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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话 父女与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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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萧先生口是心非。”

    天歌说完这句话,迎上萧恒的不满。

    “萧先生说卫廉圣贤经典存于口,想来还是颇为欣赏他的才学,不然也不会在对此人心存不满的同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萧先生本就客观,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您心目中,卫廉非是无才之人。”

    听到这句话,萧恒忍不住冷哼:“有才学又如何?有才无德,便是有所建树,往后也只会成为国之蛀虫!”

    天歌没有着急出口争辩,而是笑了笑:“看来萧先生对卫廉的不满,还不是一星半点。”

    说着,她慢慢收了笑容,正色开口:

    “在下虽与卫先生相识不久,但过去的一些事情,却也知道一些。所以冒昧猜测,萧先生是觉得卫廉与萧小姐奔走无名,而因此觉得他乃小人行径么?”

    “聘则为妻奔是妾!”

    萧恒伸手猛地一拍旁边小案,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阿凌年纪小不懂事,卫廉那小子也不知事么!多年圣贤书读下来,便读出这样一个诱人奔逃的小人?!我萧家的脸面,就这么被他卫廉一个废人碾碎在脚底下!”

    说完这话,萧恒又是止不住一震猛咳,天歌身后帮他拍背顺气:

    “萧先生郁结于心,平素切不可动怒躁然。持平和淡然之心,才能免得急火攻心。您这一身病,非是外力之故,而全在心结,若是自己不放过自己,怕是再有神医也难为您根治。先生就算自己不以为意,却也该为家中亲人作想才是。”

    萧恒咳了几许之后,终是缓解了许多,但到底身体不适,说话显然不再似方才那般有力。

    他看向反身回去给自己倒水递归过来的天歌:

    “你小子会诊病?”

    天歌微微一笑:“家师乃林回春,不过晚辈学艺不精,连师父的皮毛之技都不曾习得。”

    “哼。怪不得这般狂傲,原来是林神医的徒弟。”萧恒虽是口中冷哼,但却老实接过天歌递来的水。

    天歌笑了笑,“萧先生虽是看上去不好亲近,但却非不近人情。晚辈医术虽不精,但对先生如今的病情却有解决的法子,就不知先生愿否一试。”

    萧恒喝着水没有抬头,但在听到天歌说有办法的时候,却是明显的动作一顿,不过饶是如此,萧恒却依旧嘴硬:

    “一把老骨头,算来算去也没个几年,便是当下就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

    天歌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破,而是笑了笑主动道:

    “萧先生看得淡然,只是晚辈能尽绵薄之力,却不忍先生再受病魔之痛罢了。再者萧姑娘在府中曾多次提及遗憾不能亲侍汤药于您身边,此次特地委托晚辈上府帮她探看您与夫人,不管于医道还是于人情,都得请萧先生圆了晚辈的心愿。”

    天歌说得谦卑,萧恒果然态度好转不少,伸出手来让天歌重新诊脉:

    “那你再看看,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说着带着几分小孩似的置气道:“那臭丫头知道我病着,缘何不自己回来?以为送一封信就成了吗?难道我生她养她,还不及一个外头来的混小子不成?”

    天歌含笑把脉:“萧姑娘是恐您和夫人还在生气,生怕回来之后依旧得不到原谅吧。萧家诗书礼仪传家,您自己养大的闺女儿,想来比别人更熟悉她的性情,萧姑娘重情重义,绝非那种凉薄之人。”

    听到天歌这么说,萧恒倒是没有否认:“那死丫头什么都好,打小就不让我跟她娘担心,不管温书习字都是绝好的,就是随了我这一身臭脾气,性子倔的不行,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萧府众人都知道,这几年来,在萧恒跟前有一个不能提说的忌讳,那就是萧家大小姐萧凌。

    曾经萧凌是萧家的掌上明珠,萧恒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是以打小就将闺女儿宠到极致,就连两个儿子也比不得。

    可是自从萧凌离府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府中提及这个名字。

    然而如今最不愿听人提起萧凌的人,却对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郎打开话匣,一句一句的絮叨着女儿从小到大的别扭事。

    而天歌也不打断,就这么安静的坐在旁边,听着老人的讲述,时不时地点头应一声问两句。

    茶水变凉,日头渐移,直到嗓子实在发干,老人这才最终停了下来。

    “茶凉了,萧先生可不敢再喝。”天歌从萧恒手中拿过茶杯。

    “你这小子,还管我喝水!大热天的,喝一口凉茶怎么了!”萧恒唬眼。

    “别人喝没事,但萧先生却得多注意着些,不然在下回去可没法给萧姑娘交代。若是届时萧姑娘回来见到您病情加重,可不还得怨在我头上?”

    萧恒一愣,想起女儿在信上所说,不由嘴角抽了抽,带着几分不自在问道:

    “他们何时回来?”

    天歌笑了笑:“看来萧先生是原谅卫先生和萧姑娘了。”

    “不原谅又能怎样?”萧恒冷嗤一声,“先前那卫廉成了瘸子我不好揍他,往后恢复过来,若是再敢欺负阿凌,我就重新打断他的腿,让他做一辈子的瘸子!”

