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花环(下)
“你要来中央星圈?”沈昼惊讶道,“什么时候,我记得你不是申请了秦教授的研究生吗,不上学?”
楚辞道:“我要到九月份才正式开学。”
“哦,”沈昼恍然,“我已经上班上傻了,忘了学生到底什么时候应该上学,应该放假。”
于是楚辞毫不客气的嘲讽:“真可怜。”
沈昼倒不以为意,只是摇头感叹道:“这年头,什么工作都难干呐。只有你这种学生才有时间到处玩。”
语气里多少有几分羡慕的意味,楚辞却翻了个白眼:“谁说我去中央星圈是去玩的?”
“那你——”
“是因为西泽尔要去旧月基地,让我和他一起回去。”楚辞道,“而且,我们实验室的老师说,让我去首都星科技大学交换交流。”
沈昼仿佛有些惊讶:“什么?”
楚辞道:“交换交流,就是实验室得研究项目——”
沈昼打断他的话:“不是交流,是西泽尔。他叫你一起回去做什么,见家长啊?”
这句话说完,他和奥兰多一样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等等,你之前说过你父亲和穆赫兰元帅是朋友,而他之前在丛林之心做研究员?”
楚辞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沈昼却已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沉思了一下,道:“你决定了?”
楚辞道:“是我决定的。”
沈昼立刻道:“你决定的,所以西泽尔并不同意你这么做?”
“没有,他只是顾虑。”
“按照他的性格去,确实会顾虑,不过……”沈昼的手指在下巴上摸索了两下,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来?到时候我去接你。”
“还没有确定具体时间,”楚辞瞥了他一眼,“而且,你有时间去接我?不是天天加班吗。”
沈昼沉默了一下,道:“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天天加班过分了,机器人也挡不住这么干啊。”
“对了,”楚辞问,“neo怎么样?她会不会不适应。而且她又没有身份卡,怎么做到安全进入中央星圈不被查的。”
“我不知道,”沈昼摊手,“我问过她,但是她说她有身份卡。这么好几天了,也不见出入境管理局给我通讯,就说明她的身份是完全合法的。”
楚辞挑了一下眉,忽然道:“你说,她会不会根本就是联邦人?”
“也许吧,”沈昼笑道,“反正我可以确定她不是六十七度星人——就是她家所在的那颗小星球,那颗星球上水域遍布,常年气候潮湿,在那里土生土长的人都要或轻或重的骨科病,没有例外,哪怕几岁的孩子也是,但她没有。”
“她肯定不是那颗星球上长大的,”楚辞道,“她之前还去过霍姆勒。”
他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我不理解,按照她的身体素质,是怎么在霍姆勒活下来的。”
沈昼无奈道:“说起这个,我本来想带她去检查一下身体,但是她死活不愿意去,我就只好放弃了。”
“她不会愿意出门的,”楚辞耸肩,“能让她从二星去中央星圈估计已经用完了她上半辈子的出门份额,下半辈子再也不会迈出家门口一步了。”
沈昼压着笑意:“你有时候嘴巴真的很损。neo前几天还想调作息,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现在她照旧天快亮才睡觉。”
“她调作息都调了多少次了,”楚辞喟叹,“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是啊。”
“那,”楚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有没有查过,她购买星舰航班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身份信息?”
沈昼摇了摇头。
楚辞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对他挥了挥手,就断掉了通讯。
沈昼保持刚才通讯的姿势一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才放下手臂,高声道:“进来。”
敲门的是米贞。
她探头进来:“我看你刚才在通讯,结束了吗?”
沈昼点头:“结束了,有事?”
“谢氏那件案子,”米贞道,“卡罗拉团队的几个小朋友把他们星网上对外公布的《隐私政策》和《个人信息收集及使用告知书》的条款全都梳理了一遍,一会有个研讨会,你要不也去参与一下?”
