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姜也拿着信同苏文欣一起来到街口。
这是一条小巷，路中间是水泥路，两边大约有十来户独家小院，家家户户盖的房足有四层高。
首先进入姜也眼帘的是一座小楼，一层是门面房，挂牌“有间”，流动着的红字透露出它是间酒吧。
姜也很少往这边来，但她知道这里只与临城一中隔墙相望。
一街之隔，气氛和景象却截然不同。
耳边似乎还响着朗朗读书声，眼中看见的却是灯红酒绿。
对姜也来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一中晚自习刚刚开始，门口很少有人来往，只有几栋教学楼开着灯，供考生看书用。
而一墙之隔的这里，热闹的如同菜市场，酒吧门口的街上甚至支起了烧烤摊儿。
姜也拿信的手抖了抖，想打退堂鼓。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段，来来往往穿梭的都是隔壁一中的学生。
这些人多数脸带稚气，却愣是摆做一副懂天懂地的社会人形象。
他们有蹲有坐，甚至有些人干脆把校服解了铺在地上，敞胸露怀，其间不乏一些小情侣，互相打打闹闹，你挠我一爪，我锤你一拳。
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硬。
绿灯亮起，苏文欣没有迈步。
姜也奇怪地看她一眼，发现她脸带潮红，嘴唇紧闭。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姜也问。
苏文欣点头，小声说：“……我不敢去。”
姜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她紧张得两手直捏裙边，便住了嘴。
行吧，那她自己去。
“他在哪？”
苏文欣抬手，指指马路对面。
姜也望去，那是个露天的木桌，周围坐着七八人，有男有女，正嘻嘻哈哈笑着。
“他就在那，穿白衣服那个……”
穿白衣服的有两个人，一个背对姜也，一个面朝姜也。
距离隔得有点远，戴上眼镜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姜也取下眼镜，放在唇边哈了一口热气，从右侧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擦，重新戴上。
依旧不太清，只能看出个轮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索性摘下。
“那我去了。”姜也留话。
“好……”
走前，姜也碰到了苏文欣的手，冰冰凉凉。
这么紧张啊。
＊
又等了一个红绿灯，姜也穿过马路，径直来到这桌人前。
本来欢闹的笑声瞬间安静，所有人齐齐看向不速之客——姜也。
她的表情太严肃，太庄重。
很像武侠小说里默默无闻的背刀侠客。
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必定有人遭殃。
不过桌上有一位很特殊，背对姜也的那个。
他穿着白色棉质运动外套，宽阔的背脊将衣服撑得笔直。
或许是因为不好转身所以依旧保持原来的坐姿。
姜也低头。
目中一片红。
脑中只剩三个字。
本命年。
毕竟一般人谁穿……红裤衩。
姜也自动忽略身下人。
以她聪明的脑瓜想，这人不是十二，就是二十四。
怎么可能和十八岁的苏文欣扯上关系。
姜也往前走了一步。
“干什么？”一个女孩眉毛一扬，没有好气地说。
桌子周围共八人，就她一个女生，身穿校服，化着烟熏妆，右手边放一包烟，她抽出一根，放在耳后。
姜也看了一眼，转过目光，淡淡回：“找人。”
“找谁？”不屑的神情让女孩看得刺眼。
她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姜也慢慢扭头，动作缓慢，看向说话人，“应该……不找你。”
“你有病啊！”女孩气急，似乎觉得颜面受损，骤然大声喊。
桌上一个胖子赶紧起身，安抚女孩，“别气别气，高清，气多了容易长皱纹。”
“嘁。”叫高清的女孩冷哼一声，白姜也一眼，住了口。
姜也识趣地没回话。
毕竟她也有错：意气用事。
“小妹，找谁呀？”还是这个胖子张口。
“找许权。”
姜也看见面朝她且离她只有一桌之隔的人身子一抖。
正好是一个穿白衣服的男生。
就是这位了。
姜也伸手，准备绕过身下人，将手里的信递给对面。
“找我干什么。”
身下穿红裤衩的男生突然发声。
约莫十七八岁，声线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
哈？
不是老大哥吗？
许权绕过姜也抬高一半的手，将凳子后移，侧出身来站起。
足足高出姜也一头，带着男生独有的压迫。
姜也动作一顿，抽回手，说出口的话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完全不受刚才的小插曲影响。
“给情书。”
周围一静。
“哟，原来是来求爱了！我当是有什么大事呢。”高清晃了一下头，嘴边嗤一声。
旁边几个男生隐约也在看好戏。
今天怎么回事？
都当她是软柿子好捏吗？
姜也闭眼，几个吸气，但没用，压不住。
“我还看不上。”
又是一静，周遭人的呼吸声都仿若可闻，其他被吸引过来的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瞥向这边。
姜也没有抬头看许权，她怕这个姿势会先丢掉气势。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刻，抬高手臂，一个转弯，干脆利落地将信塞进身前人的口袋。
动作流利，令人瞠目结舌。
“噗。”
周围几个男生先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害怕笑得太大声。
这一通操作真是绝。
一边说看不上，一边又将情书“刷”地塞进别人兜里。
毫不拖泥带水。
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坐在许权身边的肖自强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