    “若是这样,下次我可就真的治不好了。”

    天歌笑着说完,又道,“如今卫先生的腿刚缝合好。我出门之前,伤口和经络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只等再随走锻炼上小半载,便会与常人无异。所以等开春之后,卫先生便会与夫人回姑苏一趟,然后北上参加明春的国试。”

    听到这句话,萧恒不由想起当年那个开榜之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来。

    当初他着实对卫廉印象不错,虽说出身不好,但为人坚韧肯吃苦,又在学识上颇有造诣,壮志雄心一腔热血,一看就是前途不可限量之辈。

    那时候他也是动过念头将女儿嫁给卫廉的,只可惜后来卫廉出事后,却连行走不能。

    他虽然欣赏卫廉的才华,但作为一个父亲,却并不愿意将女儿的后半生托付给这样一个或许连生活都困难的人。

    谁曾想他刚表现出反对的意思来,一向乖顺的女儿竟然开始与他置气,父女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到后来更是与卫廉那小子私奔离去。

    一时之间,萧家成为整个姑苏城里最大的笑话,他越是清明在外,这迎面而来的巴掌便扇得越痕,一连许久,萧家都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

    这让他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恼?

    甚至请了祖宗老人出面,开宗祠将女儿逐出了萧家族谱。

    有人说他无情,有人说他重礼,却没有人明白他作为一个父亲,心中的悲痛与后悔。

    时隔这么多年,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也曾想过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该当如何?

    萧家虽然诗书出身,但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朝中为官,就算女儿真的嫁给卫廉,只要萧家还在,总不至于受人欺负或是过不下日子。

    况且大周名医那么多,但凡他有些耐心,帮衬着卫廉多寻医问诊,也不至于闹到跟女儿撕破脸面的地步。

    这些年来,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及阿凌,可在他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再见到女儿。

    当年闹得多么荒唐多么僵,如今便多么难以收场。

    阿凌害怕自己不原谅她,他又何尝不害怕阿凌记恨自己的绝情?

    可是当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心中的忧虑全然放下,转而到来的是带着几分置气的委屈。

    所以才有了先头与天歌之间的怒声喝问,才有了多年来想要吐露的胸臆。

    但随着一点一点回想起过去,他却又忽然释然起来。

    为人父母所做所求,归根结底不正是孩子的幸福快乐么?

    阿凌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需要他们帮她做决定的孩童了。

    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判断,能自己做决定拿主意,也能并且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这一步,父母的经验固然可贵,但那终究只是万千人生中的一种,而不是子女必须模仿必须因循的唯一道路。

    想的越多,萧恒心中的积郁好似便散的越多,最终再想到卫廉这个人的时候,也好似没有那么可恨可气了。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

    萧恒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显出一个老人合乎年龄的颓然与无力,甚至还有一丝悔恨与疼惜。

    对于这个问题,天歌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先头过得如何晚辈暂且不知,不过有一点,如今在晚辈府上,应当是不会亏待了卫先生和夫人。”

    “哼,怪不得这两个要到明年才回来。原是乐不思蜀了!”

    听着萧恒口是心非的话,天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两个年轻人乐不思蜀了,萧先生也该跟他们一样,放宽心先养好自己的身体,等到来年再见的时候不让小辈们担心才是。”

    说着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书桌:“先生的笔墨可能让在下一用?正好写个调养的方子。”

    萧恒“嗯”了一声,看着天歌提笔写字,又不由主动开口问道:“你府上是在何处?若是不远的话,要不让他们回家里来住?这样免得你那头费心,家里人手多,也正好出出力气。”

    天歌一边写一边道:“寒舍在临安城。在下既然愿意将卫先生夫妇接入府中,自然是不怕麻烦的,还请萧先生放心。”

    然而萧恒却是直接忽略了后半句,靠坐在塌边兀自琢磨:

    “临安啊……临安到姑苏也不远,走水路也不过一天不到,铺好软垫多注意些,下了泊船再用马车载回来,一路也磕碰不到……”

    “是啊,磕碰不还好,磕碰到了可就不是擦伤碰伤,而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天歌说完这话,停下笔拿起纸轻轻吹了吹,这才往这头走过来,“这方子先生收好了,每日早晚熬成汤药,连续服用三个月,便再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宽心。”

    萧恒接过单子,仔细看过一番之后小心收好,道了声谢之后,临了又补充着问了一句:

    “是当真不能将人载回来么?”

    “当真不能。”天歌说得斩钉截铁。

    见萧恒有些失落,天歌又补充道:“一者是出于对卫先生的身体考虑,二来也是想让先生养好身子,这样小姑娘回来才不会再伤心愧疚。”

    “当然,最重要是,当初他们二人离开本就不算光彩,若是如今您接了二人回来,多少只会再让人看笑话。但若是后头卫先生恢复过来,再在国试中夺得名头,便再也没有人敢用当初的事情乱说了。”

    听到这句话,萧恒想起过去的自己,慢慢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

    “但是卫先生在乎。他不想让萧家,不想让您,更不想让萧姑娘一直为人诟病,他想让萧姑娘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让她不再为人指摘。唯有夺得功名,这一切才可期。”

    在从临安出发之前,天歌曾单独与卫廉谈过。

    留下他教导那群孩子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想听听卫廉自己的看法。

    如果他想要与萧凌先回姑苏,那么天歌也可以想法子将这些孩子送到姑苏。

    毕竟对于褚流来说,在临安还是在姑苏,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卫廉对此却明确表示了态度。

    这些年萧凌随着他在临安吃过的苦头他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功不成名不就的去见萧家人,让他们受人非议,曾经的卫廉无力改变,可如今他却不能再如此莽撞。

    唯有功名在身,带着荣宠与尊荣,真正八抬大轿将萧凌娶过家门,这才是他真正的担当与责任。

    听完天歌的话,萧恒没有再说什么要接人回家的话,而是沉默许久之后,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天歌一句一句认真道:

    “既如此,那就烦请小公子转告卫廉那小子,若是此次国试不入三甲,那我萧家的女儿便不会与他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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