“行。”
沈昼起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随口问米贞,“我都没有看到。”
起初的时候为了交流方便,她和米贞在同一间办公室,后来因为米贞要时常接见外来客户,就把原本那间大办公室从中隔开,中间却只是一面半透明的晶体材料墙,需要的时候可以变色,彻底隔开两块独立办公区,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开放的,米贞如果要找他,只要隔着晶体材料敲一下。
“你和谁通讯呢,”米贞调笑,“那么认真。”
这个问题沈昼没有来得及回来他们就到了会议室,一直到研讨会开完,他才想起来回答米贞的问题:“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家的那个小孩,在北斗学院上学的那个。”
“记得,你表姐收养的孩子。”米贞笑着摇头,“所以你只是在和家里的小孩通讯?”
“对啊,”沈昼坦然道,“不然你还以为是谁。”
“我可没以为是谁啊。”
“肯定以为是你的追求者。”卡罗拉笑意盈盈的叹了一声,“沈律师,刚才你发言的时候会议室的小姑娘眼睛都恨不得粘在你身上了。”
“诶,”米贞打断了她一下,“严谨一点,小伙子的目光也都在我们沈律身上。”
卡罗拉:“啊对对对。”
沈昼:“……”
他指了指卡罗拉:“你当心我去你男朋友那里告状。”
卡罗拉摆手:“快点去,正好分手,下一个更乖。”
沈昼无语:“那还是算了。”
三言两句,最后的话题却又转回了案子上,卡罗拉沉思道:“立案的是蒲公英大区第一法院,我们可以试着先提管辖权异议,最好是转到昆兰大区来,蒲公英大区的大法官是个老顽固,非常不好沟通,陪审团也都上了年纪,尤其是这种基本权相关的案子,他们根本不会留有余地。”
“我也这么想,”米贞点了点头,“沈昼,你有什么建议吗?”
沈昼摊手:“没有。”
卡罗拉白了他一眼:“沈律,这时候打击报复就显得太小心眼了。”
“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沈昼无奈道,“这一块你们二位不是更擅长吗,为什么要要来问我一个外行?”
“外行?你要是外行宇宙里就没有真正的内行了……”
卡罗拉说着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米贞压低声音对沈昼道:“这件案子太大了……她有压力。”
“依你看,”沈昼微微偏过头看向米贞,“我们的赢面有多大?”
“一半一半,”米贞和缓地道,“我是无所谓,谢氏这个客户固然重要,但我们也得讲事实不是?但我觉得,卡罗拉是真的想赢。”
“她当然想赢,”沈昼随意地拍了拍手,“她要是再不干出点成绩,搞不好就是下一个杜锐。不过你也不要给她太大压力,刚才开会的时候翻了翻案卷,我觉得还是有赢面的。”
“你不是外行吗?”米贞故意道,“瞎掺和什么。”
“好家伙,原来你才是最小心眼的那个……”
就在这时,沈昼的终端通讯灯忽然闪了一下,而让沈昼惊讶的是,通讯他的竟然是西泽尔。连接之后只说了几句话就通讯结束了,米贞笑道:“不会又是家里的小朋友把?”
沈昼缓慢地摇了摇头。
米贞继续道:“真没想到十来岁的孩子还愿意和你通讯说话,琴子已经很久都想不起来我这个姑姑了。”
“也是有事才来找我的,”沈昼笑道,“说是过几天可能要去科技大学做学术交流,才想起来告诉我一声。”
“来交流?”米贞道,“看起来在这孩子很优秀嘛,是住在你那里?到时候带出来一起吃个饭,就说米贞阿姨请他吃好吃的。”
“这可说不好,”沈昼笑道,“说不定是住在穆赫兰元帅府。”
米贞“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满是疑问。
“他是穆赫兰元帅朋友的孩子,”沈昼平和地道,“所以来了之后大概率是要先去拜访长辈的。”
米贞恍然大悟:“难怪穆赫兰夫人认识你,我就说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不过我说到做到,”她说道,“一定会请客的,放心。”
“那我可得好好记住。”
“说起请客,”米贞抚了抚额头,“我差点忘记了一件事。”
她从终端里调出来一份邀请函,道:“何局长夫人这星期日过生日,邀请函有已经发到了你的信箱,听说你回绝了?”
