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祭神
少年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燕娇见了,脸色一红,撇撇嘴道:“我我我、我才不不、不怕呢,却、却不知魏、魏世子喜、喜欢装、装神弄、弄鬼啊。”
不过,刚才在太庙并未见到魏北安,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如此想,便这般问了出来。
魏北安却是头一撇,没回她的话,只抱着胸问她道:“听卢清说,你们要去踏月楼?”
燕娇这才发现他怀中抱着一柄剑,那剑柄处镶着一枚紫色宝石,剑鞘花纹繁复,甚是冷峻。
她点点头,“正是。”
魏北安闻言,走到她身侧,说道:“那我便跟着你。”
燕娇见他动作一气呵成,又听他说要跟着自己,心下奇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太子,想要害你的人太多了。”不等她应,魏北安率先迈开腿,往前走去。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他摇摇头,有些不耐烦地回过身,“还不走?”
燕娇回过神来,见他愿意护着自己,心下一喜,想到那日,魏北安毫不费力抬起大石,那时她便觉得这少年不同凡响,今日见他又颇有侠气,当下紧紧跟在他身边,生怕被落下。
燕娇见气氛沉寂,又对他十分好奇,说了一路的话。
“你、你这剑倒倒、倒是漂、漂亮,可可、可有名、名字?”
“你、你头上的银、银圈也也、也好看,看着倒、倒都一、一样,可你每、每次戴戴、戴的是、是不、不同的,对、对吧?”
“你、你那银、银铃铛呢?”
这是魏北安第一次知道,那位会笑得很好看,眼中藏着阳光的太子殿下虽结巴,却很爱说话。
他只侧过头,也不看她,要么点点头“嗯”一声,要么就摇摇头,只嘴角常挂着一丝笑意。
只是,多年之后,他也不由恍惚地想起这一日,那位殿下穿着一袭赤黄衣袍,头上的发带拂过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如春日的雨滴,又似山间的露珠垂落。
是那之后许多年,他都不曾再听到的声音。
他们出了乌金巷,正碰上秦苏,便一起往踏月楼走去。
秦苏见到魏北安也在,微微一怔,旋即恢复神色,相互见了个礼,秦苏觑了眼魏北安,见他面容俊朗、风姿卓绝,太子同他只一指距离,不禁眉间一蹙。
他转转眼珠,将燕娇拉近自己一点,指着天上道:“殿下,看天上。”
燕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夜色如墨,天上零星飘着几盏天灯。
他们三人皆是如玉模样,又齐齐往天上看去,路上行人看他们看呆了,也就随他们视线望去。
若此时谁站在桥上,便能看到此处众人皆齐齐仰着头,看向天边,倒是幅奇景。
“太平府可会有天灯祈愿?”秦苏问道。
燕娇摇摇头,她在太平府时,倒是同壶珠去镇上玩儿过,但却不曾见过这种祈愿的天灯。
秦苏眯着眸子笑起来,又一扯她衣袖,拉着她往前去,魏北安见状,自然也提步跟上。
前面有巫师装扮的人大挥着衣袖,口中念念有词,唱着:“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注】
唱到此处,一旁突然立了一驾马车,前面三头大马,额上缀着五色珠子,马车闪着金光,富贵得很。
又过了一会儿,从天而降一白衣神女,神女以袖遮掩面目,眸光流转,唱道:“闻君有高义,入世来相见。”
随后,一黑一白,翩翩起舞,另一旁鼓声擂动,台子四周燃起火焰,约十个巫师装扮的人在台子上挥动衣袖,依着拍子,欢快地跳了起来,直将这二人送至马车之上,腾云而起。
“这是请神歌,说的是太/祖为人高义,神女也倾心于他,后飞升成神,与神女相伴。”秦苏笑说道:“我小时候还真以为□□成了神,那时日日祈求……”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缓缓垂下眸子。
燕娇本听他说得意趣盎然,见他停了,朝他看去,“怎、怎么不、不说了?”
