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予时
钟雪茹不知道怎么就被江元佑抱着去了他住的和颐院,江元佑说有东西想给她看,两人亲得难舍难分,钟雪茹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
直到入了正房,她才意识到两人孤男寡女,又是深夜时分。
“你还是送我回去吧……”钟雪茹见桌上耷着一件江元佑的披风,想也不想地拽了过来裹在身上,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江元佑似乎在找什么,没听清她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在多宝阁下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匣子,他轻轻拿出来,每个动作都很轻,似乎不想被守夜的小厮听见。然后他转过身来,瞧着钟雪茹把自己裹得只剩个脑袋,一副捍卫自己贞洁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待会儿我会送你回去的,我真的有东西要给你看。”江元佑把匣子放在桌上,朝钟雪茹招了下手。
钟雪茹好奇地凑过来,江元佑打开匣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首饰,每一支都精致非常,一瞧就是京中手艺人的手笔。钟雪茹对于江元佑会藏这么多首饰这件事只觉不可思议,起初没有想太多,只是她越瞧这些首饰越眼熟,直到江元佑取出了压在最底下的绯红色头面,钟雪茹可算是认了出来,这一整个匣子都是她的。
虽然她平日里根本没有注意过它们,但毕竟曾经是她的所有,经过一面,多少还有些印象。而这绯红头面正是薛氏替她打造的生辰礼物,是绝对不可能忘的。她还记得家里的管家提到过那个偷了她首饰去变卖的王婆子,她也曾叫芙香去当铺里问过,现在才猛然想起,当初赎走这些首饰的不就是永安侯府吗?
钟雪茹忽然福至心灵,怀疑地问江元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是我的首饰?”
江元佑点了点头:“我知道,就连你府上那个手不干净的王婆子,也是我叫如鸿透露给管家的。”
钟雪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我家给摸了个透彻吗?”
江元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妥,又不想再惹她生气,自然乐意拉下脸来道歉。面子这种东西,在喜欢的人面前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抱歉,雪茹,我发誓我只打探过这一次,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钟雪茹哼了一声,追问:“可是这跟你买我首饰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拿它做人情。”
江元佑不禁噎了下,她还真懂他,最开始他确实有这么想过。不过钟雪茹本就不爱打扮,对首饰的执着心比其他女子少的多,没过多久就把丢首饰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而后来江元佑也不需要用这么肤浅的法子去接近她,自然也就没有采用这个方案。当然他还想着给她长个记性教训,以后掌家的时候不能这么马虎,今天时机不对劲,也还是别说了。
见江元佑不说话,钟雪茹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低头看了眼匣子,思考了一会儿,合上盖,把匣子又推回到江元佑面前。江元佑疑惑地看过来,钟雪茹耸了下肩,说道:“今天这么晚了,我带着它回去肯定得发出动静,被人瞧见了不好。再说……”
反正以后都要住到侯府来,暂且寄存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江元佑也迅速地想到了这一层,笑着把匣子往自己面前揽了揽,对钟雪茹说道:“嗯,那就这么办,以后雪茹想要什么,尽管来我这里拿。”这样还能多见上几面。
钟雪茹横了他一眼,嗔道:“谁要来。”
“唉,你小声些,别被守夜的听见了。”江元佑伸指点了点她的樱唇,“走吧,我带你从侧门出去,以后可别翻墙了。”其实他也不是担心她摔着,她虽然高挑,却灵巧得跟只小猫似的,只是仅仅被他瞧见倒也罢了,万一有人无意间瞥见了她乍泄的春光,他岂不是得去剜了旁人的眼。为了不再多造些不必要的业障,这种情趣还是别叫别人只晓得好。不过嘛……以后倒是可以多带着她去主院的假山那儿晃一晃。
钟雪茹显然不晓得江元佑此刻想入非非的内容,否则以她今晚的气性,又要一巴掌朝他心口上招呼了。
她又裹着江元佑的灰黑色披风,一路跟着他悄悄地回了钟家,她出门的事情只告诉了芙香,芙香宛如一颗望夫石似地死守在她的房门前。都已经二更天,芙香等得已经快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险些就要扑下去亲吻大地。
钟雪茹拍了拍她的肩,芙香从梦中惊醒,差点叫出声。钟雪茹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芙香那嗓门一喊出来,整个钟府干脆不要睡了。
芙香眨巴了两下眼睛,在钟雪茹的眼神示意下点了下头。钟雪茹收回手,芙香压低声音问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呀,芙萝都来过好几趟了,夫人说要指导小姐刺绣,叫小姐明儿个不能睡得太晚呢。”
钟雪茹扬了下眉毛,无奈地说:“我也不想这么晚才回来的。”
芙香本想接着问,一看钟雪茹身上披着的是一件陌生的披风,再联想起她今晚上偷偷溜去了哪儿,忽然懂了:“哦——那小姐其实可以明天早上再回来的,芙香给你把风!”