沈昼皱眉:“这种场合我去做什么?”
“所以何局长亲自通讯我,让我来说服你,”米贞无奈道,“我知道你对小何没有那什么意思,但是该出席的社交场合还是要去的,更何况何局长都亲自通讯我了……你要是不去,不就是不给人家面子?”
“行,”沈昼拖长了声音,“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你记得叫我。”
“没问题。”
沈昼对于中央星圈的某些社交晚宴一向敬谢不敏,尤其是何舒舒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亮晶晶地提起裙摆跑了过来,他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米律,沈律。”何舒舒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目光凝在沈昼身上,小声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像我过生日那次一样,不来呢……”
米贞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何局长都亲自通讯了,哪里有还有不来的道理?”
何舒舒的眼神黯了黯,却依旧保持着姿态,侧过身道:“父亲在那边,他专门叮嘱过,等你们来了让我叫他呢。”
何局长刚和一位同僚寒暄完,一回头看到沈昼和米贞,很是热情地过来和他们握手以示欢迎,何夫人打量了沈昼几眼,温婉笑道:“这就是沈律师和米律师吧?我经常听舒舒提起你们,工作的时候承蒙二位照顾舒舒了。”
“您太客气了,”沈昼道,“这是应该的。”
毫无营养的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几句,何局长和何夫人转身去招待别的宾客,宴会厅门口不知道来了谁,先是安静了一瞬,接着却是一阵亢奋的笑声,沈昼大概可以分辨出来那笑声来自于何局长,想必是到了什么重要宾客,他才如此兴奋。
过了一会,沈昼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他回过头,不远处赫然站着谢清伊和一位妙龄美人,宴会厅的水晶灯光辉仿佛都聚焦在她身上,她的容貌美丽无可挑剔,而周身气质更是优雅神秘,像是一泊流动的月光,让人忍不住心生惊艳。
那张脸太有辨识度,沈昼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中央星圈乃至全联邦都红得发紫的大明星桐垣小姐,他知道桐垣其实是这位小姐的艺名,而她真正的名字叫艾黎卡·穆赫兰,是陆军元帅的侄女,西泽尔的妹妹。
不过,这还是沈昼第一次在全息广告投影或者影视剧之外见到桐垣,她本人比荧幕上还要漂亮一些,并且沈昼记得她已经将近三十岁,可是看上去却和刚出道时的少女没有分毫差别。星网上无数人都在猜测桐垣小姐的保养秘籍,甚至有人说她做过换皮手术,但这都是猜测和传言罢了,没有人会去真的相信。
何夫人姓谢,所以谢清伊出席她的生日宴会无可厚非,但是桐垣……
按理说,桐垣只是一个晚辈,她来参加何夫人的宴会理所当然,但据说她近几年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上次出息某个晚宴,还是总统夫人举办的慈善晚会,那一次之后,中央星圈的名流们就很少在社交场合看到她。
但奇怪的是,她今天竟然来参加了何夫人的生日宴会,难怪刚才何局长会笑得那么大声。
“这就是沈昼,沈律师。”谢清伊给桐垣介绍道,“也是你哥哥的朋友。”
沈昼和桐垣简单地点头示意,谢清伊又道:“这位是米律师……”
谢清伊和米贞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沈昼不动声色的目光在桐垣脸上一触而过。她很美,但是她的面目轮廓和西泽尔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也不是绿眼睛,而是一双神秘迷蒙的灰色眼眸,像是峡谷中清晨的迷雾。
沈昼不可抑制地想起了neo。
真奇怪,相比起桐垣,neo反而更像是他的妹妹……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溯那天西泽尔通讯他时所说过的话。他说,他怀疑他姑姑杰奎琳·穆赫兰的失踪和西赫女士有关。
而眼前这位桐垣小姐,应当是杰奎琳·穆赫兰的女儿……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您在想什么?”桐垣轻声提醒沈昼。
沈昼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不置可否地道:“您的眼睛颜色很少见。”
“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桐垣微笑,“但其实这并不是天生的,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基因病变,从那以后瞳孔的颜色就发生了改变。”
“原来如此。”
谢清伊听见了,顺口解释道:“她小时候眼睛是灰棕色,和她父亲一样。后来生了一场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昼道:“但这并不减损您的美丽。”
桐垣莞尔:“谢谢您的夸赞。”
她又和沈昼多聊了几句,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谢清伊惊讶道:“你好像和沈律师很谈得来?”