瞥眼许权，发觉他脸色稍微发青，便打消了这心思。
毕竟他怕挨揍。
许权垂眼，看到一张淡然白皙的小脸，眼睛大而明亮。
一件白蓝相间连衣裙在她身上显得宽大，领口微微敞开。
他站得近，正好看见里面的光彩。
视线有些晃荡。
姜也向后退了一步。
她身材高挑，腰身盈盈一握。
纤细的小腿被两条黑袜包裹，黑皮鞋因为粘了雨水滴溜溜发亮。
这模样让许权喉结一缩，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
目光刚定格她到她脸上，又被她侧身挎的书包肩带给吸引了。
那里别着一个校徽，两行字。
十八班。
姜也。
许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一握。
他看过去，眼神微变。
同桌人见许权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他被惊住了。
“权哥行啊，难道这是最近新流行的追人套路？真是让我们长见识！”有人打趣。
“就是个性太强，就是不知道权哥能不能压住，哈哈哈……”
大伙跟着笑。
过了一会，许权开口，玩笑似地说：“压不压得住得试试才知道。”
声音清冽且低，带着少年的味道。
姜也心中微动，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很高，足以高出自己一个头。
一身运动外套挂在身上勾勒出他优越的体形。
黑发略短，五官立体。
此时一对捎带笑意的眼正直勾勾看着她。
姜也莫名觉得自己成了猎物。
她鼻尖往上凑凑，轻声“哼”了一句，随即迈开脚步往回走。
身后笑声比刚才还大。
＊
姜也在交叉路口不远处的墙根见到了苏文欣。
姜也走到她身边，说：“我把信给他了。”
“我看见了……谢谢。”苏文欣抬起头，回她。
“那我走了。”
苏文欣没有说话。
姜也抬脚准备绕过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
“你……”
静了好一会，苏文欣说：“你能不能不要喜欢他……”
姜也脚步一顿，转身看着已垂下头的苏文欣，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厉的眼神似要戳进苏文欣的心里，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农夫与蛇吗？
身后忽有叶子破碎声音传来。
苏文欣抬眼，向姜也身后望过去。
姜也蹙眉，看着两颊微粉的苏文欣，不禁冷笑，“你放心，他不是我的菜。”
苏文欣出声，细若蚊蝇：“……真的吗？”
姜也扯扯嘴角。
发现苏文欣眼角变红了。
小女生真是厉害。
连她都能拿捏住。
姜也笑一下，懒得再理她，“真的，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年纪轻轻穿红裤衩的男人。”
苏文欣一愣。
偶来一阵风，带着凉意。
姜也看了眼天色，耸耸肩膀，说：“走了。”
苏文欣依旧不说话，只呆呆站着。
皮鞋摩擦砖石的声音又“哒、哒”响起。
红绿灯处，离姜也刚刚离开的地方仅十米远。
肖自强靠在两墙面交合棱角处，藏不住的笑意简直快要溢出嘴边，他看向身侧站得板正的许权。
“兄弟，你真穿了红裤衩？”
话刚落，肖自强就已伸出魔爪。
许权冷眼扫肖自强，眸子漆黑，一巴掌拍掉他的黑爪，“辟邪用的，你要想穿也可以去买，开元路走到头左拐五百米。”
他甚至还好心地给肖自强指了指路，前提是忽略那已然眯起来的黑眸。
肖自强笑得不行，身子都开始打摆。
待姜也走远，苏文欣吸口气，上前。
许权看着向他走来的女生，眼神暗了几分。
苏文欣落定脚步，看向近在咫尺，朝思暮想了两年的男生。
高颀清瘦，肩胛骨将肩领顶得笔直，甚至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两块骨头。
他双手插兜，头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阵风吹来，将他额前碎发撩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正注视着她。
苏文欣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左跑右转，忽的发现他上衣兜里露出来那封信。
不，那封情书。
苏文欣提起勇气往前走，“这是我……”
“这是你送的，不是她。”
许权发声，截断她的话。
“……啊？”
苏文欣不知所措。
他听见了？
只见许权从兜里取出那封情书，往前递，“还你。”
手指干净齐整，骨节分明。
话很简短，却力如风雨，瞬间浇灭苏文欣心里火焰。
她没有伸手去接。
半晌过去。
苏文欣双唇紧闭，轻声问：“你看过了吗？”
“没有。”
许权眉头紧皱，回得干脆。
他这意思还不够明显？
许权扭头给肖自强一个眼神。
他要走了？
苏文欣看到这一幕，急忙脱口而出，顾不上羞涩。
她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为什么……不看？”
许权转头，神色平静，重新看向苏文欣。
眼睛里有东西在涌动。
苏文欣莫名一颤。
难道他什么都知道？
许权冷笑，眼尾泛出光芒，“别人代转的我都不看。”
许权旁边的肖自强听后，嘴角一抽。
大哥，拒绝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情。
果然，苏文欣的眼泪就像暴风雨一样说来就来，大颗豆子成滴成滴往下掉。
肖自强嘴角抽搐，赶紧上去安慰：“妹子别生气，他人就这样。”
苏文欣听后，眼泪更加不听使唤，落下的珠子甚至打湿了被送回的情书。
许权瞥眼右下角被红色勾图的地方晕染开来。
他没说话，起身离开了。
肖自强看着已走开的许权，再看依旧哭得汹涌的苏文欣，急得抓耳挠腮。
他真就不该跟来看好戏，这叫什么事，戏没看成，反倒被甩了个烂摊子。
肖自强不会安慰人，正一筹莫展间，突然脑瓜一闪，笑嘻嘻说：“要不这情书你给我，就当他收下了。”
苏文欣：“……”
这人弱智吧。
她抬头，瞪肖自强一眼，跑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