了路。”
符奚坐在马车内,他带了张几乎蒙住整张脸的银制面具,语气不耐:“你如今不中用了,要杀要剐都随你,怎么这种事也来烦我?”
随侍克启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这些人身上带着盘瓠蛮人的印记,却装作拖家带口的汉人模样呼救,属下不知如何处置,请大统制定夺。”
符奚突然来了兴趣,冷笑一声道:“盘瓠蛮人已进临州,我便猜到京城有变,没想到他们的人已经近京。”
他忽然捂住心口咳嗽一声,目光带着蚀骨的温柔,自言自语:“我答应过书书做忠臣,必然要保她父江山。”
他瞬间撩开帘子跃上马背,驱马越过人群来到最前方,看了一眼面前求救的几人,幽幽道:“所求何事?再说一遍与我听。”
他说的随意,面上也带了温和笑意,声线却低沉可怖,气势更是骇人。
京城已封城门,盘瓠蛮人无身份证明无法入城,便无法接收京中消息传递回临州,在路上苦等行人帮忙无果,见到这人车驾便求了上来。
他们猜不到符奚的身份,却被他身上气势所摄,抖着声音回:“大人,我们全家进京投靠亲戚,可是不小心丢了路引无法进城,孩子还小受不得冻,求大人行行好送我们进城。”
符奚轻飘飘扫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煞有介事地开口:“是吗?”
盘瓠蛮人忙应承:“是,求大人”
突然马儿嘶鸣着跃起,然后急停下来,马蹄重重的踩在地上,地面剧烈震动,马儿前面站着的几个人慌忙住了口,吓得脸色惨白,瘫软在地。
符奚身后随从驱马走上来,把几个人团团围住。
盘瓠蛮人猜到自己大概惹到了不能惹的人,其中伪作父的男子忙跪下请罪,翕动着嘴唇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们赶路日久,困渴难耐才失礼求助于大人,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大人不快,还请大人不要跟我等小民一般见识。”
“我等再去回路找找,定然能寻到路引,不敢劳烦大人。”
符奚笑了笑,忽的拔出腰间的剑,直指地面,随从也跟着拔出剑。
剑面映着雪,反着清泠的光,也带着主人的怒气。
他问:“去哪里找?”
盘瓠蛮人纷纷跪倒在地缩在一起,抖个不停,几人身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眼看就要大哭,伪作母女子赶紧捂住他的嘴。
符奚耐心用尽,厉声道:“快说。”
伏在地上的男人抖地如秋风落叶,往身后护了护妻儿,哆嗦着重复:“我说,我说。”
“我们从西面来,大概就落在西边的道上,我们自去找,不敢劳烦大人。”
符奚状似所有所思:“我就从西方来,怎么没见到什么路引。”
跪在地上的男人顿了顿,忙道:“大人是做大事的贵人,怎么会注意路引此等小物件,许是没注意。”
符奚突然不开心地皱皱眉,瞬间挥剑砍掉了他一条胳膊。
那人应声倒地,捂着胳膊痛苦地哀嚎,女人孩子吓得尖叫,爬过去嚎哭。
他语气带着浓重的惋惜:“你们装得倒是像,只是我不喜欢满口谎话的人,给你们说实话的机会,奈何你们抓不住,真是可惜。”
盘瓠蛮人看了眼他身后的魁梧随从,知道自己反抗无用,只能忍下求饶:“不敢绝不敢欺瞒大人,小的们扰了贵人安,我们这就走,不敢再阻大人车马,求大人饶命!”
符奚收了剑,摆摆手:“既然求助于我,我怎么能不助呢?”
他语气里是十足的抱歉之意,就在盘瓠蛮人以为事有转机的时候,听到他继续道:“盘瓠蛮人自然要回到盘瓠蛮去,京城可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说罢挥了挥手命身后随从上前,他们扬了捡,下一秒就要往下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地离京城不远,姜德书来不及反应,不知是良知使然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马儿不肯走,她只能跳下马跑了过去,大喊:“住手。”
大梁的百姓都是皇室子民,她的一切尊贵荣华都自万民供养,她无法装死。
她跑到跟前,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马儿十分高大,铁蹄踏地,威严吓人。
马背上的男人身形高大,一双阴翳双眼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她盯着雪地太久,抬头望着他,眼眶酸涩,抑制不住地流泪。
他手中的剑刃反着锐利刺眼的光芒,压迫感和恐惧感使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马儿只要跺一下脚,便吓得她站不稳。
她紧紧握住拳头,哆嗦着质问:“大梁律法,不能”
她话未尽,面前的人突然极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忽然口中溢出鲜血,下一刻便晕了过去,一仰身就要栽落在地。
自他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被风吹着,她听不清。
克启忙跳下马接住符奚,迅速将人抱进了马车内。
姜德书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状况是因为何。
方才那个抱人的男子走出来,命人抓了地上跪着的一家人,然后抬眸死死盯着她,活像要吃人。
姜德书吓得血液倒流,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她来与不来都救不了任何人,如今还搭上了自己。
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罢了,走吧,主子时常认错人,既然她与夫人有几分相似,便饶她一命吧。”
说罢一众人马掉头往京城方向而去。
姜德书独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狼藉。
半晌,她回身去寻了自己的马儿,沿着官道一路往西,越进入西部腹地一带,道路越崎岖,且积雪难行,入夜以后,雨雪开始上冻。
为防夜行遇到丛林野兽袭击,而且马儿也受不了了。一路没见到半个追兵,看样子大皇子如今还顾不得她,。
她就近找了一个镇子,寻了个角店休息,依旧解了身上首饰递过去,叫了一份汤饼,勉强撕碎泡了几片吃了下去,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好歹热汤果腹,舒服了很多。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她突然梦魇了,好不容易挣扎着醒了过来,吓得灌了几口凉水,便再也睡不着了。
离天亮还早,她穿衣起身,看窗外雪落满院,下去给马儿喂了草,看见它怏怏的样子,十分歉意的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慰。
忽然想到父皇拍着她的手为她安排出路的模样,没忍住落下泪来,父皇只怕已经殒身了,如果她能够早一点回来就好了,只要早那么一点,父皇也不会受害于大皇子。
她向着东方跪下三叩头:“舞阳送父皇。”
她哀恸半晌终于起身,前方院角有一株梅长得奇好,上半夜下了大雪,现在才堪堪停住,却还有零散的雪花飘下。
梅花枝干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走了过去,在一束被压弯的梅枝面前,拢着袖子轻轻拂去积雪,梅枝失去压迫,弹了回去,树枝上已融化的积水,淋了她满脸,有一滴恰好落在她睫毛上,她抬手,轻轻擦净。
大概是被雪水激的,她刚擦干,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止父皇,还有符奚,他因为自己,如今还不如从前,竟似活在地狱里了。
她擦着泪,遥望远处,呆呆的出神,想到父皇曾言要与母妃合葬,拍拍头上的雪,宽慰自己:“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1。”
“若不深究,父皇和母妃此生也算共白头2。”
说罢挪了挪已经酸麻的双腿,低头轻轻捶打解乏。
“你要和谁白头?”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诗经·葛生》。
2引用网络诗文,出自孙笑川吧,作者网名:福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