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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话 往事与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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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以往的惯例,主家给仆役撒完银钱,便该赏食家宴,而后守岁。

    然而天歌未曾在府中设祭,所以在撒钱赏食之后,便给府中上下放了假,由着他们或陪父母妻儿,或出门相约赏灯。

    至于天歌自己,则带着小七出了门。

    今晚的年夜饭,她想陪着林神医在养心堂吃。

    -

    其实关于年夜饭这件事,早在最一开始便有徐芮发出邀请,毕竟如今天歌是徐直的义子,也算是徐家人。

    后来寒山夫妇也来相请,一者不想天歌一个人孤孤单单,另一个原因,也在于天歌现在名义上乃是寒山的侄儿。

    但是后来这些邀请都被天歌婉拒。

    这些日子以来,天歌亲见寒山为了操持上都分舵花费了多少工夫,如今好容易有时间让他们夫妻二人说话独处,她又哪里能再去扰人。

    至于徐芮这边,姬徐二人已有赐婚在,徐芮又在上都,按照姬家上下对徐芮的喜欢,自是希望徐芮在姬府过节,所以帖子早早的就送给了徐竖、徐芮和天歌。

    天歌当然也想和徐芮一起辞旧迎新,但如今徐芮身边有了能护着她也愿意护着她的人,这件事便该由着姬修齐去做。

    倒是林回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殷切之意,天歌却看的明白。

    养心堂上到掌柜和陈大夫,下到白青、冬青和小路,所有人都是林回春在各地游历带回来的孤苦之人,这些年下来,大家早亲如一家,年节自也是一起过。

    可这些人对林回春来说,到底跟天歌这个徒弟不大一样。

    所以当天歌领着小七进门的时候,老人家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尽管心里既意外又欢喜,可林回春却还是嘴硬,板着脸道:

    “你不去慕家祭祀守岁,来我这里做什么?”

    让小七将年礼送上,天歌笑着上前挽住林回春的胳膊:

    “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一直以来甚是关照徒儿,这年夜饭我自是要陪着您吃才是。”

    林回春闻言白了天歌一眼:

    “来也不提前说,就不怕没你的饭吃?”

    “反正师父这么疼我,肯定不至于真让徒儿饿肚子。”

    听天歌这么说,林回春正要开口,却听旁边的冬青先拍着胸脯保证起来:

    “公子放心,张婶说了,今晚的菜能摆满一桌子,定让咱们个个吃得畅快,高高兴兴迎新年呢!”

    林回春瞪了冬青一眼:“就你话多。”

    天歌见状一笑,晃了晃林回春的胳膊:“好了师父,是徒儿的错,明年肯定提前跟您说,不对,现在这就预定明年的年夜饭可还行?”

    林回春傲娇转头:“这可难说。”

    天歌噗嗤一笑,待要说话,却瞧见花厅中奉着两份牌位,一份刻着“爱妻阿芸之位”,一份刻着“爱女念芸之位”。

    天歌见状,不由正了神色开口:

    “师父,那是……师娘?”

    林回春嗯了一声,拍了拍天歌的胳膊:“去上柱香吧。”

    天歌乖觉应声,走至香案前燃了三根香,认真的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天歌又燃了三根,插入香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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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芸是我的妻子。”

    林回春的声音在天歌身后传出,“她嫁给我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本事。”

    “她跟着我那么多年,陪着我吃苦,陪着我奔波,却从无怨言,也从不曾嫌弃。所以我老早就想着,一定得好生发愤,让那傻丫头和她腹中孩子过上好日子。”

    “只是谁知道,我随着村中劳丁出了趟远门,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累得重病缠身。我四处求医问药,却最终还是没能从鬼门关将她们娘儿俩拽回来。”

    林神医早年丧妻丧子的事情,天歌是知道的。

    当年林回春只是一个出卖体力的穷小子,因着仗义救下一名女子,后来便得了那姑娘的欢心,自此成就了一段姻缘。

    只奈何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家业之后,身上的担子便比以往孤身一人的时候重了很多。

