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很漂亮。”沈温言的目光始终落在纪璇菱的脸上,像是怕她没听清楚,又像是自言自语,重复道,“很漂亮。”
纪璇菱坦然同他对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想只能装下眼前这个人,装得满满当当的,而面前这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中,也满满的只有她一个。
他的目光这样熠熠,这样真切,这样热烈,这样的干净澄澈。
不带着盘算,不带着比较,是少年人天生的爱意,带着少年人满腔的热望和不顾一切。
这样的沈温言,纪璇菱看得发懵,看得自己也跟着心跳加快,头脑发热,又熊熊燃起了满心的孤勇。
这样的沈温言,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就算日后他变了样子,就算以后又被放在被比较的位置,可此刻的欢喜爱意,此刻的珍重呵护,都是真实的,能够触摸到的。
都是她前世期盼却无法拥有的。
她才十几岁,而这一切才刚开始,或许,或许会跟上辈子不一样呢。
纪璇菱释然一笑,手撑着身子略微往沈温言的方向靠近些:“那是当然,沈大人看仔细些,说不定会觉得更漂亮。”
沈温言眼神一颤,立马移开视线,却也不得不面对纪璇菱紧接着的询问:“沈大人可看仔细了?”
“嗯。”
纪璇菱帮他把匣子合上:“沈大人若是不好意思,待回府上再好好品味一番。”
她的语气暧昧,缠绵的尾音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勾挠着他每一寸皮肤,从内生出一股微微的痒意。
沈温言有些狼狈,余光偷偷看着纪璇菱的反应。
她仍旧笑得像初春的迎春花,不带一点戏弄嘲讽,可被她这样认真直接地看着,让他越发有些无措。
他掩唇咳了两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盒:“这是祛红祛痕的香膏,昨日见你……”沈温言这才留意到,纪璇菱唇角下的红点,已经消失了。
他的东西,送迟了。
沈温言攥紧瓷盒,抿唇,思索着旁的理由,纪璇菱柔柔的伸出手,盖在瓷盒上,指尖似有似无触碰着他的手掌。
沈温言手轻轻一抖,东西已经被纪璇菱拿起来,闻了闻:“这是沈大人特意为我准备的?”
他垂眸看着被纪璇菱触碰的手掌:“嗯。”
“可是沈大人也该看见了,昨日那痕迹已经消失了。”
沈温言耳垂有些发红,轻声道:“日后若是再……”
“沈大人。”纪璇菱笑着打断他,“沈大人是希望我日后还长斑长痘?”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一向玲珑的沈温言在她面前老实到有些木讷,纪璇菱忍不住笑出声:“沈大人难道不明白?”
沈温言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
纪璇菱叹了口气,有种对他抛媚眼,却被沈温言反问眼睛怎么了的无力感。
她最近根本就没长过痘,那日的红点也是她自己涂上的,她原以为沈温言聪明,今日见到她就该想清楚其中缘由,倒没想到他的脑子在男女之事上这样不灵光。
却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沈大人不明白便算了。”纪璇菱道,“不过还要多谢沈大人的香膏。作为回礼,不如我送送沈大人?”
沈温言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可一想两人下次见面,又不知需要多久,还是点头:“辛苦纪小姐。”
纪璇菱将碎发别到耳后:“算不得什么。”
伙计将衣物连带着那个匣子一起装好,交给沈温言,纪璇菱手中捏着一颗玉珠,在指尖滚着,和他并肩走出锦玉阁。
“这几日天渐有些冷了。”纪璇菱看了眼地上的落叶,“就要到中秋了。”
“嗯。”
纪璇菱偏头看他:“沈大人,今年的中秋宴沈大人会去么?”
“嗯。”
“沈大人。”纪璇菱停下步子,“沈大人就这样不愿同我闲谈?”
“当然没有。”沈温言忙道,“只是……”
只是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罢了。
怕说的话是她不喜欢的,怕接上的话题是她不感兴趣的,怕她觉得聒噪。
沈温言欣喜于她对自己的靠近,可又不知道,他要怎么面对靠近自己的纪璇菱,要用什么态度,要表现出什么行止,要说什么话,能让她保持着这份亲近,甚至再亲近些。
他都不知道。
他学过的诗文,接触的人事,都没告诉过他,应当怎么做。
应当如何讨自己喜欢的人欢心。
纪璇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温言一下子紧绷起来,僵硬地转头:“怎,怎么了?”
她没想到沈温言这么大的反应,吓得她手也一缩,最后还是放在他的肩膀上片刻,衣衫轻薄,他肩膀上的骨骼,紧绷的肌肉都清楚得穿到她手心。
纪璇菱眉头一挑:“沈大人,只是闲谈罢了,心里是亲近的,无论说什么都是好的。”她又靠近沈温言半步,“还是说沈大人想让小女子离得远一些。”
沈温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姣好的脸庞上,落在她上扬的红唇,喉咙忽然有些燥热,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纪璇菱又追上他的目光,让他不得不与她直视。
可她的目光太过了,看得他无措,看得他想无限地贴近她。
他敛眸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嗯,没有。”纪璇菱这才继续往前走,沈温言立马跟上,听她道,“听闻今年中秋宴皇上全权交给太子负责?”
沈温言眉头轻皱:“嗯。”他以为纪璇菱是因为上次的事,对太子还有些畏惧,补充道,“届时会有人帮你。”
纪璇菱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前世就是在这中秋宴上,出了太平阁一事,她和沈温言都深受其害,这一世,断不能再让那些人得逞。
她看着沈温言的侧脸:“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沈大人,中秋那日小心些。”
她知晓自己这边会发生什么,只是对沈温言怎么入套的,却不清楚,不过既然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手段应当是相仿的。
沈温言疑惑道:“怎么?”