“我只是好奇哥哥的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和自己的舅母在一起的时候,她要随意很多,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又道,“而且沈律师和中恒律师事务所都很有名,和我合作的顾问律师合同也快到期了,我想把他换掉。”
“你哥哥上学的时候确实没几个朋友,”谢清伊笑着摇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以前他的老师还给我通讯,说让我带西泽尔去检查一下,他是不是有自闭症。”
“我记得住这件事。”桐垣轻快地道。
“顾问律师快到期了,”谢清伊沉吟道,“那你这次去凛江星系,还带律师吗?”
“舅母,”桐垣好笑道,“我是去凛江星系拍电影,又不是去打官司,带律师做什么?”
“瞧我,”谢清伊叹了一声,“总觉得你是去凛江谈生意,说起来,你都好几年没有拍过电影了?”
“哪有,去年不是还上映了一部吗?”
“但那不是以前拍的吗?”
“去年补拍了一大半,都可以算重拍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桐垣专门去要了沈昼的通讯id,这让米贞颇为惊讶:“这位小姐也对你青睐有加?”
沈昼转动方向盘,随意地道:“宴会开始之前她和我聊了几句,大都是在问我们的业务范围、团队配置,所以我猜测她大概是想换个服务律所。”
米贞“哦”了一声,摸着下巴道:“不过舆情公关事件我们所可没有哪个团队擅长,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小明星练练手?”
“小明星哪里付得起您的咨询费?”沈昼玩笑道,“不如再找一个团队加入,拓宽一下业务范围。”
见米贞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沈昼连忙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啊。”
米贞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沈昼望着车窗外整齐的霓虹灯火,思绪频繁地切换到宴会开始前,桐垣和他聊天的那几句话语上。
桐垣这种千金大小姐从小就是从各种社交场合中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和话术本领都极强,她向沈昼询问的问题确实都是律所业务相关,但其中却也并不排除一些其他问题。作为侦探,沈昼本就敏锐无比,这让他觉得,桐垣仿佛并不是对中恒律师事务所的业务感兴趣,而是对他,对沈昼这个人有几分想要了解的欲望。
对于沈昼来说,这种感觉很怪异。
桐垣就像是在高处,在远方,冷眼俯瞰着他。
“开车的时候就专心一点。”米贞懒洋洋地提醒他,“当心撞在什么东西上。”
沈昼嗤笑:“我开车这多年,还从未出过任何交通事故呢。”
将米贞送回家之后,沈昼这才慢悠悠地驱车回家,他家虽然位置偏僻,但是只要穿过空间场,很快就可以到达。他回去的时候neo正在吃饭,也不知道是早饭还是晚饭,沈昼凑过去看了一眼,反正都是在二星的时候南枝不准她吃的垃圾食品,现在没人管着她,她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每天快乐的不行。
沈昼觉得自己多少应该履行对南枝的承诺,管管neo,于是咳嗽了两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能吃这么辣的东西呢?”
neo抬起头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要一起吃吗?”
沈昼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拉出椅子坐在了neo对面。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neo问。
沈昼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她宴会的事情,遂道:“去应酬了。”
neo淡淡地“哦”了一声,低头认认真真地剥着她的卷卷虾,没有再说话。
沈昼随口道:“现在还不到吃卷卷虾的季节吧,你从哪里买的?”
neo道:“我朋友送的。”
沈昼惊愕道:“除了我你在中央星圈哪来的朋友?”
neo冷冷道:“你看不起谁呢。”
沈昼:“……”
他试探着问:“是你在星网上认识的?”
neo没有回答。
她不会说谎,也从来不屑于谎话,因此遇到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她就会缄口不言。
所以不是网友。沈昼在心中猜测,是她以前认识的?还是真的像林之前说过的,她本身就是联邦人。
沈昼忽然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见到西泽尔·穆赫兰?”