钟雪茹敲了敲芙香的脑门:“乱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不知检点的人吗?成亲之前,得端庄自持,夫人教我女训的时候你是不是没认真听?”
“小姐都偷偷跑到侯府去了,哪里还……哇,小姐饶命!”芙香捂着没敲痛的额头,嘟了嘟嘴。
“好了好了,都不早了,你去睡吧。”钟雪茹扯下了披风,下意识向递给芙香带下去和白天换下的衣服一并去洗,手已经伸了出去,顿觉不对,又立刻收回。芙香抓了个空,疑惑地看着自家小姐。
钟雪茹咳了一声:“不能和我的衣服一起,我自己来吧。”
芙香挠了挠脑瓜,没明白小姐在纠结什么,不过她实在太困了,也没有多问,摇摇晃晃地与钟雪茹告别,回了自己住的耳房去。
自打钟雪茹与江元佑定亲之后,她就不便再入宫陪怀兴了。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备嫁,另一方面她内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抢了怀兴的亲事,虽然这说不准是件好事,但是对有些人而言并不是,譬如良妃。钟雪茹为了避免无意撞见良妃闹得尴尬,也不去想着如何主动去找小公主。
这么久时间没能见面,西殿里的怀兴早就已经坐不住了,若不是怀兴是个不谙世事天性善良纯真的,这会儿只怕能给江元佑扎个小人,质问他怎么把自己的好姐姐抢走了。
又捱了几天,怀兴再也忍不下去,风风火火地带着白石翠烟去东二所找靖珩。五皇子妃在赐婚圣旨下的三日后被诊出了有孕,靖珩这会儿宝贝得很,除了甩不掉的政务之外,几乎寸步不离东二所,还托人从民间带了好些话本子,没事的时候就读给妻子听。
直到怀兴跑了过来,靖珩才想起自己也是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妹的负心汉,把宝贝妹妹丢了好久。
出于愧疚,靖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怀兴出宫的事情。公主要出宫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怀兴以前在三重保护之下,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去个别苑都得一群人陪着。这会儿只想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女低调地去一趟都督府,靖珩权衡了下,还是调了一队自己的护卫给怀兴,只是不让他们出面,在暗处保护她。
怀兴不想摆太大的阵仗,公主亲临都督府上还要全府上下前来接驾之类的,她也不喜欢这种排场,她只是单纯想见一见好久没有见到的姐姐,仅此而已。
靖珩安排了马车,从神武门将怀兴与翠烟碧云三人送出了宫,白石则留在西殿守着。怀兴今日打扮得简洁大方,只带了凤镙簪子与赤金步摇,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缎裙,看起来像是位富家小姐,瞧不出皇家的模样。翠烟碧云也穿得像是民间的小丫鬟,两人的衣裙是不同色的同款,又梳着一样的圆环髻,瞧着像是一对孪生姐妹。
自神武门往北,路过五合坊才是三元坊,马车不出意外地要经过永安侯府附近。怀兴如今听着那三个字儿,除了害怕之外还多了些不痛快,便吩咐车夫绕着路走。入秋之后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现在又即将步入冬日,绵绵细雨悄然而至之后,细针又迅速地变为了豆大雨珠,噼里啪啦地朝地上坠。
马车边跑动的人多了起来,尽是些踩着水洼的唰啦声响。马车行进的速度也逐渐变缓,饶是如此,车夫仍是冷不丁地停了好几回,生怕撞着从他跟前跑过的路人。
“公主,要不然我们在路边歇一歇,等人都散回家了再走吧?”碧云掀了车窗朝外望了一下,只是片刻的功夫,雨水便打进马车里。
有水珠飞溅到了脚踝上,怀兴抬起头,顺着碧云的方向往窗外看了看。她头一回瞧着民间百姓的生活,路上很多人都没有撑伞,他们大多用宽袖勉强支在头顶,但衣服已经半湿了,轻易就能拧出水来,挂在脸颊两旁,成了一组对称的水痕。
