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 殷妙醒过一次。
厚重的遮光窗帘挡住所有光亮,屋内光线昏暗,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因为极度缺乏睡眠, 体力又消耗过大, 殷妙整个脑袋都是迷迷糊糊的,眼皮子沉得睁不开, 嗓子这会儿倒是不再干涩,只不过喑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留恋地蹭了蹭枕头,睡眼惺忪地伸手去摸不知道掉在地上哪里的手机。
伸展的动作扯动被单,旁边的路德维希立刻就醒了。
他稍稍抬起身, 语带关心地问:“怎么了?”
殷妙语气恹恹:“几点啦?我的手机呢……”
路德维希看了眼床头的闹钟:“还早, 再睡会吧。”
殷妙喃喃:“不行……我得看看,下午几点的航班呀。”
路德维希单手撑着床,往殷妙这里靠了靠,俯身用手指细细描绘她的眉眼。
殷妙觉得有点痒,闭着眼睛左躲右藏, 就是不让他碰。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诱人沉沦的蛊惑:“你昨晚没睡好,下午航班改签吧,嗯?不着急走。”
殷妙嘴里嘟嘟囔囔:“都赖谁啊……不行,说改签就改签,回去还有事呢……”
她往里侧转了转头,紧接着“嘶——”地轻呼出声:“你压到我头发了, 起开。”
路德维希手足无措地松开手肘, 往后退了退。
“好累哦—— ”
殷妙面向他这边安静地侧躺着, 仍旧闭着眼睛, 慵懒困倦的模样, 语气娇里娇气的。
乌黑润泽的长发散落下来,将她白皙透净的脸庞衬得尤为纯洁,娇嫩的唇瓣泛着莹润的粉红,像是含苞待放的鲜妍花蕊,引诱人前去采撷。
路德维希贴心地替她盖好被单,无声无息地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手掌从底下伸了进去。
他动作很轻地按在殷妙的腰窝上,手里的肌肤先是瞬间的紧绷,紧接着软成荡-漾的春-水。
“哪里累?我帮你按按。”
“不用啦……你、你干吗呀?”
游走的手掌越来越肆无忌惮,路德维希贴着她的耳畔呢喃:“……再来一次。”
殷妙身体微僵,急得睁开眼双手去推他:“不来了不来了……”
“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他没说话,握住她温热的手指,慢慢牵引着去碰触某个地方。
殷妙顿时受到偌大惊吓,不知是为那里异样的触感还是为他过分的行径。
她此刻神智完全清醒,眼睛瞪得溜圆,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再来一次。”路德维希的声音更沉。
“你……你混蛋啊!”
……
等殷妙再次精疲力尽,意识沉沉地睡着后,路德维希却眼神清明地起床。
他放轻动作套上长裤和上衣,从地上捡起殷妙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放到床头。
殷妙睡得无知无觉,这点细微的动静根本吵不醒她。
路德维希轻轻合上门。
他先去浴室冲澡,出来后开了瓶冰水,仰头喝掉大半。
回到落地窗前的吧台坐下,他垂眸沉思两秒,然后打开桌上的电脑,输入复杂的地址,调出某个隐秘的邮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收件信息,夹杂着寥寥几条发出去的冰冷指令。
从上往下一路滑到底,路德维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拨出一通电话。
早上八点,隔着七个小时时差的德国正是深夜。
那边却很快接通了。
路德维希转动着手里的玻璃瓶,看剩下的半瓶水在其中沉浮晃荡,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
“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继续盯着,往其他人手上慢慢放料,对方这会焦头烂额,我不介意再帮她添一把火。”
“对了,之前的邮箱不再使用,我会给你新的联系方式。”
挂断电话后,他靠着椅背,缓缓滑动界面,将邮箱里的信件勾到底,全选,删除。
昨晚他对殷妙说的话,并非全部的事实。
他的确在家族内部公布了卡特琳娜的丑闻,破坏两方原本的联姻,但他并没有就此收手。
洪水滔天的怒火,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平息的。
之后他对付卡特琳娜的手段,或许比殷妙能想象到的,还要卑劣一百倍。
这几年里,为了达成目的,他曾经做过很多相似的事。
但是这些过往,他不希望殷妙知道。
至少在她的心中,路德维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那个她最初喜欢的样子。
临近十点的时候,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路德维希推门进去,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醒了?”
殷妙自己穿好衣服,正在动作迟缓地掀被单下床,眼神里看着有几分茫然。
她光着双脚踩在地上,然后慢慢站起来——
摇摇晃晃站不稳,软着膝盖挪了两步后,双腿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给他行了个稽首大礼。
路德维希:“……”
他连忙蹲下去扶。
幸好床下铺着软毯,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看着软绵绵的没精神,直往他怀里倒。
“你……没事吧?”路德维希斟酌着语气问。
殷妙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满是哀怨控诉地反问:“你觉得呢?”