    只靠种那几亩薄田,已然无法供应更多的需求,所以林回春便不再满足于在村中寻活,而是跟着村中其他壮汉一起,时不时外出寻些活计以补贴家用。

    其中一次,便是妻子已经身怀六甲的时候。

    离家三月,苦累近百天,当他带着银子,买了妻子最喜欢的枣泥糕回到村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康健的妻子竟晕倒在院中,旁边还有一盆未曾洗碗的衣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让他失了神,待安置好妻子,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便又奔去镇上求医。

    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可因为操劳早就落下的病根却再怎么也无法拔除,甚至随着天冷越来越严重,最后甚至连大夫也说没治了。

    林回春自是不信,变卖家财开始带妻子四处求医问诊。

    可是每每当有起色,过不多时病症却又会加重,如是反反复复数次,便是连妻子也丧失了希望,只求能安安稳稳生下怀中孩子。

    腹中胎儿的月份越大,赶路便愈发不易,纵使林回春不愿就此放弃,却也无法再带着妻子寻医。

    “阿芸是个坚强的姑娘。治病到最后,她的身子已经枯瘦如柴,人也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就连大夫也说怕是要胎死腹中的时候,她却还是拼劲最后一口气,生下了我们的女儿。”

    “念芸是不足月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娘就去了,那孩子瞧着也就巴掌大,身子也如她娘一般虚弱多病。那时候正值年节,我四处求人为她治病,可周遭皆是灯花烟火,却无有一人愿救这孩子。还是城门口的妇人看不得念芸苦闹,喂她喝了奶水。”

    “那时候若非有念芸在,我想我可能已经随着阿芸去了。可是有了念芸,我便再舍不下这人世。葬了阿芸之后,我带着念芸重新开始了求医之路,最后终于寻到名医,可却早延误了救治的时机。”

    天歌知道林回春是因妻女救治无望而立志学医,最终因缘际遇医术大成成为神医,但她却不知道那简单的救治无望四个字背后,是这样一段心酸绝望的过去。

    看着面前沧桑的老人,天歌轻唤了声“师父。”

    林回春看她一眼,笑了笑道:

    “不必安慰我,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早就不难过了。阿芸有念芸陪着,不会咕孤单害怕,她们娘儿俩也不用再跟着我一起吃苦,这不也挺好的么?”

    看着林回春,天歌心中微酸,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人更徒添伤悲罢了。

    -

    上香时发生的短暂对话,就像是一个与今夜无关的小插曲,未曾影响到今夜团聚的欢乐与席上的喜庆。

    就连平素极为克制的林回春,也难得多喝了几杯,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天歌坐在旁边,拦着林回春以免他劲儿和冬青几个拼酒,可饶是如此,林回春还是宴席过便醉倒了。

    “送师父回房歇着吧。”

    天歌招呼一声,又吩咐张婶去熬了醒酒汤侍候林回春服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拜师这大半年,她还是头一次听师父说起往事,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万众欢喜的除夕之夜,是师娘的忌日。

    相比于死去的人,带着所有的记忆留在这世间的人,才过得更苦,也更累。

    -

    醒酒汤的方子是林回春开的,效用自是外间药铺的寻常汤药无法可比,才刚过半个时辰,原先还有些醉醺醺的老人家便悠悠转醒。

    待瞧见天歌和小路都守在旁边,林回春先是一愣,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上都最热闹的灯会便是除夕,你就莫在此守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趁着时辰还不算晚,好好出去转转看看,不然再等可就要到明年这时候了。”

    见林回春一醒来便开始赶人,天歌颇有几分无奈:

    “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太大的兴致。倒是您,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冬青他们拼酒,当真是越老越小了。”

    “不一样,不一样,今儿个不一样的。”

    林回春连念三次不一样,却不说到底哪里不一样,“我知你孝顺,但我这洗漱一番也便歇着了,有小路守着,没什么可操心的。倒是你,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情,免得你那叔叔等你急了。”

    林回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天歌自不好再留,又嘱咐了小路几句,这才从养心堂离开。

    上了马车,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七这才开口:

    “公子,我忽然觉得林神医也挺可怜的。”

    天歌看她一眼:“嗯?”