neo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继续埋头吃东西。
这不是沈昼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是却像过往许多次一样,毫无回应。他不得不放弃,催促道:“赶快吃,吃完我好收拾桌子。”
neo果然按照他说得加快了速度,然后留下满桌狼藉扬长而去。沈昼认命般的摇了摇头,将自动清扫机器人叫出来,清扫掉桌上的虾壳和油渍。
“你怎么这个时候通讯?”西泽尔看着通讯屏幕里的沈昼惊讶道。
“这才几点?”沈昼鄙夷,“你不会已经睡觉了吧。”
“我没有,但是楚辞睡了。他下午和朋友出去玩,应该是累了。”
沈昼犹豫了一下,道:“我今天在一个宴会上见到了你妹妹。”
西泽尔道:“艾黎卡?”
“对。”
西泽尔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她出息某次宴会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沈昼皱起了眉,“虽然你没有见过neo,但是小林一定告诉过你,neo和你长得非常像,尤其是眼睛。”
西泽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有没有——”
西泽尔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有没有怀疑过,neo其实和我有血缘关系?”
半晌,沈昼点了点头。
“我想过,”西泽尔道,“我甚至猜测,是不是当年我父亲去找艾黎卡的时候认错了人……但是他大概率没有,因为艾黎卡的基因经过了多次检测匹配,而且她以前生过病,所以每个半年就要进行一次基因检测,我之前甚至拉取过她过往的所有检测记录,没有任何异常。”
“有没有可能,”沈昼犹豫半晌,还是道,“她是一个,复制人?”
西泽尔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复制人的基因链路都是不完整的,她不是,她是个正常人。”
“这就很难说明问题了……”沈昼嘀咕道,“难道neo和桐垣是双胞胎?可是她们俩完全不像,而且我总觉得neo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总是躲着不愿意见你。”
西泽尔摇了摇头。
“对了,小林说你们过几天要来中央星圈?”沈昼问。
“是,但具体时间还没有定,”西泽尔无奈道,“元帅非得让我去旧月基地。”
沈昼忍不住吐槽:“这一定是靳总的主意吧?”
西泽尔不置可否。
沈昼斟酌了一下,道:“如果要告诉你父亲某些事情,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连锁反应实……”
“我知道。”西泽尔沉吟了一下,道,“但是也许楚辞的决定是对的,他比我更有决断。”
沈昼笑道:“不是他比你更有决断,是你太沉默了,有时候开口说话比沉默更重要。”
翌日是个周末,楚辞一直睡到了中午才慢吞吞地起床,西泽尔临时有事,早早地起来去军部了,楚辞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无事可做,就出门去学校餐厅赶着中午饭的末尾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登上空轨,离开了学园岛。
如果是往常,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去靳昀初家里蹭饭,但是“拯救日”假期开始之前靳昀初就去了医院,一直要到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因此楚辞决定去医院探望她。
他本来想买一点靳昀初平时喜欢吃的零食,但是转念一想,这次可是在医院里,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最后在医院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新鲜花。
楚辞预料到这束花一定会被靳昀初嫌弃,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嫌弃……一看见楚辞手里的花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病毒一样,差点从病床上蹦起来,连连挥手:“拿走拿走,快点拿走,你还不如买二斤苹果。”
暮少远在一旁凉凉地补充:“苹果你也不能吃。”
靳昀初悲哀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能吃的东西吗?”
楚辞只好将花放在了病房外间,好奇道:“您为什么这么讨厌花?”
“因为他们前几天来看我,”靳昀初生无可恋道,“人手一束花,搞得好像上坟一样。”
暮少远轻叱道:“别胡说。”
靳昀初摊手:“我只是比喻一下,总而言之,任何东西见多了都会觉得烦,更何况我本来就不喜欢花。”
楚辞沉默了一秒,道:“主要是,您能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用的东西想必也不缺,除了带花,还能带什么呢?”
