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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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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柳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中午的食物厨房早就端过来了,只是他没有醒,所以放在一边盖着,没有打开,等他起来吃。

    没两天,折柳还想再去见一次卫芳,小厮就给他送过来一封卫芳给他的书信。

    折柳心中一惊,连忙接过,拆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卫芳的字迹口吻,字数不多,意思明白。

    他一目十行看完了,将书信按着痕迹折叠放回信封里,才将手压在自己家的桌子上,两眼都有些呆愣,直直往前看着一盆兰花。

    大丫鬟走过来问怎么了。

    折柳说,卫芳走了。

    大丫鬟也惊讶。

    折柳说:“他还说,三五年不会回来了。”

    这话话音未落,折柳眼一闭就往后倒了下去。

    大丫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大喊快来人。

    一群莺莺燕燕将折柳送到床上,急得不行,大丫鬟让人出去找奶妈过来看看,她年纪不大,不知道什么病症,只怕自己错认又怕自己照顾不好,守在折柳床边,又让其他丫鬟出去。

    她说:“全都挤在屋子里像什么?热得一头汗,气味熏着人就不好了,急急忙忙的让人看见,岂不失了体统?”

    等奶妈过来一看,大哭,大丫鬟也慌了,又让小丫鬟出去,将这件事对长辈说清楚。

    一群人知道了,过来看,看见是这个样子,围了一圈,都哭起来。

    折柳这一病,病了一个多月,好容易有些起色,渐渐醒来,只是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他开始读书学习,十年苦读,参加科举,考试结果出来,得了一个进士的功名。

    官在远处,家族想让他就近留下,他拒绝了,于是被外派很远。

    多年未曾归家,在外也认识了一些人,寥寥数人勉强算得上朋友,却怎么也够不上多年前的那一个。

    折柳二十的时候,到处都很乱,几近三十的时候,边疆接连溃败,甚至敌人从边关冲到了京都,一路烧杀抢掠,速度奇快,险些直接将皇帝杀死,最后虽然还是退回去了,大局已经被搅乱了。

    四处都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要打着旗号,举起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哀鸿遍野。

    折柳闭门不出,又有一次大雨。

    血流成河。

    雨水也没能将腥气洗去。

    建筑焕然一新,前后颜色的变化仿若新丧缟素,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天道哀切还是獠牙初现。

    折柳的院子不大,但比起周围的人家还算富庶,也有贼人盯着这里打起了主意,院子里还有一些平日就在的仆从,人数比不过家族成百上千,看家护院却也够了,食物也用不了那么多,这样一个院子的储存够得上他们在这里足不出户省吃俭用过三年。

    三年以上,再多的粮食也都撑不住,五年以上的米粮说不定有毒,十年左右,一口下去就是一个死。

    但这里也有流水土地,花鸟鱼虫,花草树木,以至于鸡鸭鹅和普通蔬菜水果。

    这些人一部分守门,一部分浇水施肥照顾粮食种子,只不过从前照顾花草鱼鸟,现在换了重点而已。

    扛了一段时间,外面似乎太平了,院子里的粮食也从富裕美味到普普通通再到捉襟见肘的地步,折柳让人出去看看。

    出去的人回来说,比从前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但是还有些拦路抢劫的人,没有完全好。

    折柳说,那就再等。

    等到外面改朝换代,他从一介小官成了一介布衣。

    据说,当朝还在寻找前朝的官员,找到了就要杀头。

    折柳遣散众人,离开了当地,回到了原籍家乡,走到家门口发现里面一片狼藉,早已人去楼空,草木凋零,蛛网盘结,碎了一地的旧物没人收拾。

    他走进去转了转,迎面一个小孩撞了过来,他让开问,这里从前住的人哪里去了。

    小孩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折柳不耐烦听小孩哭闹不休,走出去找了街边一个人又问:“这里从前住的人都哪里去了?”

    那人年纪不轻,听见问话,将他看了看说:“你是什么人?”

    折柳说:“我是这里住的人。”

    那人说:“胡说,这里的人都死了。”

    折柳说:“我没有胡说,我很早就出去了。”

    他问:“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那人冷笑道:“还能怎么死?自尽的自尽,逃命的逃命,互相打起来,不学无术跑出去的子弟三番四次带着土匪回来,烧杀抢掠,自然都死了。”

    折柳问:“没有人跑出来还活着的吗?”