她一眼看见了路边矮棚下面站着一位清秀白净的少年,矮棚破破烂烂,根本遮不住倾盆而下的雨水,他怀中似乎抱着一沓书册,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湿透了,却还在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东西。原本用一根白色发带束起的黑发也散乱了下来,紧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的脸愈发的白。
“诶……那个人……”怀兴忽然对少年怀里的东西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宝贝地对待呢?
碧云也跟着一瞧,看见了那个少年。她不懂怀兴的心思,只知道堂堂公主盯着一个陌生的民间少年看多有不妥,出声唤道:“公主,您……”
“碧云,车上有多余的伞吗?”怀兴忽然问道。
碧云呆了呆,回道:“唔……白石姐姐在我们出宫之前又特地多给了一把,应是有余的。”
怀兴了然地笑了下,又说:“碧云,挑一把伞给那边那个人吧。”
碧云皱起眉,不禁道:“公主,那是宫里头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的,况且我们又不认识那位公子,公主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雪茹姐姐在的话,也会帮助那位公子的。”怀兴低哼了声。
碧云与翠烟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说钟雪茹的善意深入人心,还是该管她教唆了公主多管闲事。
“唔,那个人快要跟掉进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了。”怀兴见他还在坚持收紧怀中的书,压根不去遮雨,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有点着急,“你们不去送的话,我自己下车去送好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碧云吓得赶紧拦住怀兴,连忙道:“我去,我这就去……”唯恐被带坏了的怀兴真的跳下马车去送伞,碧云顺手捞了一把墨色的纸伞,直接推开马车门下去。地上湿滑,碧云一个没站稳,险些打个滑,她急忙扶住了近在咫尺的车夫先生,这才堪堪站定。
车夫纳闷地看着她:“碧云姑娘你怎么下车了,外头雨大,快回去避一避。”
碧云无奈地叹气:“公……”又有人从马车边经过,碧云及时改了口,“小姐叫我给那位公子送伞。”
车夫顺着碧云的指引看去,那位少年倒是生得眉清目秀的,与形形色色的路人相比,形貌倒是突出得让人眼前一亮。只不过……宫里头都在惦记着给公主议亲,起码得嫁个配得上公主的人,要是给上头主子知道公主把私有物给了个民间的小少年……车夫忽然觉得,这小少年怕是要摊上大事儿。
碧云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她与车夫先生对望一眼,均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即便如此,公主的命令不可违,碧云仍是乖乖地将伞送给了那位少年。少年错愕地看着碧云,正要问话,碧云却头都不回地走了。少年目送着碧云走远,看见她上了不远处的马车。马车的窗户被掀开一个缝,少年远远看过去,马车里坐着一位少女,穿着一身浅蓝的衣服,似乎也在往他这儿看。
可惜隔得太远,缝隙又窄,他什么都没看清。
马车很快就走了,少年呆呆地看着盯着被塞过来的墨色纸伞,迟疑地许久,才缓缓将伞撑开。伞上画着金梅图案,每一朵花蕊都泛着光泽,与民间杂货铺子里卖的纸伞完全不同。少年其实也很清楚,那马车的规模与外饰,一瞧就知道里面的是一位贵族小姐。
