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家的晚饭
唐宁抬头,对上江氏强颜欢笑的脸就知道她说的只是安慰人的话,现实情况应该很艰难,她来了十几天,虽然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偶尔听唐俊生他们聊天还是知道一些的。
今年旱情严重,上半年种的粮食几乎是颗粒无收,仅有的那么一点点也交了各种苛捐杂税。
一家子忙活了大半年,什么都没剩下,要不是唐俊生和唐正还有手艺活,他们一家真要喝西北风了,原本以为这种情况到了下半年会好一些,可现在都要入秋了,老天爷没赏脸,地越来越旱,有的庄稼都直接干死了,按照目前这情况,下半年的收成只怕比上半年还不如。
不过唐宁没敢在江氏面前说实话,而是附和着她重重地点头,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娘,你说现在粮食贵,有多贵?比肉还贵吗?”
江氏莞尔,以为唐宁馋肉,有些心酸地垂下眼敛,记得他们家上回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一块六两左右的猪瘦肉,外加一根剔得极其干净的大骨,是当家的给人做活,主家人给的谢礼。
她把肉切得薄薄的,大骨熬汤,加上野菜和豆子,硬是弄了一大锅稠粥,让一家子吃了一顿带点荤腥的饱饭,过后这种吃食就不再有了。
江氏强忍着不让眼泪沁出来,柔声说道:“咱们吃的杂面和黑面没那么贵,只是今年年景不好,再加上打战,赋税收得重,往常十二文就能买到的东西,现在都翻了一倍,若是不省着一些,今年冬天只怕是难捱了。”
说难捱还是轻的,从夏收后十里八乡时常能听到饿死人或者易子而食之事,更多的是卖儿卖女,江氏生怕这些消息吓到孩子,压根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只能越发闷头的做活,可惜老天不下雨再怎么拼命都没用,可地里的活不干又不成。
现在他们的情况别说养活孩子了,自己只怕都快饿死了,要是他们没了,几个孩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江氏打了个激灵,赶紧摇摇头,不干深想。
灶膛里的火旺了起来,江氏又舀了半瓢水出来,沿着锅沿小心翼翼倒进去,趁着烧水的功夫,她转身出去了一下,回来手里多了半碗杂面,将半碗杂面倒进干净的陶罐里,跟切碎的野菜和在一起,等水沸了再把裹着杂面的野菜碎弄散了放进去,丢进去几粒粗盐巴,煮一会儿盛出来。
这就是他们今晚的伙食,多么原汁原味,朴实无华。
野菜的苦涩味道混着杂面各种口感,让你吃第一口绝对不想再吃第二口,真把一整碗吃光了绝对不是因为这东西好吃,而是饿得受不了了。
因着对晚饭没有期待,等江氏把陶罐端出去唐宁的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磨磨蹭蹭的,顺手帮着江氏把大锅和灶台给收拾了。
这举动落在江氏眼里就是女儿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绝对想不到唐宁是抗拒这样的伙食。
夜幕降临,唐宁坐在院子里一直朝家门口的大路张望,直到快沉下来了,唐俊生和唐正的身影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唐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担心唐忠,那小子也不知道上哪儿折腾了,天都黑了还不回来,一会儿唐俊生和唐正问起,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替他开脱。
就在唐宁焦急的时候,只见后院传来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猫着腰进了灶屋。
没等唐宁追过去,唐忠已经拿着水瓢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好几口水,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蹦跳两下就站在唐宁面前,笑嘻嘻地朝她挤眉弄眼,“姐,你今天没跟我出去真可惜了,我们下午又弄到了不少好东西,跟你说”
不等唐忠说完,唐宁已经扯着他的衣服,示意他看向门外。
唐忠这才发现他爹和他大哥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推门进来了,顿时吓得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
那傻了吧唧的样子明显就是做贼心虚,唐正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更别说唐俊生了。
“臭小子,你今天又去哪里捣蛋了?”唐俊生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不怒自威。
唐忠下意识地摇头,脑袋跟拨浪鼓似的,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没没没没捣蛋,就是跟二愣子他们出去玩了”
说着,唐忠还求助地朝唐宁眨眼睛。
唐宁知道唐俊生很是反对他们这些小孩去进山玩,看唐忠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又进山了,还跑到深处去了,不然也不用心虚成这样。
想到唐忠老实交代屁股可能要开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他开口,“爹,大哥,弟弟就是上树替我掏鸟蛋了,没闯祸,娘已经做好了晚饭,你们赶紧洗洗吃饭。”
唐忠狂点头附和。
唐俊生瞧着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深究,倒是唐正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捏了捏唐宁的脸蛋,又拍了拍唐忠的脑袋,显然他猜到了。
姐弟俩站在黑夜里面面相窥,欲哭无泪。
唐忠竟然还有心思跟唐宁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题,“姐,没事,大哥不会告发我们的,我跟你说,我们在山里发现了一颗山核桃和几棵快要成熟的枣子,到时候我们一起摘去”
“你们还在外面嘀咕什么?进来吃饭!”
江氏一声吆喝,打断了姐弟俩的对话,唐宁急着想问清楚,却不得不忍住,跟在唐忠后面进了堂屋。
堂屋里乌漆嘛黑的,不是来了客人或者重要的活动,一般是不会点蜡烛的,只有暗淡的月光洒进来,让人勉强能看到一些轮廓。
好在大家不是近视,倒也不会出现看不清东西的情况,不过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营养不良,即使不是近视,夜视的能力也不好,通常吃了饭大家就出了堂屋,坐在院子里小坐片刻再回去睡觉了,第二天天不亮又起来干活,周而复始。
一碗野菜面疙瘩汤也就几个面疙瘩,剩下的全是汤水,不用两口就能搞定,唐宁进了堂屋屁股还没坐热,唐俊生父子三人已经吃好出去,她愣了一下,赶紧将剩下的汤水喝掉,帮着江氏把碗筷送到灶屋。
原本她是想帮忙洗碗的,江氏怕她看不清,碎了家里仅剩的碗筷,硬是将她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