靳昀初冷漠道:“可以什么都不带,空手来就行。”
“那显得多不礼貌。”
“到底是谁规定的探望病人要带花啊?”靳昀初拍打着自己的被子,“我真想把那个人抓出来鞭尸。”
“不知道,”楚辞摇头,“反正地月纪就是这样。”
一会,医生将暮少远叫出去了,靳昀初随口道:“怎么你一个人来,西泽尔呢?”
“他去加班了。”
靳昀初“啧”了一声:“放着小男朋友不陪,竟然去加班?”
楚辞摊了摊手。
“你走的时候把那束花带走吧,”靳昀初心平气和地道,“不要放在门口,我看到都觉得难受。”
楚辞讶然:“您这么讨厌花?”
“倒也不是讨厌,单纯只是见多了烦而已。”靳昀初叹了一声,轻声道,“它们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是个虚弱的病人。”
楚辞假装没有听见她语气里的落寞,压低了声音:“既然您这么烦看见花,那暮元帅有没有送过您花?”
“有!”靳昀初立刻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而且第一次送了之后我不好意思说不喜欢,就委婉的告诉他,挺好看的,下次不要送了。结果谁知道他根本不听呢?下一次还是送了花,我好难。”
楚辞:“……那,那些话您后来都怎么处理的?”
“哦,”靳昀初淡淡道,“都插在老李办公室了,他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不会嫌弃的。”
“……”
送恋人,想必暮元帅送的都是玫瑰,成束成束的玫瑰放在李元帅的办公室里,想想都觉得好怪。
“是您让专门让西泽尔去旧月基地开会的吧?”楚辞问。
“对啊,”靳昀初点头,“他还可以顺便回一趟家,看我对他多好。”
楚辞:“……是挺好的。”
“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啊,”靳昀初闲闲道,“去见见沈昼,顺便告诉老穆赫兰你和西泽尔谈恋爱的事情,最好是直接订婚,这样我说不定还能活着参加你们的婚礼。”
楚辞低着头半晌,才道:“别这么说……”
“我并不害怕死亡,”靳昀初平静地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她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不是没有活够,也不是舍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相信你们的人生一定会比我的更精彩……我只是,舍不得暮少远。”
“你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吧?”靳昀初看着楚辞眨了眨眼,“你一定能把。”
“嗯,”楚辞点头,“我能。”
“我有时候看见你,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靳昀初低声道,“我觉得我遭遇了最痛苦的磨难,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有暮少远爱着我,所以我舍不得死,我想尽量多活几年。”
“现在不是好好地吗,”楚辞的声音比她还要低,“以后也会好的。”
“你真不像个小孩子,”靳昀初笑了起来,“你比我那时候厉害多了,也沉稳多了。”
楚辞说:“可是我宁愿不要这么厉害。”
如果可以,他就一直是偏远小星球上网络维修工的儿子,守着自己家里的小房子,认识的人永远只有几个邻居,多年之后如果邻居都老了,老林也死了,他才百般无赖的离开锡林,或许在旅途中他会遇到西泽尔,然后带他去锡林,说,看,这是我和我父亲的故乡。
他走的的时候按照靳昀初说的,将那束花拿走了,走到医院楼下的时候,有两个孩子在互相追着玩,那两个孩子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和善的护工解释道:“这两个孩子都是聋哑人,因为年纪太小还暂时不能接受手术治疗。”
楚辞将那束花拆开,编成两个花环送给了两个小孩,然后离开了医院。
再次路过医院门口的花店时,他脚步停顿了一下,又退回去到店里,重新买了一束花。
时间还早,他就去了第一集团军的军部,但是这里他进不去,于是在相邻的街道上找了一家咖啡店坐着,等西泽尔下班。
不得不说穆赫兰参谋长哪怕是加班也极其敬业地到了下班时间才离开,楚辞只好给他通讯:“我在旁边街道上的咖啡店等你呢。”
西泽尔讶然:“你怎么过来了?”
“顺路。”
于是断掉通讯之后西泽尔着急要走,另外一个副参谋长拦着他:“诶,反正都来加班了,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再回去吧?”