    “外人都说神医医术高超,能跟阎王爷抢人,可就算抢了这么多人又能如何呢?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妻女离开自己,救得了人,却救不了自己,林神医一定很难过。”

    方才林回春和天歌说话的时候,虽然有意压低避开了养心阁其他人,但站在不远处的小七却听了个清楚,自也看出宴席之上,林回春是在借酒浇愁。

    “难过是真的难过。但再难过,日子也总是要过。”

    “师父虽然没能救得了在意之人,但正因为有他在,才使得更多的人能留住他们在意的人。我想师娘和小师妹若是知道师父如今成为一代神医,也一定会为他高兴。”

    不过,可怜吗?

    或许诚如小七所说,少不了有人觉得林回春可怜。

    但在天歌看来,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林回春,一定不需要别人来怜悯。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年过半百的林回春或有执念,或会难过,或需要温情,但却一定不需要人来怜悯。

    小七咂了咂嘴:“反正若是我,肯定受不了这种苦痛。”

    天歌笑着摇了摇头:“大过年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先前不是一直喊着要好生逛逛上都的灯会么,怎么今儿个却不见那热络劲儿了?”

    “可以去吗?!”小七惊喜出声,“可是咱们现在不是要去寒山先生府上吗?”

    天歌弯了弯唇:“今晚有些事,便不去了。你下午出去那会儿,我已经让成伯着人去慕府说过了,只是没来得及让大家知道罢了。”

    “那咱们现在这是?”

    “逛灯会。吴叔会在前头的花楼将咱们放下来。”

    “啊啊啊!”小七欢喜喊出声,忍不住伸出双臂向天歌扑过来,“公子您真是太好了!”

    马车里也就那么大,饶是天歌再怎么躲,还是没能逃开,就这么被小七揽住在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惊得她忙不迭捂住脸:

    “小七!”

    “公子莫要害羞嘛,那什么,我这不是太激动,一时失态,一时失态,公子要是觉得委屈,不如也亲回来?”

    说到最后,小七将脸往前一伸。

    天歌气得瞪了她一眼:“你再这般,咱们这就回府去。”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盼来的!好我的公子,小七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七这一回,下次保证不敢了。”

    小七眨巴眨巴眼,一幅乖巧听话样。

    “说好了,下次再不许如此乱来。”

    “嗯嗯嗯!肯定不会了!”小七连连点头举手发誓。

    天歌这才面色稍霁:

    “我知你喜欢玩闹嬉笑,但再怎么说,我都是男儿家,你若老是这般,被人瞧见要如何说你?”

    “可……”小七刚要出口,也不知想到什么,忙改口道,“公子说的是,小七会注意的!”

    然而天歌还是抓住了她方才顺口道出的那个字:

    “可?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问公子怎得不去慕府了?可是因为下午那乞儿送来的信?”

    听小七提说起此事,天歌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吴叔的通传声:

    “公子,到了。”

    小七闻言掀开车帘,放眼望去,但见一条街银花火树鱼龙舞,映得天空璀璨如白昼。

    旁边的桥洞下,更是有不少人正在随水放置祈愿的莲花灯,贯穿上都城的乾河满是莲灯闪耀,好不绚烂。

    小七看得愣了,不由楠楠出声:“好美啊……”

    天歌轻拍她一下:“既然美还不下车瞧瞧去?”

    “好嘞!”

    小七欢喜应声,当即跳下马车。

    天歌紧随其后下车,然而不及她站定,却听一道颇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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