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法兰克福的青松翠柏间,矗立着一座巍峨典雅的德式古堡。
城堡是当地某个大家族的私有财产,始建于十九世纪末期,百年过去依旧维护得十分精细,几年前城堡主人将其整个二层房间改建为宫廷式酒店,在保留原先风格的基础上对外开放。
通往酒店的厚重铁门缓缓打开,汽车沿着蜿蜒的小路行驶,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前庭花园。
“路德维希,我们真的真的可以住在城堡里面吗?” 殷妙第十三次问出同一个问题。
“……可以。”路德维希第十三次回应,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的决定。
两人出发前,他通过和该家族继承人良好的朋友关系,预订了今晚的房间。
法兰克福酒店众多,他明明有别的选择,但在殷妙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就是无端想到这里。
只是因为近而已,绝对不是为了讨她欢心,他在心里第十四次说服自己。
城堡门口伫立着两个身穿长风衣的帅小伙,等车停稳后,两人一个绅士地为殷妙开门,另一个候在一边为他们提行李箱,服务周到得完全不用她动手。
顺着地面的红毯走上台阶,殷妙终于看清了这座城堡的内部构造。
一楼的空间基本都属于公共区域,大厅内嵌着古典的壁炉,墙面上挂人物画像,四周如同博物馆一样,陈列着摆满古董的玻璃展柜,走廊两边有乐器室,藏书室,还有大穹顶的宴会厅,怀旧的酒吧和咖啡厅,后门另有开放式的露台花园,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整座城堡就像森林中的璀璨明珠,散发着熠熠光芒。
据说里面的每一件家具,每一样摆饰,都是城堡主人的私人收藏。
在新天鹅堡勉强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殷妙这次倒是没“哇~~~”出来,只不过双眼闪闪发光,走走停停,看见什么稀罕的还会激动地拉拉路德维希袖子。
酒店接待前台设置在进门的通道末端,一位穿着制服的接待人员正在微笑等候。
确认他们的预约信息无误后,他从旁边挂满钥匙的墙上摘下一把黄铜钥匙。
“这是二位的房间钥匙。”
路德维希低头签字,殷妙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忽然发觉好像、似乎、可能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她脑子乱乱地指着那把铜钥匙,“就一、一把钥匙吗?”
接待员耐心地解释:“是的,备用钥匙我们需要保留。”
殷妙更乱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就一间房吗?”
接待员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他翻着纸张确认道:“唔,我收到的预约确实是一间房。”
殷妙下意识地看向路德维希,路德维希脸上也是意外的表情。
她立刻改口圆场:“噢没关系的,那我再订一间好了。”
接待员闻言却面露难色:“这两天我们正在举行香槟品鉴会,酒店暂时不对外开放,恐怕您这会儿没办法订到房间……”
果然,所有的订房软件上,这家酒店都极为任性地挂牌——“最近无可入住房间”。
她失望地放下手机:“可以稍微等等吗?我们先商量一下。”
对方似乎意识到她的为难:“当然可以。”
殷妙拉着路德维希的胳膊来到大厅的角落。
“你怎么订了一间房?”
“我告诉他是两个人。”
“那为什么人家就给你一间房啊?”
“……”
路德维希回答不出来。
他刚刚发信息时心里着急,只和朋友含糊交代是两个人,并未叮嘱具体的房间数。
现在想来,朋友当时的回复也很微妙:“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对方八成是想歪了。
路德维希面上有点不自然:“我再跟他订一间。”
朋友这会不知道在忙什么,没回信息,也没接电话。
他们在沙发上等了快十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焦急的等待中,两人乱飞的视线不小心对个正着,又双双刻意地移开。
殷妙脸上红得跟火烧云似的,孤男寡女,让她和一个男生住一间房,她……
她觉得难以启齿,因为自己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期待?
无耻!
