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回 花好月圆夜
国公爷气得胡子直吹:“老臣孙女吃不得鱼,天家还非要她吃鱼,天家宠这熊妖女,也要有度!”
熊贵妃惊愕,泫然欲泣:“臣妾不过一番好意……”
熊宰相在一旁煽风点火:“国公爷本来淡泊名利,可自从孙女做了太子妃,竟然也敢挑衅天家了……想来是笃定太子……”他的话没说完,但足以让天家想到一些事情。
却是在此时,石才人掩嘴,干呕了一声。
天家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太子妃行为无状,顶撞长辈,今夜之后,就留在仁明殿中,由贵妃亲自调教,何时让朕满意了,方能回东宫!”
国公爷难以置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家糊涂!”
天家早就不耐国公爷一直骂他。他可是天子,如何能被国公爷骑在头上骂。更何况还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况且,今日的家宴,本就是有预谋的。
什么吃鱼不吃鱼的,都是借口。
他要趁着太子尚未回京,将太子妃囚禁起来,如此德高望重的国公爷便不敢轻举妄动。
朱皇后声音幽幽:“便是管教儿媳,也理应由臣妾亲自管教,就不劳烦贵妃了。毕竟石才人有娠,贵妃要照料石才人,不能分心。”
天家讶然地看着朱皇后。
多少年了,只要在他与熊贵妃一道出现的场合,朱皇后的嘴便紧如蚌壳,决不会多说一个字。
今儿……
他冷笑一声,朱皇后是仗着有国公爷撑腰,才敢开口的吧。
到底还是露出了真面目。
“这便不劳烦皇后了。”天家声音沉沉,“过了今晚,朕便会下旨废了你这个皇后。后宫一切事宜,全交到贵妃手中。”
朱皇后又是幽幽一声叹:“天家此言差矣,这么些年,后宫的事,不一直都是贵妃在操持吗?”
反了反了,今夜的月亮有魔性,参加宴会的人通通不对劲。
天家不再理会阴阳怪气的朱皇后,只睨着太子妃:“太子妃是自己走去仁明殿,还是让人架去?”
太子妃仍旧坐着,微微昂头,看着天家:“儿媳不想去仁明殿,儿媳只想回东宫。”
天家冷笑:“恐怕由不得你了。”
一群宫人涌向太子妃,素衣率先跳了出来:“我看谁敢!”
国公爷也撸起袖子,老当益壮,从矮桌后跳出来:“谁敢动我的孙女,老夫就要谁的命!”
朱熊两家人,纷纷起身,互相怒目而视。
眼看一场混战在即,石雪儿赶紧抱着肚子起身,正欲逃出去,有人从后面钳制着她:“你只管大声喊救命,叫得越高声越好。”
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石雪儿回头一看,却是看到一个面生的侍女。这女子,不就是太子妃的侍女吗?
侍女又威胁她:“你若不叫,我便一刀扎进你的肚中。”
石雪儿慌慌张张的寻觅着自己的侍女,可慌乱之中,那两个侍女早就不见踪影。
她的后腰,似被什么尖利的硬物抵住。
侍女一用力:“快叫!”
石雪儿恐惧至极,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天家救臣妾!”
她声音尖利,穿过人群,传入熊贵妃的耳中。
熊贵妃脸上的笑容腾地隐去,她尖利的指甲紧紧拽着天家:“石才人!石才人!天家快救石才人!”她的依仗,是石才人腹中的胎儿,方才太过得意,竟是忘记了她重要的筹码。
天家吼了一声:“禁卫军都死了吗?!”
但无人应他,原本应该埋伏在集英殿外的禁卫军丝毫没有反应。
国公爷老当益壮,揪着熊宰相的衣领,一拳挥向熊宰相的脸。
熊宰相大叫一声,熊家二郎与四郎赶紧上前拉架,熊耀则左右为难。朱家娘子军也不是吃素了,朝熊家人泼鱼汤的泼鱼汤,扔碟子的扔碟子,仿佛要发泄多年被熊贵妃压制的情绪。
歌伶们惊叫着,朝殿外四下逃窜。
赵锦衣押着石雪儿站上矮桌,只冷然地注视着熊贵妃。
熊贵妃惊惧至极,尖利地叫了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的尖叫声穿透整座宫殿,混战的人们总算停了下来。
就像一场可笑的闹剧。
自诩是真龙天子的天家不觉有些疲累。这都叫什么事!反了,都反了!
朱皇后又幽幽道:“都停下手了,贵妃可要说什么话?”
熊贵妃瞪着石雪儿恐惧的面容:“只要放了石才人,什么都好说。”
天家这才想起,石才人肚里还怀着最重要的皇嗣。那是他与熊贵妃后半生的依仗。他不省得禁卫军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如今暂且先退一步,日后再慢慢算账。
太子妃拖着逶迤的裙摆上前一步,姿态高高在上:“父皇可还要儿媳到仁明殿去聆听贵妃告诫?”
天家张了张嘴,不情不愿:“既你原是吃不得鱼虾,那便作罢。”
太子妃宛然一笑,宛若牡丹花开:“贵妃并非太子生母,又非嫡母,更非皇后,儿媳便是有错,也不想到贵妃的仁明殿去,她不配。连自己的子嗣都不惜谋害的妇人,如何配教导他人?”
熊贵妃心中一紧!原来今日太子妃竟是有备而来!她是想替朱皇后正名!
她赶紧打断太子妃:“太子妃不爱吃鱼虾,那以后都不吃。太子妃身体不适,便早些退下,回东宫去歇息罢。”
那厢熊宰相被国公爷打了一拳,闻言可不依:“天家还得替老臣作主,国公爷这一拳,打得老臣牙都碎了!”