秦苏轻笑一声,只道:“没什么,怕是要迟了,去踏月楼吧。”
燕娇见他不想说,遂没再问,想着卢清应早到了踏月楼,便迈开大步走着。
待三人走到桥边时,正瞄到站在戏台边的李余晴恩,燕娇眨眨眼,因秦苏和卢清的事闹得她头疼,她也没顾得上他。
这几日,李余晴恩倒是不躲着她,似乎还想同她说话,却又不敢靠近她。
她想着,今日魏北安也都来了,便不差他一起去玩儿,反正日后都是要当她伴读的,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这么想着,就唤了声:“鲤鱼!”
怕他听不见,又喊了声:“李、余、余晴、恩!”
李余晴恩听见有人唤他,四处张望着,待看到桥边的三人,不由微怔,只见那穿着一袭赤黄衣袍的人微微扬起手臂,大袖坠落,露出她莹白手臂,竟是比女子还要细。
她头上系着的白色镶金边发带飘荡,这般看着,就是刚才见到的神女都没有她这般仙气。
燕娇见他看了过来,又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李余晴恩见状,嘴唇微张,心下隐隐有几分惊喜,抿了抿唇,侧过身同父母说了一声,便踏步往燕娇这儿走来。
他爹看着太子,遥遥一拜,算是全了礼数,只不声张,带着妻子离去。
李余晴恩上到桥上,见他们三人,微一拱手,便大步过来,有些好奇:“太子殿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踏、踏月楼。”
李余晴恩也没多问,便跟着三人一齐走了,只他因燕娇肯冲他招手,心下惊喜之余,又带了几分忐忑。
待他们到踏月楼时,卢清早已到了多时,在雅间里走来走去,一刻闲不住,正推开窗子,一眼就看到他们四人,伸手招呼:“殿……我、我卢清,在这儿!”
他这大嗓门一喊,不光他们几人抬头,路上行人都望了过去,他也浑然不觉,只冲着燕娇他们招手,笑得一脸傻气。
秦苏见状,嗤了一声,撇撇嘴,嘀咕了一声:“傻子。”
燕娇也是眼皮一跳,然后拉着他们,快步往踏月楼楼上走去。
卢清早早给他们开门,见到燕娇身后的秦苏时,嘴唇动了动,只侧过身子,不去瞧他。
他知殿下心意,也知秦苏今日肯来,便是要同他和好,他虽不喜秦苏,但看在殿下面子上,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魏北安支开另一扇窗子,抱着剑倚在上头,望着窗外行人与暗夜天灯。
燕娇见他似独来独往惯了,也没非招他过来,她看向李余晴恩,见他有些紧张,便先开口问道:“今、今日在、在你身、身旁的是是、是户、户部尚尚、尚书?”
李余晴恩脸一红,垂下头道:“是,是学生的父亲、母亲。”
燕娇点头“哦”了一声,因她初初回京,要学的甚多,皇帝也没让她上朝,而今日在太庙,她也只顾着看那几位皇子,其他大臣倒没多注意。
她又看着李余晴恩,把自己想问的话终于问出口,“你、你这名、名字有、有甚寓、寓意啊?”
李余晴恩听她问这个,心里一松,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太子殿下是想问学生为何名字是四字?”
见燕娇点头,他回道:“学生母亲姓余,父亲爱护母亲,便给学生起了李余晴恩这名字。”
燕娇恍然,又见卢清一下子凑到他身前,好奇问道:“听说你父亲无妾,可是真的?”
李余晴恩扭过头看向卢清,愣愣点了点头,“父亲洁身自好,并无妾室。”
卢清啧了一声,点点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还得是李大人,老子就搞不懂了,娶那么多女人做什么?家里都不消停,要出去打仗还得担心老婆孩子。”
秦苏闻言,嗤了他一声,“照你这么说,一个别娶,安心去打仗,省得祸害人家。”
卢清难得没反驳他,一个劲儿点头,一拍大腿,“你说得对啊!”
