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窗外又飘起苦寒的秋雨,又细又密,密密麻麻地将低矮的建筑,如点一般的人包裹着,一片凄雾朦胧,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前路。
纪璇菱猛地吸入一口凉气,接连咳嗽起来,尖锐得几乎要刺伤肺腑,在难以抑制的咳嗽声中,夹杂了些许人交谈的声音。
这声音也清清冷冷的,纪璇菱忍着喉头的刺痒,憋出满眼的泪,纪明启见状叹了口气,让浅青好好伺候,自己出门迎客。
不过三日,林悦好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风一吹似乎就能听到,骨头碰撞作响的声音,连忙让座。
他也是一脸愁容道:“当真不是我不愿意,是旋菱身子一直不见好,两人要是再冲撞了,怕是对这两个孩子都不好。”
林悦做势就要跪下,一旁的石月忙拉住她,纪明启道:“侧妃娘娘,您这又是何必,肃之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将养些时日就好,旋菱不是大夫,又不是灵丹妙药,您何苦折腾这一遭。”
“可是。”林悦道,“可是肃之昏迷前,想见的就是她,或许她唤一唤肃之,肃之兴许就能醒来了。”
纪明启:“林侧妃,您当真相信么?”
林悦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办法。”纵使被石月撑着,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偏倒,捂着胸口道,“我知道先前是我做错了,纪小姐心里有气有恨,都冲着我来,她要是想要我这条命也没什么不可,只求求她,我求求她去见见肃之吧。”
齐羽扬适时开口,语气夹杂着几丝不悦:“纪伯父,不过是去看看,我让人好好照顾护送,出不了什么事的。”
纪明启还有些为难,齐羽扬立马追问:“是纪璇菱不愿意?她就当真这样狠心?”
纪明启眉头一皱,林悦抓着齐羽扬的袖子:“不是她,都是因为我,是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齐羽扬还要说什么,被林悦打断,她好像终于凝聚起那股子勇气,道:“就当,就当让旋菱,送送肃之好不好?”
屏风后忽然传来噼啪的破碎声,林悦意识到是谁,又不知哪来的气力,甚至躲开石月的手,跑到纪璇菱身侧,一把抓住她。
“孩子,孩子。”林悦咬着唇,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地流在一起,压抑着才能说出完整的话,“你要是有气,都冲着伯母来,只当伯母求你,求你去看看他,嗯?”
“伯母给你磕头,给你磕头!”林悦猛地跪下,纪璇菱被她拽得眩晕,一帮人手忙脚乱地去拉林悦和纪璇菱。
林悦才被拉开,声音嘶厉道:“纪璇菱,都是我的错,肃之他根本就不知情,都是我鬼迷心窍,我求你了,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纪璇菱缓了许久,呼吸才平复下来,她眸中也带着些许湿意,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
齐羽扬看着她,原先的怒气也不由得消失了些许,他原以为纪璇菱的病是托词,可看她脸色苍白。只几日不见,人瘦得跟张纸一样,难怪纪明启这样忧心。
他直视着纪璇菱:“你只当还他前些时日的相帮,此后你们两个便两清,我们也再不会来烦你。”
喉头似乎生了许多羽毛,痒意堆积,她又咳嗽起来,扶着石月,沙哑道:“他怎么样?”
纪璇菱先前并不相信林悦的说辞,毕竟前世,沈温言走得路虽然艰辛,也受过不少的伤,偶有凶险但也都挺了过来,他天生就要占据高位,这好似是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不做到名垂青史,他又怎么可能出事。
老天不允,地府也不会收他。
这一世他都有前世的记忆,了解当下大概会发生什么,更是如虎添翼,纪璇菱一直以为,沈温言的这场病是博弈罢了,毕竟而今他的大事没做成,怎么可能会出事。
只是林悦几次三番前来。她的样子,行止,还有一脸青色的齐羽扬,终究让她又犹豫了,她仍旧怀疑这是沈温言的圈套,为了他的大事,而她的不愿也能借此顺手解决,她还相信这个猜测,又忍不住的怀疑……
若是他当真……
纪璇菱胃中一阵绞痛,她用力抓着石月的手,又问了一句:“沈温言如今怎么样?”
齐羽扬抢在林悦前道:“不好,兴许就这几天了。”
“他,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齐羽扬冷嗤一声,“你究竟把沈温言当做什么,他也不过□□凡胎,被喜欢的人伤了会心痛,流血太多会死,纪小姐聪慧,这都不明白吗?”