她爹老糊涂了!熊贵妃赶紧给自己老爹使眼色。
熊宰相怒气冲冲,只顾着自己,哪里还顾得上看女儿的眼色:“还有朱家的这些娘子们,一个個似母老虎般凶悍,打得我们熊家郎君狼狈不堪!她们都该到仁明殿聆听贵妃告诫!”
太子妃微微笑着,像是压根不想掺合他们的破事。但她如今的每一个神情都让熊贵妃心惊胆颤:“熊宰相不过是挨了国公爷一拳,国公爷当年一人能拦万夫,能打宰相一拳,宰相也应受着。”
这话莫说是她爹了,便是国公爷听了都有些疑惑。
可太子妃压根不领熊贵妃的情。
她美目轻轻流转,望着熊贵妃,声音优美,可吐出来的字却似锋利的刀剑,刺向熊贵妃:“太医局的陆教授,近日在百味居吃多了酒,酒后吐真言,道贵妃此前怀的龙嗣,并非皇后陷害而流产,而是贵妃唯恐自己生产后,身材走样,人老珠黄,像皇后一般失去天家恩宠,是以才自己暗中吃下堕胎的药,致腹中男胎流出。”
方才殿中一片混乱,可一直气定神闲的朱皇后闻得太子妃为她正名,仍旧波澜不惊。
熊贵妃佯装镇定:“那太医局的陆教授酒后胡言乱语,太子妃竟然也相信!”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天家,可天家的眼神中,竟然有隐约的失望。
他道:“你若是诞下龙嗣,朕怎会嫌弃你?朕与皇后的嫌隙,乃是,乃是……唉!”
忽而有宫人在外面呼喊:“不好了,不好了,明堂,明堂走水了!”
天家魂飞魄散,径直从龙座跑出殿外去,只见外面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月色明亮,宛若白昼。
他看到,与集英殿遥遥相望的明堂似有火光闪动。
不像是着火,那诡异的火光飘来飘去,仿佛鬼火!
不知何人尖叫一声:“鬼,鬼火!定然是宋侍郎与杨工匠的鬼魂在作祟!”
天家怒喝:“朕乃真龙天子,哪来的鬼魂敢作祟!李神福,还不赶紧领人去瞧瞧!”李神福是入内内班都知。
方才一直默默无言的李神福急急领着手下人去了。
天家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明月,吐了一口浊气:“李宪,叫人都散了吧!”
李宪是入内黄门都知。
李宪有些踌躇:“天家,方才挟持石才人的侍女……”
石才人怀的,可是龙嗣。那侍女胆大包天。
天家疲倦地摆手:“都让他们回去罢。”
李宪还没来得及叫人散去,就听得一阵马蹄疾驰。
李宪皱眉,大声喝道:“何人放肆,竟在宫中骑马疾奔,惊扰了圣驾,该当死罪!”
天家眯眼,却见夜风中疾驰而来的数匹骏马上,领头的一人面如芙蓉,好生熟悉。
太子魏祈,竟然从北地赶回来了。
天家轻嗤,若说今晚这一场戏,没有魏祈的手笔,他才不相信。
魏祈翻身下马,跪在台阶下:“儿臣拜见父皇!儿臣大胜狄族之后,归心似箭,连日骑马,方才到了宫外,却远远瞧见宫中有宫殿像是走水,儿臣恐忧父皇安危,不得不策马进宫,还请父皇恕罪。”
天家翁声翁气:“那是重建的明堂。你可是去瞧见了?”
魏祈回头,望了一眼明堂,诧异道:“噫?方才儿臣到过明堂,那些火见了人,便消失不见,可如今,怎地又……”
天家睨着他,却是吩咐李宪:“叫里面的人都散了罢。”他虽然老了,也被身边的人瞒了十数年,可脑子还没糊涂。罢了,如今他已老矣,石才人腹中胎儿若是顺利诞下,还不省得能不能活到成年呢!这天下,终是魏祈的了!
李宪领命而去。
天家负手,淡淡地问魏祈:“说吧,你到了明堂,那些鬼魂,有何指示?”
魏祈脸色肃然:“那些不过鬼神之说,父皇不必当真。只是……有一事,儿臣倒是觉得要正视。”
“何事?”
魏祈声音沉沉:“二十年前肖利身负大贪官的罪名,也该洗清了。”
赵锦衣抱着她的小木盒,安安静静地走在热闹的人群中。
彩衣留在了东宫,没有跟她一起回来。
虽说是团圆的节日,可挤在街上的人更多。
有不少孩子提着嫦娥奔月的灯笼走过她身边,兴高采烈,天真无邪。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少时,爹娘亲手给她做的灯笼。她如今也好想要一盏。
像是有人窥到了她的心愿,一盏嫦娥抱着白白胖胖的兔子的精美花灯出现在她眼前。
提灯的人俊朗的眉眼之间柔情似水:“赵小四,我给你一盏花灯,你可愿跟我走?”
赵锦衣樱唇微扬:“那伱可要将我的小圆饼给吃了,一个也不能剩。”
“荣幸之至。”宋景行笑着,将赵锦衣揽进自己的怀中。
“今年的月儿,好美。”
但我的衣儿,更美。
明堂建到第五层的时候,工部尚书苏博因年老致仕,在家中养老时,不慎跌倒,医治无效,卒。同日苏楚之母诞下一女婴。
同年十一月,苏楚诞下一男婴,随母姓,养在苏母膝下,称苏母为阿娘。
明堂建好之日,天家登上明堂的第八层,与民同庆后,宣布退位。
太子魏祈即位。
太子即位次日,太妃石雪儿诞下一子,体弱多病,容易过敏,吃不得鱼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