贵族小姐心地善良,也不愿让他知道她是谁,也是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与她们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少年不禁有些失落,他还想亲口去说一声感谢呢。
怀里的书是夫子借给他的,他珍惜非常,容不得它们有一点损坏。今日旬假,他带着书从国子监出来,特地绕去五合坊往北百步的一间糕点铺子,想给妹妹买些吃食带回去,却没料到天降大雨,糕点没买成,自己还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不敢再耽搁,撑着伞一路小跑着去了客栈。
林氏看着一身狼狈的儿子,心疼地将他拉进屋,少年将怀里的书交给林氏,林氏无奈地将书放在塌上,口中忍不免责备了两句:“你都多大的人了,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京里头看病可贵着呢,你瞧你这样子……阿淼,去叫盆热水来。予时你快坐下,娘给你绞头发,还有这身衣服……算了阿淼,直接叫他们准备洗澡水吧,还有叫完热汤来。”
谢予时哭笑不得地握紧了林氏的手:“娘,我身子没那么弱,您别这么急。阿淼快回来吧,就别在这儿叫水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看你们。娘说的对,京里贵着呢,咱们能省的就省些。”
“你这孩子……”林氏暗叹了一口气,她与谢予淼两人在京里住了几天客栈,这一笔开销每天都叫她心疼不已,可惜她们在京里无门无路,没人可以投靠,要过来陪伴谢予时,这代价可真的不小。
谢予时也心疼母亲,母亲操持家务已经不易,每日都要计较着一斗两斗米,为了送他读书,家里本就不剩多少积蓄,就连他身上这一身灰白色袍子都是县里见他入了榜,书院的主事送他的。
“娘,我这里真的没事,过了今日你就带着阿淼回去吧,爹一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谢予时郑重地说道,“等到开了春,也许我就能把你们接过来了。”
林氏也期盼着儿子能一举考得功名,之时他们这些寒门学子,能出人头地的也是少数,入了翰林院没有老师带着,仕途上也很难混出门道来。她不愿给儿子太多的压力,只想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可儿子志在文墨,她与丈夫当然也要支持他。
“好、好。”林氏笑着拍拍他,“咱们一家子就等着你来接。”
两人言谈之间,谢予淼已经打量了谢予时带回来的墨色纸伞许久,这把伞精致漂亮,谢予淼爱美,就多看了几眼。见哥哥与母亲说完了话,谢予淼这才开口问:“阿兄,这把伞也是夫子给的吗?”
谢予时摇摇头,正想说这是来自于一位贵人姑娘,可是他说不出那姑娘是谁,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第二面,便觉得似乎没有与母亲和妹妹说的必要。
“是一位好心人借我的。”谢予时笑了笑,“我本在棚子下躲雨,只是那棚子已经使了多年,禁不住风吹雨打,没一会儿就破了。”
林氏瞥了一眼塌上干干净净的书册,想起儿子带回书册的时候外头还包了两层布,最外面的那一层已经湿透了,里头的书全完好。谢予时是个惜书之人,林氏早就知晓,但看见他珍惜至此,还是不免感慨。
都说惜物之人心思细腻,将来也会是个疼惜妻子的人。谢予时年少时就过了童生试,而今中举入了春闱,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放在乡间便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加上他眉目出众,文雅随和,在乡里小姑娘之间颇有人望。然而林氏并没有在乡里给他相看合适的媳妇儿,她相信儿子将来是会有大作为的,等到谢予时正式入了京,再娶一房京里的大家闺秀,这才是林氏所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