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愧疚
万家灯火，只有她家门前没有一盏灯。
出来放鞭炮的邻居看见他坐在她家的小台阶上，就走来问了句：“小伙子，你在这等谁？等温灿啊？”
陆晞站起身点头：“我是她同学，想把书给她，她不在家吗？”
邻居指着巷子口说：“她不在家，她晚上都在巷子口对面的便利店兼职，现在才九点，她要上到十二点，你要找她去那吧！”
陆晞往巷子口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嗯好！”
雪后的小年夜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大多数都躲在家里取暖，与家人团聚。
便利店也比较冷清，偶尔有买烟买酒水饮料的人，但过了饭点，几乎没几个人来，温灿会趁着这个时间记单词。
陆晞没进去，就站在门外的大树下，树影完全遮住了他，脚下还有未融化的雪。
有人进去，她起身，拿了一包指定的烟递给顾客，收了钱等顾客走后，她又绕出来，走到靠门的货架边，整理了一下面包架。
身上穿着白色卫衣，她把袖子往上推了推，是怕把袖口弄脏。整理完后，她去收银台后拿过围裙穿上，又去了储货间，从里面搬出一个箱子。
脸都涨红的她，把箱子轻放在地上，拿着剪刀把箱子划开，里面是玻璃瓶装的牛奶，她一瓶一瓶的摆好在货架上。
陆晞看着她进出几次，才摆好整理好货架，然后，她又回到收银台后，拿起书看着。
这么晚，她应该吃饭了吧。
外面突然下起了雪，他转过身，抬眼望着门外的温灿，没有看见树下的身影，他拉开黑色奔驰车的车门坐进去，司机问了一声，他还没开口，便看见跑出门外的她，着急的跑下来。
“等一下！”他让司机先别开走。
是刚开过去的电动车，撞到了路过的流浪狗。
温灿蹲下看着腿被压断的小狗，血染红了地上的雪，小狗在痛不欲生的哀嚎，它的眼泪落到了她的手上，呜咽了一会儿，小狗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不知所措，抬起头观望着四周。
路过的环卫工人，蹲下看了一眼，告诉她小狗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
她抬起眼，眼框里的泪被眨了下来。
环卫工人以为她被吓到了，还安慰了几句。
因为不能随意埋葬，最终是路过的环卫工人把小狗收走了，温灿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她只是觉得可惜，它还向她求救了，但她无能无力。
陆晞第一次见她哭，因为一条不认识的流浪狗。
回到便利店内的她，洗完手坐在那久久没有动静，看着门外沉静了一会儿，她才拿着纸巾去擦身上的血渍。
她居然想到了自己，有可能某天也就这样意外的离开，还无人知晓。
管她死活的人都离开了，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挺难过的。
“走吧！”
他来只是想看看她的小年是怎样度过的，没有亲人在身边，她一个人还在兼职，也不忘看书。
陆晞确实是因为愧疚总去观察她，也想去知道她的现状，看见后，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除夕那晚，他又让司机将车开到了那条小巷的对面，便利店关了门，道两旁的店面都紧闭着大门，她也应该在家。
灯火通明，又只有她家门前没有灯亮起。
周围的灯火，把他家门口也照亮。
隔壁的邻居出来放烟花，陆晞躲在中间狭窄的小道中，等着他们热闹完。
新城根本不让燃放烟花，老城区可以在自家院门口放。
烟火气慢慢息尽，他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准备走时，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了。
她穿着单薄的粉色毛衣，衣袖上全是毛球，毛衣领也不平整。冻红的手正拿着一挂短鞭炮，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她准备放鞭炮，这是之前爷爷的习惯。
看见他，温灿很是诧异，灼灼的眼，盯得他开始心虚，不知该走还是该关心她。
陆晞抬手压了压帽檐，声音冷清的问她：“你要放鞭炮？”
温灿回过神，只点了一下头。
外面寒冷，她被冻得直不起腰，一直微弓着身子，手尽力缩进衣袖。
陆晞向前走了两步，还伸出手：“我帮你放？”
温灿把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
他又后退了几步，顿了顿，才转过身准备走。
“新年快乐…”
温灿的声音有些颤抖，风太大有些盖过了她的声音，但他听见了。
陆晞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再次走近她，从她手中直接抢过鞭炮，手指勾了勾示意她把打火机递过来。
温灿抬起手，把打火机从手心推到指尖，他最怕她碰他，所以，她总会注意。
陆晞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他轻轻拿过。
鞭炮被他拆掉摆好在地上，他蹲下后，温灿往后推了几步，她害怕，她当然害怕去点鞭炮。
