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如果要去形容自己,陈野能想出一大堆贬义词。
像一条死了很久的鱼。
又腥又臭。
吐着白沫,死死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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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时候,陈野第一次听说父母离婚的事情。
那时候是中考,陈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陈野并没有被父母的争吵影响成绩,他的脑子很好,很勤奋,努力考上了重点高中。
但是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
他好像没有什么选择权,只能听着他们做好的决定,然后顺从。
好像就奠定了一生。
第一次被霸凌是什么时候来着,陈野记不清时间了,只记得他们说他是没妈教的孤儿。
他们说他妈丢下他是跟别人跑了。
还有骂的更难听的。
陈野浑身是血站在办公室门口,清脆地报告声打断了班主任和领导的谈话。
“这……怎么弄得!?”班主任看着陈野,又不安地看看领导的脸色。
陈野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说的清楚,他迫切的想要那帮人得到惩罚,他希望能为母亲争夺一个道歉。
“他们为什么打你?”
陈野愣住了,他不知道。
“你先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
陈野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半晌,陈野包扎好回来,办公室谈话声依旧,陈野正想开门,随即又停住。
“领导,其实这真的只是个别现象,这个孩子自己也有问题,他父母离异自己心理也有点问题,平时比较孤僻……没没没,我们学校其他同学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我们的教学管理是相当人性化的,当然会教思想品德……什么霸凌啊……青春期小孩之间打打闹闹也很正常嘛……”
群居动物好像不接受独立的个体融不进集体的人就会被排除。
“都打出血了还叫正常?!”领导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整一层楼都能听到。
班主任不知还想说什么,哪位领导起身直接摔门出来,和在门口偷听的陈野打了个照面。
“同学,你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那位领导摆出一摸微笑,陈野刚想说些什么,班主任紧跟着出来眼神示意陈野。
他当时真的以为那位领导会是拉他上岸的人,只是他刚想开口,电话铃声便不合时宜地响起,那位领导应和几句,随即对陈野说了声抱歉,便先行离开了。
再一次被丢下。
陈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班主任冷脸说到:“以后进办公室之前看一下场合。总之我会处理的,一会联系一下你的父母……”
“不用了,就这样吧。”
陈野不知道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可是却成为了有罪的那方。
陈野只是觉得,或许最开始自己就该闭嘴吧。
现在他更想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在班里过下去。
几天后学校发了一份校园霸凌现象调查表,陈野想起那位慈祥的领导,这算是补救吗?能够改变吗?真的能毫发无伤地递到他那里吗?
陈野不知道,思索了一会儿,又对上班主任直勾勾的注视。
看的人心里发毛。
“每个人,认真填写,你们的答案关系着学校的形象。”
是啊,认真填写,却不是如实反馈。
陈野闭上嘴了,永远的闭上嘴了。
是什么时候遇见煜和将他们的呢,也记不清时间了,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吧,每天都好漫长。
只记得好像是夏天吧,天闷闷的,好像快要下雨。
满身泥土的气息。
好像是在桥底下,陈野被踹进了小溪沟里,浑身湿漉漉的。
他们反反复复地把他按在水里,按到难以呼吸。
陈野终于得空呼吸,水花从头顶滴落,滴到地面破碎。
“你还要看多久!”陈野大叫到,不远处边吃雪糕边看戏的男人指指自己,有些许惊讶,笑眯眯站起身,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感觉。”陈野也没什么底气,但打不了也就再被打一顿。
男人不算壮,但很高,头发很长,红艳艳的,胳膊上手上全是纹身,他定能唬住他们。
他一口把剩下的雪糕全部吃完,然后冷眼看着欺负人的那帮少年。
以男人的身手,放倒几个高中生并不在话下,少年们刚想以人多势众,不料男人身后竟来了十几来人,各个都看着像社会人士,头发五彩斑斓的,穿的不三不四的,少年们只好先行撤退。
“煜,怎么还跟小孩打架。”一位身材健硕的男人咧咧嘴笑道,陈野地目光看向那个红头发的叫做煜的男人。
煜没有理会那位健硕的男人,只是对陈野说道:“诶,你要不要换套衣服啊,你这样,没法回家吧?”