秦苏一噎,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傻子,听不懂话的!
“说的像是卢大人会同意似的。”秦苏还是忍不住刺他道。
听他说自己父亲,卢清脸一皱,也仔细思索起来,鼓着两颊,低低叹了一声。
李余晴恩弱弱地说了句:“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倒无需打仗。”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倚在窗边的魏北安嗤了一声,“南蛮不平,何谈太平?楚国、华国虎视眈眈,怎的不需打仗了?”
燕娇闻言一怔,又见他微微垂下眸子,看着胸前的剑,带着一种眷恋的神色。
她突然就觉得,窗边的这位少年似乎胸中有更远阔的天地,而京城这方块之地,不过困住了他的手脚。
她见李余晴恩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捏着的衣襟都被他弄皱了,她轻咳一声,说道:“不、不说这、这些了。”
正此时,小二给他们上了菜,燕娇接过酒壶,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李余晴恩连忙站起身道:“殿下是何身份,怎能让殿下……”
不待他说完,燕娇已拿过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冲他展颜一笑,“你这名、名字太、太长,日、日后唤、唤你‘鲤、鲤鱼’,也、也简、简单些。”
她说到此处,又噗嗤笑了一声:“不过,你、你可不、不如鲤、鲤鱼滑、滑溜。”
她一说完,卢清拍桌笑了起来,“哈哈哈,对对,鲤鱼多滑溜,还能红烧哈哈哈!”
秦苏也点头一笑,李余晴恩见他们笑起来,脸涨得更红,半天憋了一句:“我、我可不好吃。”
他一说完,众人又笑作一团,魏北安也微微转过头看他们,嘴角含笑。
李余晴恩看着眸带笑意的燕娇,心下彻底松了,抬手给燕娇倒了一杯酒,有些紧张地道:“太子殿下,之前是学生无状,误会了殿下。”
燕娇转着杯子,看着他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你、你可没、没误、误会本、本宫,本、本宫就、就是睚、睚眦必、必报之、之人。”
李余晴恩拿着杯子一愣,又见她起身,在他耳边道:“而你、你是方、方正君、君子罢、罢了,你我均、均无、无错。”
听到燕娇说他是“方正君子”,李余晴恩心下感动,他从小于学业上并不出类拔萃,甚至可以说学得很慢,但他自小喜爱书中礼教,并以此约束自己,如今听有人说他是“君子”,眼眶一酸。
燕娇又拍拍他的肩,轻声道:“愿、愿君一、一如从、从今,立、立君、君子之、之德。”
她一说完,不待他应,亦拿过另一个酒壶送去给魏北安。
李余晴恩看着她的背影,擦了擦眼角,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燕娇回到桌旁时,正见秦苏为卢清倒了杯酒,吓得卢清一个激灵,差点儿蹦起来。
秦苏看他动作,呵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很是不情不愿地道:“常胜将军的死,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最后两个字似在嘴里含了一阵,咕哝出声,卢清甩甩脑袋,刚想说没听清,就见秦苏一饮而尽,他鼓了鼓腮帮子,也跟着饮了一杯。
燕娇见此,心中呼出口气,刚要说点儿什么,就听隔壁响起一道细腻的女声。
“老爷,你怎么如此破费,定了这般好的雅间,也不知省着点儿。”
“夫人,你素来辛苦,为夫也难得有闲暇,花些银子,陪自己妻儿有何不好?”
燕娇捏着酒杯,没有出声,只觉这儿隔音忒不好了。
李余晴恩倒是点头赞道:“为人父慈、为人夫善。”
只是他这话一说完,站在一旁的秦苏却突兀地笑了一声,手中拳头紧握,那粗短的衣袖也不能遮住一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