“就是让你小心着些,不当碰的别碰,不该喝的别沾。”
沈温言神情严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纪璇菱还没想告诉他转世重生的事,搪塞道:“近些时候学了些五行之术,掐算出来的,沈大人须得比平时更小心些,喏……”她示意沈温言伸出手,将玉珠放在他手心里,“助沈大人破此劫。”
沈温言攥紧玉珠:“那纪仙子可能指点一二?”
纪璇菱扬头道:“便送沈大人八字箴言,不闻不碰,尽早脱身。”已经送到巷口,她停下步子,“沈大人,那小女子就先送您到这了?”
沈温言还在想她的话,片刻后回道:“今日有劳纪小姐了,在下会小心的。”
“嗯。”纪璇菱摆摆手,“算不得辛劳,陪沈大人这一路很欢喜。”
沈温言笑了笑,见她已经潇潇洒洒地转身,步伐轻快地走离开。
“我也是。”
他看着纪璇菱的背影,轻声道。
一辆马车徐徐从沈温言身边经过,他看着手中的玉珠,浑不在意,车上的人愤愤地甩下帘子。
“看到了?”
纪锦湘冷哼一声,她是看不惯这个沈家的公子,可却也没想到,这个沈温言,竟然还真跟纪璇菱走到一块了。
当真是有眼无珠,目光短浅,纪璇菱轻贱,他竟然也巴巴地凑上去,笑得这样扎眼。
平日也不见沈温言这样对她笑。
“郡主今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郡主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你不生气么。”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一个是我长姐,一个是王府的公子,姐姐能找到意中人,我这个当妹妹的,开心还来不及。”纪锦湘咬牙切齿道。
“我能帮你。”
“郡主,你还是找……”纪锦湘改口道,“你能怎么帮我。”
郡主慢条斯理地拿出手绢:“当然是让这两个人得到应有的下场,纪二小姐,难道就不想看看?”
纪锦湘当然想看,想看纪璇菱在自己面前痛苦求饶的样子,想见她生不如死。
她双拳攥紧:“要我做什么。”
“不是难事。”郡主略微侧身,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纪锦湘面露犹豫:“当真要这样做?”
郡主点头:“纪二小姐,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侯夫人和赵府,妇人之仁可要不得。”
“好,就这么做。”纪锦湘硬声道,“只是。郡主为何要帮我?”
她冷笑:“厌恶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沈温言又做起了梦。
自遇见纪璇菱后,他便经常做梦,梦里的主人公也都是她,笑着的她,娇嗔的她,柔软的她,可怜的她,可这次却不一样。
梦里他好像在宴席上碰见了纪璇菱,他晕乎乎的,又蔓延起无边难忍的燥热,冲撞得他人都快要从内裂开,却在最难忍的时候,碰到了一处温润,带给他前所未有的舒适,激荡和畅快,他恍若去了一趟仙境,涤去了一切不适,身上没有一处不舒爽。
可餍足后梦境又变得凌乱慌乱,是纪璇菱在啼哭,是贵平县数年的磨砺,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一阵烟尘散去,如他所计划的一样,梦境里的他荣归上京,最终登上了权臣之位,这一路纪璇菱或笑或恼,始终跟在他身边。
他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也实现了对纪璇菱的承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和纪璇菱一直没能盼来一个孩子。
直到那年寿宴,望峰崖,失控的车马,纪璇菱的呼救,他拼命地在后面追,追,他就快要抓住马绳,用力伸手,他抓住了!可下一瞬,他手中的缰绳化为云烟,马车凶狠地载着她,冲向山崖。
“旋菱!”沈温言猛地从梦中惊醒,窗外天光已微亮。
又梦到她了。
沈温言撑着额头苦笑,纪璇菱已经走了三年了,这三年,他常常梦到她,梦到望峰崖,他却怎么都抓不住缰绳,止不住马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看着破碎的车架和纪璇菱。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又咳嗽起来,起身给自己倒茶,才发觉这里的布局,并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倒像是,他少时所在的偏院。
他不动声色的环顾一圈,确定了自己所在,睡前分明是飘雪的深冬,可窗外却仍是一片葱郁。
“公子,纪小姐说的当真不是空穴来风,属下……”长风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沈温言,忽然忘记要说什么,总觉得公子今天有些不一样。
“纪小姐?”他收回打量长风的目光,神色如常,“哪个纪小姐。”
长风第一次见到主子这样严肃,板板正正地回道:“靖平侯府上的大小姐,纪璇菱。”
“纪璇菱。”沈温言指尖发麻,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可人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她还能说什么。
沈温言抬眸看向长风,他面上干干净净的,看着竟同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
“如今是什么年份。”
长风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如实回答:“延和十七年。”
沈温言曾听说过些鬼怪异闻,传说有人能逆转天命,有人能重回少时,原来不是无稽之谈么。
他回到从前,回到纪璇菱还在的时候。
“她。”沈温言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喝了一大杯水,“她,纪小姐,还好么?”
长风一愣,点点头:“挺好的吧。”
沈温言冷冷看他一眼,长风立马绷直身子,放轻呼吸,想着近期纪小姐过得应该还好吧。
可他最近被支开做旁的事去了,纪小姐好不好,公子不是最清楚吗。
“你查到了什么。”
长风松了口气,连忙把这几日太子的异动告诉沈温言,他只静静地听着,仿佛并不在意太子的这些小动作,待他说完,只轻飘飘地问了句:“这都是纪小姐告诉你的?”
长风摇头:“纪小姐不是只提醒主子,中秋宴小心些太子。”
沈温言画皮一般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情绪:“她当真这样说的?”
“公子您昨日,是这么同属下说的。”
沈温言摆手示意他下去,才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纪璇菱,竟也回来了吗?