陈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壮硕的男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水里捞起来。
壮硕的男人自我介绍到,他叫作将。
“放心吧,我们不拐小孩。”
煜他们的基地就在这溪边附近,陈野换了套衣服,这里的衣服全都太大了,衬衫给陈野穿的像裙子。
“这是你家吗?”陈野问道。
煜回复道:“是机车俱乐部。”
“那你是他们的老大吗?”
煜笑笑,说:“算是吧,我是年纪最大的。”
“我能加入你们吗?”
“都说了我们不是社会人……”
将随手拿起一盒牛奶递给陈野,仿佛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了:“我们正在搞cypher,现在你可以开始想你的部分是歌词了,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野。”
将轻笑说道:“不,不是,我意思是你得起一个帅气的aka!像将一样。”
“yet吧。”
“啥意思,哥英文很烂。”将挠挠头。
“表转折的。”
“哥只知道but。”
后来的每天陈野都会到这来,有时候兄弟们会一起接他放学,场面十分壮观。
煜也不是经营什么机车俱乐部的大老板,只是个卖摩托车的,没事写写歌什么的,那帮人也是因为喜欢机车和说唱,所以才跟煜搞了个厂牌。
他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工作,有的人是理发师,有的是中介,有的人是健身教练,反正离谱得很,但是确实是唬住人了,后来那帮人没在干来找过陈野
陈野一直在煜的店里打工,平时也跟着他们学怎么排flow,怎么押韵。
陈野喜欢说唱,他觉得好鲜活,他觉得音乐律动起来就可以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情,他可以肆意地表达自己想说的一切,用歌词唱出来,他可以站在舞台中央发光发亮,终于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一点意义。
他是厂牌里年纪最小的,但天赋极高,他听了好多国内外的说唱,了解了好多种风格,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单曲。
但在陈野学着走的时候,煜已经跑起来了,他已经创办了自己的专场,在当地小有名气了。
煜慢慢地带着大家接商演,开专场,走音乐节,甚至上了电视。
烟火这个厂牌逐渐被人熟知起来,陈野觉得如果也许用不了几年说不定就能和cc同框表演了,也许再用不了几年烟火就能上春晚了呢。
但是好景不长,煜去世了。
他是自杀的。
陈野一直没发现他在吃抗抑郁的药,他只觉得,那样一个光一样的人,那样一个热爱生活爱开玩笑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更难过的是,他明白所有的失望都不是一时兴起的。
然而好像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煜。
陈野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煜跳江前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只是他报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跳下去了。
也许那天的江水像他们初识那天的溪水一样冰冷。
只是,煜来救陈野了,陈野没能救煜。
陈野退学了,班主任给陈野他爹打电话说他跟社会人鬼混去了,学都不上了,陈野他爹骂骂咧咧打了他半天。
陈野一声都不带吭的,但还是坚定地说自己要退学。
陈野他爹觉得陈野疯了。
陈野说,你从来也没问过我的意见,那我的决定你也别来多嘴。
俩人不欢而散。
陈野觉得对曾经的一切都挺失望的。
他不再期待成名了。
更多关注,并不等于更多人喜欢。
厂牌解散以后,陈野游离了好一阵,去工地和过水泥,也睡过集装箱,没学历什么都干不了,没钱也租不起录音棚,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养梦想呢。
陈野去上城市投奔了表哥陈宇,陈宇开了一个网吧,陈野在那任职网管。
曾经的兄弟们也各奔东西了,有的干回了老本行,有的也还在坚持说唱。
只是好像一切又被按了暂停键,那样清冷,那样孤独。
他讨厌一切,他对一切都那么失望,愤世嫉俗。
太多的rapper过得纸醉金迷,他只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觉得自己不再想去拥有什么了,因为更害怕失去,因为被丢下了太多次。
他有时候会无意识的对自己有一些自虐的行为,比如不规律的作息,比如以工作为借口故意不吃饭,比如即使是冬天也穿的很少,甚至会很习惯这种日常。
实际他的潜意识里还在通过这种方式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吧。
陈野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搁浅的鱼,回不到海里也无法在陆地生存。
只能口吐着白沫,死死地盯着天空。
直到被打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