陆晞点燃鞭炮，立马站起身，转过身朝她走去，鞭炮声响起时，他声音放大的说了句：“新年快乐！”
温灿虽然捂住了耳朵没听见他的声音，但是从嘴型中看出来了。
鞭炮声不长不短，温灿缩着身子站在门边，等响彻在耳畔的声音消失后，才松懈下手。
陆晞摊开手掌，把打火机递到她面前，温灿动作很快的拿过。
“我走了…”
“嗯，谢谢…”温灿终于应声，陆晞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在家门口见到的陆晞，不像是在学校的陆晞，他像是两个人。
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温灿才回头关上大门，锁上门后，迅速跑进屋内，手已经完全冻僵。拿打火机时，指尖碰到了他温热的掌心，她虽低着头，但能想到他皱眉的表情。
温灿知道他什么意思，主动说帮她修手机，帮她找录音，又奇怪的出现在她家门口，一切都能说明他是愧疚。但她并没有怪他，即使他不去阻碍，爷爷也会离开。
她只是讨厌他，总欺负她。
兼职一直做到初六，便利店的另一位店员回岗，店长给她结了六百的工资，除了除夕放假，其余日子她天天在。
初八开学，温灿本来打算初七去逛逛看有没有合适她的鞋子，冬天穿帆布鞋实在是冷，她想买一双运动鞋，到高二下期有体测，帆布鞋鞋底太硬，不好跑步。
老城区的服装市场只有卖小孩子的鞋店，她只能去新开的商场看看。
看着店门口都写着巨折，可进到每个店里，价格都令她不满意，店员在热情的介绍完后，一直等着她开口，温灿不好意思的把鞋还回去，店员尴尬的笑着问：“不喜欢吗？要不要先试一试？”
温灿摇了摇头，嘴角过分紧张，抿嘴的笑有几分歉意。
转过身，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店员在身后吐槽：“买不起就买不起，看这样子就是买不起，装什么样嘛！”
她捏着衣袖的手慢慢在用力，克制着往上翻的情绪。
一路走出商场，她垂着头站在公交站台下，脚下的石砖都被她数清，公交车来时，她也没停留，直接上了车。
天气明明晴朗无云，但她觉得眼前是灰色的。
没精神的靠在窗边，后排的人突然用力将窗户往前推，没有提前问她，这一下很突然，她的头发被绞进了两块玻璃之间，没等她反应过来，后排的人好似发觉了，又用力把窗户关上，手中抓下数十根头发，头皮有些麻。
温灿转头看时，看见后面坐着个小男孩，他还在天真的笑着，他身旁坐着他的母亲。
她也没要求赔礼道歉，只是看了一眼，眼里没有任何凶煞的怒意，倒是那位母亲还白眼说：“看什么看？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吗？你们小时候也这样！”
可小时候，爷爷总让她谨记在外面安分、安静、安然的待着，不能扰了任何人的生活。
怎么现在不一样，怎么好像都在欺负她。
到了站，她下车准备往菜市场走，想去买几个鸡蛋。
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转过头见着是许老师，瞬间将刚刚的表情收起，走过去立马露出了微笑：“许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许棠笑，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剪头发了啊，挺好看的，把眼睛露出来人精神了不少。”
温灿点头，笑了笑。
“走，去我们家吃饭！”
没有任何准备，许老师突然的邀请，还在这特意等她，温灿思虑了几秒，也不好推脱，便答应了。
去的路上，许老师会跟她说些话，她偶尔答一下，性子一直沉寂。
车拐进了高档小区，她知道新城繁华，也有着数不尽的财富，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里都是别墅群，每家的院子看着比她家的房子还大。门是自动打开的，许老师的小车开进去，围着中间的花坛转了半圈，车停在了大门口。
以为是简单的邀请，到了才知道今日是许老师孩子的生日。
“别太拘谨啊，今天是我们家小朋友的生日，陆晞也来了。”
可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来应该带着礼物吧。
下了车，她像个木头一般站在车旁，许老师来招呼她进去。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欢闹声，许老师带着她进去，屋内却突然安静下来，对他们来说，她是个异客，冒昧又扫兴。
突然的到访，确实让他们的兴趣开始沉默下来。
满屋子的人，温灿只认识陆晞，而他们都装作互不认识。
客厅里有两个世界，一个她的世界，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温灿坐在大沙发的最左侧，她身旁没人坐下，陆晞坐在客厅左侧的单人沙发上，有个孩子靠在他身旁，另外几位都观察过她，只有他好像一直在和孩子玩，没有看她一眼。
陆晞在她进来的那刻，突然有些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她坐下后，他心不定的装作与小家伙玩，时不时偷偷去瞟一眼她。
她把长发剪短了，头发齐肩，刘海变短，整张脸更加清晰。