“他不会的。”纪璇菱苦笑,仍旧在劝服自己,“这不过是他的计划罢了,他的事业未成,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在骗我。”
“我说的是真是假,纪小姐心里自然有决断。”齐羽扬道,“我只是想提醒纪小姐,与其让自己后悔,不如再上一次当,毕竟后者,你还能伺机讨回,至于前者,只愿日后午夜梦回,还能像今日这般坦然。”
他见纪璇菱的模样,旁的重话也不敢多说,见林悦身子再撑不住了,带着人准备回去。
然而沈温言情况仍旧没有丝毫的好转,只能用点汤药,齐羽扬心中焦急,一咬牙,夜闯纪府。
他绑也要把纪璇菱给绑出来,他也不确定,纪璇菱来了能不能让沈温言情况好转,但是他只明白,而今,沈温言应当是希望纪璇菱在的。
这一路还算顺利,长朔虽然能打,毕竟躲不过三个侍卫的纠缠,他瞅准机会摸到纪璇菱的厢房,正要从窗而入,又被忽然出现的人拦住前路。
“长晟?”齐羽扬无语,“你让开。”
长晟却守在窗口:“七殿下,纪小姐若是想去自然会去,主子托付过,要护好纪小姐。”
“呵。”齐羽扬冷笑,“你那主子都要死了,你还这么迂腐地执行他的命令?”
“你同你主子相处多年,难道不知道你主子如今想要什么?”
长晟垂眸,也看了眼身后:“可主子不会愿意有人胁迫纪小姐。”
齐羽扬出势:“我这是帮他们两个,长晟,你若再固执下去,可别怪本皇子不客气。”
长晟仍旧挡在他身前,眸中印着晃动的竹影,两人做势就要缠打在一块,身后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露出纪璇菱苍白的脸。
“带我去吧。”
——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踏足康王府,眼前的建制与前世并无二致,她看了眼还在施工的木架,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齐羽扬不清楚,长晟道:“成星阁。”
“这阁子要很高很高,夏夜星空烂漫,我站在这,看着要融入夜空,也成为其中一颗。”
纪璇菱想起自己天真的话,那时沈温言也事事顺着她,无论多不着天际的话,他都相信,都接上。
“对,再等到万里无星,你就是最璀璨的那颗,是我眼中永远璀璨的那一颗。”
“那你要永远仰头看我?”
沈温言的吻也是轻柔的:“我永远仰视你,追逐你。”
纪璇菱低头抹了把眼泪。
白日里挤在沈温言房中的人都散去,只剩下几个侍候的小厮,长晟将他们都遣散出去,只留下沈温言他们两人。
纪璇菱坐在椅子上,借烛火看着沈温言,眼下的他脆弱得像薄瓷一样,好像轻轻一碰,他就会碎裂在怀中。
纪璇菱吐出口浊气,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眼下过来是不是正确的,好在四处无人,沈温言的呼吸清浅,她只这样呆坐着,也觉得自在。
是这段时间久违的平静,纪璇菱看着沈温言的脸,头发有些凌乱的散在一侧,她伸手帮他理了理。
前世,她好像也这样做过,沈温言昏迷不醒,她满心不安地守着,帮他擦汗的时候,昏迷的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纪璇菱吓了一跳,转眸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睛。
“让夫人费心了。”他像个小动物一样,抓着她的手,用脸颊蹭了蹭,“夫人近日似乎清减了些。”
纪璇菱又惊又喜,反应过来后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做什么……”
“真的受伤了。”沈温言捂着肩膀,“疼。”
她忙询问情况,又被一把拉到床榻上:“你又骗我。”
“怎么会,只是没这么严重罢了,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沈温言凑上来吻她,压低声音,“夫人陪我躺一会?”
她避开沈温言的伤处,推开他:“走开走开,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
“哈,夫人竟然嫌弃我。”沈温言不退反进,又蹭到她肩窝,“多闻闻就习惯了。”
“沈温言!你……”
往事渐渐淡去,纪璇菱想着露出个浅笑,可床榻上的人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
“沈温言。”
纪璇菱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道:“你说这是不是你的报应,前世我潦草收场,这一世你又深受重伤,昏迷不醒。”
她苦笑:“难怪当年的算命先生说,我们两个契合呢,原来是如此契合。”
话匣微微打开,纪璇菱断断续续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她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说到激愤处还要停一停,趁此看看沈温言,仍旧是面无表情,惨白的一张脸。
“看来这些你都不感兴趣,也是,你向来不怎么关心我的事,就像你从不想让我去插手你的事一样。”
“沈温言,其实你总有些看不起我吧。”纪璇菱舍了椅子,坐在脚踏上,歪头靠着床榻,“你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没什么本事,都靠着先前的意外,才走狗屎运,傍上你这颗大树。”
“其实你这样想也无关紧要的。”纪璇菱吸吸鼻子,“反正前世大家都这么说。”
她点了点沈温言露在外面的手背:“我先前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后来发现,不可能不在乎的,磨砺这么多年,说实话沈温言,其实我有些怕你,有些……自卑。”
“这一世我过得很自在沈温言,当然有时候也多亏了你,但我也同等地回报了,如今我所有的,都是我自己挣的沈温言,我也没有不如你。”
“所以啊,沈温言,你睁眼看看,看我如何赢你,难道你在这里就要认输了么?”
“你当真甘心?”
“沈温言,沈温言……”
纪璇菱手心贴着他的手背,沈温言的手背还发着热,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掌下,哪里有像话本说的那样,主角说了些话,流了些泪,重伤的主角就会苏醒。
她把脸埋进锦被,鼻涕眼泪全蹭在上面:“沈温言,你不要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