    那人说:“谁知道这个。”

    折柳问:“可曾还有什么人回来过?”

    那人说:“不知道,最近只有一个人。”

    折柳问:“谁?”

    那人说:“你自己。”

    折柳松开陌生人,走了出去,在城里转了一圈,出城去了。

    路上忽然一个人拦住他问:“你——你不认得我了?”

    折柳将人看了看,没想起来,那人说:“我是你家从前种树栽花的惠云,就是你病了快好的那段时间,我都在你的院子附近,想起来没有?”

    折柳点了点头说:“原来是你。”

    惠云说:“不如随我回家去?”

    折柳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惠云招待折柳住一段时间,折柳拒绝了,惠云就邀请折柳吃一顿饭,折柳还是拒绝了,惠云于是问折柳从前怎么样,二人说了一会,惠云问折柳,之后有什么打算,折柳摇了摇头。

    二人分别,折柳走到河边,招手拦下来一条小舟。

    撑船的船夫年纪不小,问他是不是要渡河。

    折柳说:“是。”

    船夫就让他上船。

    天色忽然一转,青白的云朵飘过,一瓢雨就洋洋洒洒飞了过来。

    折柳坐在船内问要价多少,船夫说了,折柳将钱数出来放在一边。

    烟雾弥漫。

    一字成行时而又飞成人字的大雁群从头顶经过,一只落队的大雁哀哀凄凄叫了一阵,吃力地扑扇着翅膀想跟上去,又被落下来,越飞越慢。

    西风大作。

    到了河对岸,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船家收了钱,折柳弯腰低头从船里走出来。

    他不准备停下来。

    左右看了看,依旧往前走。

    他走得越来越慢。

    没多久,听说当朝的皇帝因为怀念前朝的旧臣遗民太多大发雷霆,下令所有文人不得乱写。

    但凡有关,都不许说,不许看,不许哭,不许留字,不许传出。

    现在,有谁和前朝有关,谁就即将要死,不必深交。

    折柳隐姓埋名,越走越远。

    他走到人烟稀少处,忽然见到一座城。

    进入城内,人来人往,恍若隔世。

    城内有一座小庙,庙旁住着当地一个有名有望有家有室的乡绅。

    折柳经过此地,后来听说,那家庙旁的乡绅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庙也被火烧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一间破庙寄宿,这里只有一个老僧,齿落舌钝,既聋且昏,每日只管熬粥饮食,不顾其他,偶尔有人从门外经过,也不曾进来,十分安静,也有些清闲所在。

    折柳就留在这里,也和那老僧一样,每日只管熬粥,不问世事。

    偶然有一个路过此地的当朝官员,看见门口两排对联,觉得有趣,进来看看,这里昏暗窄小,他只看见老僧,问了几次,没有答复,不耐烦地出去了,当天下午又过来了,还多带了一个妇人,就是他的续弦夫人。

    二人来到这里,他的夫人跪在佛前嘀嘀咕咕双手合十作拜,他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不感兴趣。

    折柳不是老僧那么老,还能听见一些言语,于是他从妇人的口中听见了消息。

    他没有要相认的意思。

    他不认识这个妇人。

    他也不住在那座城。

    他的故交不知所踪。

    他现在只是一座破庙的借宿人。

    那天之后,那对夫妇回去,再没有第二次过来。

    年迈的老僧过了一段时间,死了。

    他还活着。

    数年之后,一个人影从门口经过,折柳看见,觉得十分熟悉,又怀疑自己眼神昏花看错了。

    他不敢相认。

    那个人却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门内,他不是为了对联进来,而是为了折柳。

    走得近了,折柳也看得清楚了。

    这个人的容貌和多年前并无差别,好像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人,他曾经听说孤魂野鬼死后会维持临死前的外表稳定心志,也许对方早就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又或者,这是天上的神仙,见红尘乐事,许多逍遥快活之处,想来尝试,落得人财两空,亲死友散,恍然大悟,已经归位了。

    折柳呆呆地看着这个人。

    “你不认得我了?”

    卫芳问。

    折柳回答道:“认得。”

    他垂下眼去说:“只是不敢相信。”

    一滴热泪滚烫地掉在地上。

    折柳眨了眨眼,抬头将人看了看笑道:“多年不见,你看起来很好。最近过得怎么样?”

    卫芳说:“很好。”

    折柳点头笑道:“那就好。”

    卫芳问:“你呢?”

    折柳说:“心愿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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