陆晞早就偷偷观察过她，标准的杏眼，眼角的加深让她看起来更有神，抬眼澄澈没那么无辜。鼻梁高直，侧脸棱角看起来精致。粉粉的小唇，总是轻抿在一起，稚气未脱却又很沉稳。
可能是不爱说话的缘故，她看着安静让人好欺负。
温灿局促不安的坐在那，一直垂着头，肩膀僵硬缩着脖子，双手紧攥在一起搭在大腿上，腿甚至在轻微的抖动，她第一次被邀请到别人家做客，还是这样的场合。
小孩也看着她觉得奇怪，就靠着陆晞问：“哥哥，那个姐姐她的衣服好丑，我都觉得不好看！”
姜黄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单薄不保暖，应该是穿了很久，有些跑棉，背后的帽子都有了磨痕，袖子有些短，遮不住她冻红的手，所以，一直想努力把手藏起来。
陆晞知道她对周围充满惧怕感，紧绷着身体，根本放不开。
吃饭时，也一直只夹着眼前的菜，没见她夹过几次，许棠热情的喊她夹菜，她也只是微微点头，拘谨的做个样子，反正，很快他们就会忽略掉她。
到给小朋友唱生日歌切蛋糕时，陆晞发现她默默低下了头，她不喜欢过生日，她的生日没有祝福、没有生日歌、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礼物，一切该有的她都没有。
许棠将一块蛋糕端给她时，她一直在说谢谢，就像是被人赏赐了一番，等大家都尝了一口，她才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她第一次吃到蛋糕，没什么形容词可形容，她觉得很甜很甜。
饭也吃完了，蛋糕也吃了，人也散了一半，温灿想去跟许老师打声招呼回家。
许棠夫妻二人在门外送客，温灿起身往大门口走，陆晞就跟在她身后。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温灿僵在那，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或者，快点逃出去。
“她就是你想要我资助的学生？看着确实穷酸。”
许棠柔声地说：“可她不差，我也不是要你资助，就是怕她以后有困难，多少帮帮她，毕竟她爷爷是我的老师。”
“行！但我帮了她总得有回报。”
“你们搞投资的就只讲究回报吗？”
“不然呢，白做慈善？”
温灿不敢踏出去，身后的陆晞向前把门用力推开，声响很大，恨不得门外的人知道他们都听到了。
门外的两人一惊，许棠转过身看到温灿更是惊讶，但很快收紧了表情，她身旁的丈夫表现得很沉稳。
陆晞眼神冷漠，先开口：“我先回去了！”
许棠刚想说话，被又回头的陆晞打断，他看着双目无光的温灿说：“要不我顺路送你？这里可打不到车，他们也不会给你打车费，这客做的可真亏！”他还替她不值的摇头。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陈谨知和许棠也瞬间明白，刚刚的话，都被两人听见。
许棠试图挽回，笑着说：“温灿你等下，我有礼物给你，等下我让司机送你。”
温灿挤出微笑，为了感谢他们的招待，也处于自己的礼貌。
她还微微鞠了一躬：“谢谢许老师，你已经够破费了…”礼物她不要，因为她确实还不起。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藏在黑影下，微蜷着身子，低着头，这个样子像是她保护自己的状态，像蜗牛一般躲在自己的壳里。
车停在巷子口，温灿轻声跟他说了声谢谢，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
巷子里很黑，她没带手电筒。
陆晞下了车，站在巷口的路灯下，看着她走进黑暗中，他还是担心的跟了过去。
没有灯，很浅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却成了最亮的光线。
身影小，也害怕，每步却很有力。
一前一后，都没有去打破周围的宁静，忽而传来的狗吠声，她有放慢步子，但没有停下。
快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
陆晞也停下来，温灿侧过身，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深眸，嘴上依然说着谢谢。
温灿回过身，陆晞又喊住她。
他不是想替许棠解释，他是想让她别多想，顿了片刻说：“资本家都这样，希望自己的投资会有回报，他只是没有把常人的感情放在眼里，你不要多想…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是每笔投资，必须要有回报。
他怕再次打击到她，就没再说下去。
温灿转过身，抬眼望着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说完，她转身走到门前，开了门锁，进去后，也没等他走，就锁上了门。
陆晞定站在那，有些不可置信的笑了声，但又松懈下来。
对啊，她不要帮助，她要是想要，她早就找他赔了词汇书，可是她没有，她宁愿用胶带拼好，努力看清用本子抄下来，实在看不清了，才终于肯去书店，站了很久，才买下一本新的词汇书。
她连该得到的赔偿都不要，怎么会要别人的赔钱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