路德维希莫名就有些心虚。
殷妙费了好一番功夫洗漱清醒,重新振作起来以后,她拿起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先是机票改签,下午的航班别指望,肯定是赶不上,她直接改到了晚上,然后是落在原先酒店里未拆封的行李箱,她当即打电话给同事安排闪送,暂且先寄到这里来。
所有事情交代完后,殷妙站没站相地倚靠料理台,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德维希。
显然,这是准备算账的意思。
路德维希面色不变,在厨房里忙里忙外。
他先倒了杯温牛奶放到殷妙面前,殷妙看也没看。
他又转过身假装开冰箱找东西。
“家里没什么食材,早餐omlette(煎蛋卷)吃么?”
“不吃。”
“我给你做个三文治?”
“不要。”
“还在生气呢?”
“你觉得呢?”
“……”
路德维希放下手里动作,面带无奈地望着她。
“殷妙,你可以随便发脾气,但早餐还是得吃,你想要什么?”
她满脸的挑衅:“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只要你说,只要我有。”路德维希的神情无比认真。
殷妙默不作声地看他两秒,忽然转过头,学着某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特别矫情地说。
“我想喝手磨咖啡~”
……
十分钟后,小区楼下的咖啡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起手磨咖啡。
殷妙整个人像猫主子一样,懒洋洋地蜷缩在沙发里,抬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瞟路德维希。
她这会儿气性大得很,一般人轻易不敢招惹。
幸好路德维希深谙“顺毛捋”的人生智慧,少说话多做事,服务极为周到,殷勤地为她加奶加糖,蛋糕吐司都切成小块摆到她面前,完美尽到饲养者的义务。
小区临近江边,底下商铺经常有休憩的游客和约会的年轻人。
两人隔壁的卡座上,一对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正在相亲,哪怕借着绿植和盆栽的遮挡,两人交谈的声音还是顺着微风,清晰可见地飘到他们所在的角落。
“我?我是学哲学的,外国哲学,主要研究德国和法国哲学。”
“哇~好厉害啊,哲学是不是很难懂很深奥?”女生面露佩服,语气仰慕地惊叹,“我对这些完全没概念,外国的哲学家我只知道尼采,你们也会学他的理论吗?”
“还行吧,不过我觉得尼采的大部分观点就是装-逼扯淡。”
男生神态放松地往后面一靠,单手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言行狂拽酷炫中带着些吊儿郎当的散漫:“怎么说呢?你听他说的那些,什么信仰啊,超人啊,上帝之死,听着就是他个人意志的胡说八道不是么?虚头巴脑的,其实啥也不是,真正有品位的人,比如我,都喜欢黑格尔、康德这些理性主义……”
他张口就来,好像身处鄙视链顶端,噼里啪啦地把尼采踩得一无是处,但黑格尔和康德的观点也没怎么细说,倒是批判的态度和腔调拿捏得极其到位,不屑一顾的模样十分招人恨。
女生被他唬得面色微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因为知识浅薄说不出反对的话。
殷妙闲着没事听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
这哪是在谈哲学,分明是在把妹,而且pua都p到尼采头上去了。
她双手环胸,对着路德维希使了个眼色:“你去。”
路德维希摇头:“不去。”
他神情冷淡,脸上仿佛写着: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尼采。
殷妙拿小腿蹭他:“快去~”
路德维希按住她乱动的小腿,依旧坐着没动:“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短长。”
哟,还说起中文来了。
殷妙不高兴了:“我就是不想看人家装象。”
她气哼哼地威胁:“你去不去?”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
那边男生正眉飞色舞地讲到“上帝已死,我要你们都成为超人”这个口号的奇葩之处——
面前忽然停下一位金发绿眸的超级大帅哥。
紧接着大帅哥用特别标准的中文说道:“抱歉,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
“上帝死了,并不是奇葩的口号。faith: not wanting to know what the truth is(信仰就是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有上帝死了,那些依托宗教信仰的人才会重新用自己的逻辑和思维去思考东西,评估价值。”
男生被他通身古典学者的气势所慑,嗫嚅着重复那句英文。
“出、出斯(truth),什么玩意儿?谁、谁要跟你说尼采了?!”
路德维希面淡如水,摇头叹息:“如果你不想谈尼采,我们也可以聊聊黑格尔。”
隔壁殷妙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俯。
跟路德维希聊黑格尔?这人是嫌生活太平淡,还是失去世俗的欲望了?
……
二十分钟后,路德维希坐回原位。
隔壁早已空无一人,那位相亲的女生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对男生说了一句。
“我觉得我不懂哲学也挺好的,你继续加油。”
路德维希似笑非笑地看着殷妙:“满意了?”
殷妙端着咖啡,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偷到整袋小鱼干的猫。
面前这个人,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岁月,吸引她的特质还是从未改变。
他又冷漠,又较真,又博学,又谦逊,像颗孤独转动的行星,掌握整片思维的浩瀚宇宙。
她永远喜欢他的学者气质。
殷妙转动银勺,状似不经意地说:“下周我妈过生日,家里亲戚会聚聚。”
说完又贴心地提醒:“你在医院见过她的,还送了束马蹄莲,记得吗?”
路德维希抬头看她:“记得。”
她笑盈盈地问:“那你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