又过了五分钟,刚刚的接待员走过来了。
像是看出他们的顾虑,他贴心地提出解决方案:“打扰二位了,我有一个建议,我们的维多利亚房型是家庭套房,拥有两间独立的卧室,如果二位愿意的话可以帮你们换到这间。”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虽然没办法帮你再多开一间房,那就干脆来个房型升级大礼包吧,反正我们房间多得是,主人心思也完全不在赚钱上”的王者霸气。
殷妙立刻站了起来:“谢谢,太麻烦你们了。”
接待人员面带谦虚:“不客气,您的入住是我们的荣幸。”
……
殷妙用黄铜钥匙打开房间大门。
维多利亚房型果然很大,屋内装修也相当仿古考究,左右各有一间卧室。
她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脸上还是隐隐发热,就想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开门的瞬间,对面房门正好也打开了。
两人故作大方地互相打招呼,同时往洗手间走,差点在门口撞到一起。
“你先你先。”殷妙连忙让道。
“你先吧,我就洗个手。”路德维希后退一步。
“不不不,你请你请,我就放个东西。”殷妙飞快地把洗漱包一丢,后退两大步。
路德维希看了她一眼,不再推辞,率先进去了。
脸没洗成,殷妙讪讪地回房间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叮叮咚咚的门铃声。
自己的卧室离房门更近,殷妙理所当然地认为开门是自己的义务。
她打着哈欠准备出去,刚拐到客厅,就看到路德维希背对她在套衣服。
浴巾被随手丢在一边,他正在穿刚刚忘记带进去的换洗衣服。
平直的肩膀,流畅的背肌,瘦窄的腰线向下延伸……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她面前上演。
路德维希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过身,殷妙这才发现他的长裤也是虚虚套上的,连……连拉链都没拉来得及拉,松松垮垮地卡在人鱼线尽头,里面灰色的布料透出天赋异禀的一团阴影。
路德维希见到她,手一顿,异常冷静地拉上了拉链。
殷妙大惊失色,整张脸臊得通红,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她猛地向左转,差点一头撞上墙壁,又慌乱地向右转,结果晕头转向不小心踩到地毯边角,腿一软就倒栽葱似地滚进沙发里,连带着旁边书桌上的纸和笔都被她拽翻一地。
服务员按响门铃后,安静地等在门口,结果屋里传来叮里哐啷的声音,听着像有人摔倒了。
他立刻轻声问道:“客人,您还好吗?”
一片寂静,没人回应。
他刚要再按门铃,房门打开,匆忙套了件卫衣的男生露面了。
服务员面带关心:“您没受伤吧?”
路德维希面不改色地扯谎:“没事,我刚刚……脚滑。”
服务员这才放心:“没事就好,这是您点的晚餐,需要我帮您布置吗?”
路德维希往屋内看了一眼,略微沉吟:“不用,我自己来吧,谢谢。”
“好的,晚上十点楼下会放映电影,您有兴趣的话可以下去观看。”
路德维希推着餐车回房,殷妙正好从沙发上艰难翻身,又扑通掉到地毯上。
两人这次连对视都不敢了,一个做作地看天花板,一个扭头看向窗外。
沉默地用完晚餐,路德维希主动提议:“楼下有电影,你想去看吗?”
“想!”殷妙如释重负,她不能在这个房间继续待下去了,会出事的!
一楼的放映室里,寥寥几位住客正在看电影。
两人并排坐在小沙发里,投影幕布上正放着一部色调暗沉的奇幻片。
殷妙脑洞大,看电影总爱带入,当苍茫的背景音乐响起,重装盔甲的幽灵骑士出场时,她的手臂直接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后背瑟瑟冒出冷气。
路德维希若有所觉:“你害怕?”
殷妙牙齿打颤:“才、才不怕呢。”
电影进程过半,除了他们,放映室内只剩一位昏昏欲睡的老爷爷。
路德维希过去和他低声说了几句,对方点头。
然后他又去找了酒店人员沟通。
“怎么了?”等他重新坐下,殷妙轻声问道。
“我让人换部电影。”
很快殷妙就知道他换成什么电影了——《当尼采哭泣》。
真不愧是热爱哲学的路德维希呢。
不到半个小时,殷妙的身子越来越歪,最后软绵绵地滑进路德维希怀里。
路德维希一动不动地任由她靠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左手却示意服务员拿来盖毯。
等结束的字幕跳出来,他才低头唤她:“看完了,去睡觉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路德维希倚着写字台,安静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原以为这场假期是漫无目的的逃亡,结果阴差阳错多出个闹腾的殷妙,从第一天就开始折腾。
床头的电话突兀地响起。
“您好霍亨索伦先生,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有好几位夫人投诉,说是森林里的野獾子跑出来了,正在后花园那里转圈叫唤,她们因此受到惊吓。”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猎人。
对方好像知道他的疑惑,轻咳了一声:“是这样的霍亨索伦先生,经目击者确认,那并不是野獾子,而是和您同屋的殷女士……我们不确定她是否梦游,是否具有攻击意图,所以暂时没有接近。”
路德维希刷地站了起来。
他匆匆披上外套,去敲对面房门,久久无人应答。
他直接拧开门把手,只见月光下窗帘晃动,床上空无一人。
路德维希飞奔下楼,从后门拐出去,果然看到后花园里有团黑影幽灵般地晃悠。
他低声告诫角落里拿着扫把观望的工作人员先别乱动,自己孤身从后面接近。
靠近后,他听到前方传来带着哭腔的拗口歌谣。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殷妙正在低声哼唱《鲁冰花》壮胆,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殷妙。”
她被这一嗓子吓到差点灵魂出窍:“路德维希,你吓死我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为什么睡不着?”
殷妙嘴角下撇,满腔委屈地抓住路德维希的袖子:“呜呜呜,路德维希,我好害怕……”
她回房间躺下后,看到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就想到那些恐怖场景,总觉得电影里的幽灵骑士下一秒就要跑出来追杀她,越想越睡不着,干脆出来散散步,说不定走累了就困了。
路德维希沉沉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身后围观的酒店人员可以散去。
然后他在殷妙脑袋上重重揉了一下:“回房间吧,我陪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