西泽尔摇头:“不了,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同事玩笑道:“谁啊,除了老婆之外其他人一律不算啊。”
西泽尔“嗯”了一声,在同事反应过来之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嗯?嗯什么嗯,”另外一位副参谋长自言自语,等他收拾好公文包也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忽然脚步一停,神情微微凝住,“真是老婆在等啊……”
西泽尔在咖啡店外面就看到了楚辞,因为他就坐在橱窗旁边,他找了个地方去停车的时候,楚辞已经从咖啡店里走了出来,然后,西泽尔远远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束玫瑰。
之所以说是“拎着”,是因为楚辞似乎不太在意这束花朵的生存状态,走着走着花瓣掉落在地上,他也不在意,甚至还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西泽尔从车上下来,看着他走过来,笑道:“我本来想停车过去找你。”
“我感知到你了。”楚辞道。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去医院看了靳总,”楚辞笑眯眯道,“然后就过来找你了,接你下班怎么样?”
西泽尔道:“好啊。”
楚辞都已经坐在了副驾驶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束花,其实从看到他西泽尔的目光就一直在那束花上,直到楚辞将花怼到了他面前:“送给你。”
西泽尔:“……”
活了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的穆赫兰参谋长虽然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但是说实话,他还从未收到过造型这么糟糕的花,包装纸像是压到了,一面皱巴巴的,而有的的花瓣因为楚辞刚才跑得太快,要掉不掉,整个一个要凋零的状态。
而楚辞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因为一直看着西泽尔,也没注意到花是个什么情况。
沉默半晌,楚辞道:“它好脆弱。”
西泽尔哭笑不得,却还是将这脆弱的花接了过去,道:“谢谢。”
楚辞叹了一声,幽幽道:“你听我狡辩,我刚才光顾着看你了,就忘了手里还有花……”
西泽尔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用狡辩,我知道。”
楚辞心想,你知道什么啊。
他摆摆手:“我下次重新送你。”
西泽尔点头:“好。”
吃过晚饭后两个人回去,西泽尔找了个花瓶将饱受摧残的玫瑰放了进去,搁在卧室床边的台子上,楚辞看着就觉得有点烦,道:“要不扔了吧,我明天去重新买。”
“不用,这个挺好的。”
这一刻,楚辞忽然觉得自己体会了靳昀初的心情……
只能等它赶紧枯死,楚辞想,这种采摘下来的玫瑰应该都活不长,等明天它枯死了,自己就可以买新的送给西泽尔。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这玩意不仅没有枯死,西泽尔甚至还给它们换了一瓶水。
楚辞跟在他身后:“不用换水吧,反正花期也没几天。”
“要换的,”西泽尔头也不回道,“不然会发霉。”
发霉了才好呢……
第三天,顽强而丑陋的玫瑰依旧没有枯死,楚辞开始考虑将它偷偷扔掉的可能性。一束花而已,他思索着,大不了再去买一束新的放进花瓶里,都是花,西泽尔肯定发现不了。
于是他乘着西泽尔上班,将原本的玫瑰扔掉,换了一束新买的,他一路小心翼翼的带回来,毫发无损的玫瑰花。
结果西泽尔下班一回来就发现了端倪,问他:“原本的花呢?”
楚辞正色道:“枯死了。”
西泽尔:“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楚辞摊手:“然后中午就死了,这种采摘的话本来就活不长。”
西泽尔叹了一声,戳穿他:“是你扔了吧?”
楚辞嘟囔:“……扔了就扔了,一束花有什么好宝贝的。”
他抬高声音:“而起那一束都坏掉了。”
“确实坏掉了,”西泽尔笑着说,“但是你送给我的,所以就算坏掉了,也要更宝贝一些。”
“唔。”楚辞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过来。”
西泽尔不明所以,走过去到他跟前:“怎么——”
楚辞推着他往后退,西泽尔的腿弯碰到床边缘,猝不及防就向后倒了下去,楚辞摔在他怀里,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小声道:“花已经扔掉了,现在只有送花的。”
西泽尔还考虑了一下,垂眸看着他:“送花的也行。”
楚辞说:“要我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